衆臣又是一片譁然,望向淳于信的眸光,大多含上敵意。
一個先帝的皇妃,當今的太后,如果這不是真的,又豈會賠上自己的清白,憑空捏造這等言辭?
陟流國,素爲大鄴之敵,大鄴朝的君王,竟然是陟流國廢太子的孽種,這豈不是大鄴之羞,淳于之恨?
睿親王淳于堅一臉的震驚和不信,搶前兩步,急道,“賢母妃,四哥怎麼會是旁人的兒子?你……你爲何要這樣說?”轉身又望向淳于信,喚道,“四哥,臣弟不信!不信!”自己一向敬重的四哥,怎麼可能不是父皇的兒子?
而立在他身側的端王淳于順,整個人卻如被雷擊中,木然而立,望向淳于信的眸光,除了震驚、愧疚、自責,還帶着抹心痛。
如果,當初不是他逼宮,如果,是父皇當衆宣旨,便不會有人疑他奪位,他的身世,怕也永遠不會被人提起。
父皇之死,母妃之死,淳于信之羞,竟然都起自自己之手!
“強行姦污?”淳于信冷笑,說道,“母后也說,是嫁給父皇之後,被人強行姦污,又如何知道,所懷胎兒,不是父皇的?”
是啊,若是沒有被先帝寵幸,便懷有胎兒,以先帝的精明,豈會不知?可是,若是被先帝寵幸,懷下胎兒,又如何知道,不是先帝的龍種?
一時間,衆臣皆默,不少人均面面相覷。
如果,先帝還在,大可滴血驗親,可是如今,又如何判斷?一時間,所有的目光,盡數落在陳賢妃身上。這等事,恐怕連她自個兒也說不清楚!
“我……”陳賢妃張了張嘴,臉色幾經變幻,才咬牙道,“是……是那時……那時端王殿下剛滿週歲,先帝……先帝喜愛,常常……常常宿在鳳側妃屋子裡,我……我……”
也就是說,那時是端王殿下之母鳳良妃得寵,對她冷落,她發現有孕之後,才又設法勾誘先帝!
衆臣瞭然,便有人目中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
淳于信微微勾脣,淡道,“父皇寵幸,母妃未曾有孕,一次強行姦污,母后便懷有身孕,當真是巧的很啊!”
“你說什麼?”陳賢妃尖聲大喊,頓時臉色大變,擡手指着他,厲聲道,“你……你……本宮總是你的母親!”他這話中之意,自然是指她不是一次與人有奸。
衆臣一聽,也是不禁面面相覷。
是啊,陳賢妃是嫁入王府之後,才被人姦污,在此之前,受先帝寵幸,未能有孕,到有孕之後,再行勾誘,又焉知不是爲了爭寵,才與人通姦?
只是,此事涉及宮帷秘事,一時間,衆人皆不敢言。
淳于信冷冷向她注視,淡淡道,“哦?太后是朕的母親嗎?”語氣淡淡,脣角挑出一絲譏諷,望着她眸中驟然現出的懼意,緩緩逼近一步,冷聲問道,“那麼,母后可曾將兒臣,當成親生之子?”
“我……”陳賢妃結舌,神色卻明顯一鬆,咬牙道,“你是本宮的羞恥,自然不能相比!”
“是嗎?羞恥?”淳于信低語,烏眸驟然一閉,再張開,已是無邊的冷漠。
“淳于信!”淳于昌見話說至此,冷笑道,“當年秦家一案,你自秦勝成口中得知自個兒的身世,便暗中圖謀,弒君篡位!如今陰謀敗露,竟然將大將軍府滅門,意圖掩蓋真相。如此不義之徒,豈能容你?”
一個陟流國的孽種,先帝當親生兒子養大,委以重任。哪知道此人長成之後,得知自己身世,不思報答,反而陰謀奪位……
一時間,羣臣譁然,幾乎所有人的矛頭,皆指向了淳于信。
淳于昌眼見淳于信再也無從辯駁,精神頓時大振,驟然回身,喝道,“來人!將這謀奪皇位之徒拿下!”
一聲令下,但聞宮外呼聲大作,大隊兵馬疾衝而入,刀戟森森,將包括衆臣在內的一干人等盡數圍在當中。
“恭親王,你做什麼?”一聲怒喝,兩年前剛剛襲爵的定國公湯思炎橫身擋在淳于信身前,冷笑道,“縱然皇上不是先帝所生,縱然他當真弒君奪位,也該當問個明白再說!”
此話一出,衆臣皆暗暗點頭。公孫克、公孫乾等人,更是緩步而上,將淳于信護在當中。不管淳于信身世如何,也不管他是不是弒君奪位,如今這恭親王的架式,可是在逼宮啊!
淳于昌冷笑,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今日本王要討回父皇血債!難不成,各位大人竟要與這陟流孽種同生共死,置我大鄴江山於不顧?”也就是說,不管是淳于信要反抗,還是羣臣中有人要保淳于信,便會立時斃於亂兵之下!
衆臣見狀,文臣故然暗自心驚,武將卻均雙拳暗握。
只是,可恨在進入朝天宮之前,衆人兵刃盡數留在宮外,此時手無寸鐵,又如何反抗?
程御史臉色青白,向淳于信注視片刻,才道,“皇上,七年前,宮中究竟發生何事?先帝殯天之時,可有旁人在側?”
