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素衣女子身上。
“潘貴人!”陳賢妃一見之下,不由失聲驚呼。眼前之人,竟然是與秦湘一同獲罪,被打入冷宮的潘貴人!
她不是賜死了嗎?
只是一瞬間,陳賢妃臉色大變,冷汗涔涔而出。
潘貴人驟然見這許多人,不禁身子一縮,呆滯的眸子觸上陳賢妃的容顏,突然眸光大盛,尖聲大叫,“陳賢妃,是你!”
微啞的聲音中,帶着濃濃的恨意,拔步疾奔,向前衝來,和身一撲,徑直將陳賢妃按於身下,揮手又打又抓,尖聲叫道,“你這個毒婦,哄我用藥與旁人爭寵,到頭來卻害我潘氏滿門,你這個毒婦,爲何天不收你?爲何天不收你……”亂揮亂打,將陳賢妃打的鬢髮篷亂,臉上縱橫十餘道抓痕,頓時狼狽不堪。
淳于昌從震驚中回神,喝道,“哪裡來的瘋婦,還不住手!”搶前兩步,勾指成爪,徑直向潘貴人天靈蓋抓下。
“住手!”
“住手!”
兩聲低喝同時響起,湯思炎、公孫克同時伸手,將他手掌格開。公孫克冷笑道,“恭親王,殺人滅口麼?”
“什麼殺人滅口?這賤人傷我母后!”淳于昌強爭,要想衝前動手,又豈是這二人的對手。
當初,皇帝突然發病,衆所周知,是后妃以藥爭寵,損及龍體。此一案,牽連極廣,從秦家開始,大鄴朝近半數的名門世家受到牽連,豈會有人不知?
而此刻潘貴人話雖不多,衆臣卻聽的明白。當初潘貴人所用之藥,竟然是陳賢妃所授。那麼……聯想到恭王妃與秦家的關係,秦湘所用之藥,想來也與陳賢妃脫不了干係。
兩位年輕的妃子爭寵,卻被居心叵測的陳賢妃所用。若是那藥用到最後,先帝心智失常,後宮又在她掌握之中,到時扶誰登基,豈不是在她一念之間?
陳賢妃被潘貴人劈頭蓋臉一頓亂打,好不容易纔回神,一邊掙扎抵擋,一邊尖聲大叫,“淳于信,你縱然不曾弒君,也是陟流孽種,大鄴朝豈能容你?”
衆臣見她到這關頭,還不忘拉淳于信下馬,不禁暗暗咋舌。這一對母子,又是怎樣的一種冤孽?一時間,盡皆默然,擡眸向淳于信望去。
不錯,縱然他不曾弒君,縱然他是先帝親自選定的新君,那又如何?他的身上,流的是陟流人的血液,並非皇室正統,大鄴朝堂,豈能奉他爲君?
淳于信微微抿脣,遊目四顧,眼前,是擁戴自己七年之久的羣臣,而如今,大半的人,都對他露出懷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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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信心中頓時一陣痠痛,微微闔眸,淡道,“朕的身世之謎,已無實據可查,若是衆臣有所懷疑,朕自當退位!”父皇雖然英明蓋世,早已料定陳賢妃的野心,但是千算萬算,他竟不知道,自己委以重任的兒子,竟然是旁人所生。
“皇上!”
“皇上!”
湯思炎、公孫克等人齊驚,同時喊出聲來。武將不比文臣,在他們眼裡,一個令諸國敬服的好皇帝,遠比什麼皇室正統來的重要!
淳于信搖頭,向衆人擺手,一雙烏眸卻定定望向陳賢妃,淡淡道,“只是賢太后既爲不潔之人,已不配居於太后之位,即日起,廢爲庶人!”
“什麼?”陳賢妃尖叫,一把將潘貴人推開,大聲道,“你憑什麼廢棄本宮?”
淳于昌卻是心頭大喜,說道,“既要退位,自當前事不計,還請皇兄傳旨!”如今滿朝文武皆在自己掌握之中,他要想活命,自然只能傳位給自己。
“皇位……”淳于信微微挑眉,眸光定定望向淳于昌,緩聲道,“傳旨!”