有陳賢妃力證,淳于信的身世,已確切無疑。可是,弒君之罪非同小可,自然要問個清楚。如果淳于信是弒君奪位,縱然這七年來大鄴因他興盛,今日也難逃一死!
不等淳于信應答,恭親王淳于昌已一聲冷笑,說道,“自然有!父皇殯天,鳳良妃撞案自盡!鳳良妃是二哥生母,若依長幼之序,該當繼位的是二哥!鳳良妃爲何要自盡?這其間,怕是還有蹊蹺!”
一句話,羣臣又是一震。先皇駕崩當日,鳳良妃隨先皇而去,卻沒有人知道,鳳良妃是如何逝去。此時聽到“撞案而亡”四字,所有的目光,都盯在淳于信身上。
縱然鳳良妃對先帝有情,但有子有女,卻也不是非死不可,難道,是因爲淳于信弒君,被鳳良妃撞破,纔不得不一死以保住自己的一雙兒女?
其後,在處置先帝大喪事宜之時,後宮分明以陳賢妃爲尊,又是他的生母,他卻力排衆議,堅持追封鳳良妃爲貞義皇后,又焉知不是心中有愧?
再聯想到先帝大行之後,端王淳于順被奪去所有權位,守陵三年。如今,當年的恭王和六皇子盡數封爲親王,而他,卻仍然只是端王,這些,又焉知不是淳于信疑忌端王?
淳于信默然。
當初,是端王淳于順趁亂逼宮,皇帝震怒,病情轉危。鳳良妃以死相諫,撞案而死,才令端王幡然悔悟,將一場宮變,毀於無形。當年,他感念鳳良妃之義,將此事壓下,保住端王一條性命,如今,事過境遷,更不願舊事重提。
他的沉默,似乎成了對淳于昌指責的默認,更將這個罪名坐實,衆臣默然而立,所有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各位大人!”暗啞低沉的聲音,在衆人之後響起,人羣分開,端王淳于順臉色蒼白,慢慢步入人羣,垂目向陳賢妃一望,輕輕搖頭,說道,“父皇……不是四弟所殺,而是……”如果說,這裡有人弒父殺君,那個人,是他啊!
是他覬覦皇位,才借寧王、平陽王叛亂之機逼宮,哪知竟會逼死生母。微微搖頭,雙脣顫抖,就要說出壓在心頭七年的秘密。
“二哥!”淳于信低喝,將他已到口邊的話阻了回去。烏眸定定,凝注陳賢妃,淡淡道,“當初麻皇后自縊,宮中便是賢妃娘娘獨大,父皇卻始終不肯立後,不知爲何?”
“是啊,爲何?”有朝臣愕然反問。
一國無後,非但後宮爭奪激烈,也使朝堂人心不穩,而整整三年時間,衆臣幾次上書,先帝卻一直不肯立後,到如今,仍然令人疑惑。
陳賢妃臉色青白,眸中皆是怒色,咬牙道,“麻皇后歸天,後宮以本宮爲尊,立不立後,又能如何?”
“如何?”淳于信淡笑,薄脣微啓,一字字道,“名不正!言不順!”不是皇后,縱有統管六宮之權,卻不能母儀天下。天下人不認,朝廷自然也不會認!
陳賢妃咬牙,冷聲道,“那又如何,本宮一樣統領六宮!”
淳于信不理,輕輕搖頭,說道,“你與旁人通姦,不貞不節,也倒罷了,你爲了替子謀奪皇位,竟然謀害父皇,令父皇英年早逝!你自以爲做的滴水不漏,又哪裡知道,父皇早已瞭然於胸,要不然,也不會早早擬下傳位聖旨。”
“轟!”
衆臣又是一片譁然。程御史吃驚問道,“皇上,此話何意?你……你是說……”
這兩個人,一個是當今皇帝,一個是當朝太后,卻互指對方弒君,究竟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實難判斷。
而先帝是陳賢妃所害,而先帝竟然知曉?
衆臣再次震驚。
從發現陳洛書父子三人屍體,到當今皇帝的身世之謎,再到先帝的死亡之謎,一件又一件的事端,彷彿一記又一記的悶雷,在衆人頭頂炸響,一時間,竟然無法判斷,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陳賢妃聞言,臉色大變,尖聲道,“本宮失節,情非得已,謀害先帝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先帝若認定是本宮謀害,他在世之時,又爲何不加處置?淳于信,你……你爲保皇位,竟然撒下這彌天大謊!”
是啊,先帝既知是陳賢妃謀害,爲何不加以處置?
衆臣點頭,又再望向淳于信。
淳于信搖頭,說道,“父皇爲何對你心有所忌,朕不得而知,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縱然父皇不在,也定使真相大白於天下!”
陳賢妃冷笑,說道,“淳于信,你一個不得而知,便想污賴本宮?”
“不認嗎?”淳于信淡笑,說道,“朕有實據,令你啞口無言!”說着話,舉掌輕拍。
早已無人的祈年殿殿門緩緩打開,江河帶着一名素衣女子緩步而出,躬身爲禮,說道,“回稟皇上,人已帶到!”說着一手輕推,將那女子推至衆人面前。
自從陳洛書父子屍身出現,淳于昌母子咄咄相逼,衆臣眼見淳于信被逼的無還手之力,哪知道突然之間,他竟然倒戈一擊,也是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