“皇上!”
“皇上!”
江山易主,豈能如此兒戲?
這一下,吃驚的已不止是湯思炎、公孫克等人。大半朝臣上前,行禮道,“請皇上三思!”
眼前之人,是不是先帝所生姑且不論,但這七年來,勵精圖治,卻是一位難得的好皇帝。如果他將皇位傳給淳于昌,以淳于昌爲人,恐怕大鄴百年根基,遲早毀於他手。
淳于信微微搖頭,脣角現出一抹神秘笑意,說道,“朕早年征戰東海,積有惡疾,多年不愈,如今已不堪朝政重負,特傳位於……”
傳位於何人?在場衆人,盡皆心頭怦然,摒息凝神,等待那個名字。
“慢着!”就在此時,但聞宮門外一聲威嚴的低喝。衆人回頭,但見太皇太后邵氏一手扶着皇后阮雲歡,慢慢踏入宮門,揚聲道,“皇上是先帝之子,誰能逼他退位?”
又是一聲炸雷,在羣臣的頭頂轟響。
這身世之謎,連淳于信本人也已無從辯駁,怎麼太皇太后又一口咬定,他是先帝之子?
淳于信也大感意外,迎前兩步,喚道,“皇祖母!”掀袍跪倒,說道,“皇祖母,孫兒不孝!”一雙烏眸,卻向一旁的阮雲歡掃去。
這七年來,雖說對淳于昌許以榮華,但不管是他,還是她,對他卻從不曾信任,對他的一舉一動,也從不曾放鬆。
而從半年前,關於淳于信身世的流言漸起,二人就已料到,淳于昌隱忍七年之後,終於決定動手。
此次,二人本已做好安排。淳于信借淳于昌動手之機,以潘貴人倒戈一擊,除去陳賢妃與淳于昌這兩個後患,再將江山託付,退下帝位。
而阮雲歡卻守好後宮,護好太皇太后和幾個孩兒,不令對方有機可趁。待到大事一平,便攜手離京,共遊江山。
而此時,非但她出現在朝天宮,還將太皇太后一併帶來。
阮雲歡與他目光一觸,微微抿脣,水眸微眨,露出一抹神秘笑意。
邵氏輕輕搖頭,說道,“傻孩子,旁人說你不是你父皇的兒子,你就信了?”擡手命他起身,緩步向陳賢妃行來,冷聲道,“賤人,你要到何時,才肯罷手!”
陳賢妃一見邵氏,眸中如要噴出火來,一指潘貴人,咬牙道,“又是你!是你留下那個賤人,是不是?是你要她當衆作證,是不是?”
“是又如何?”邵氏冷笑,一步一步向她行去,說道,“你自入王府,對皇上便心懷恨意,皇上何等樣人,豈能不知?本以爲許你榮華,總有一日能令你歸心,哪裡知道,你這女子心如蛇蠍,非但一再謀害他的子嗣,竟然連他也不肯放過!哀家只恨,沒有早一些將你除去,讓你一再爲禍!”她口中的皇上,指的自然是先帝淳于弘仁。
陳賢妃向她怒目而視,突然冷笑道,“邵氏,你今日步步相逼,就不怕我將皇室醜聞,大白於太下?”
皇室醜聞?
在場衆人一聽,齊都面面相覷。陳賢妃與人通姦生子,當今皇上並非先帝之子,難不成,這還不算皇室醜聞?難道,還有什麼醜聞,更強過這些?
一時間,衆臣摒息俯首,不敢多看,卻個個豎起耳朵靜聽。
邵氏臉色微變,咬牙道,“你以此要脅先帝一世,如今先帝西歸,你只道還能要脅得了哀家?”
陳賢妃臉色越發難看,突然揚聲大笑,說道,“好!好!本宮既已身敗名裂,如今倒要看看,是誰更加難看!”
“姐姐!”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宮門外,一位一襲白衣的女子扶着一個宮女,緩緩而入,輕聲道,“事已至此,姐姐又何必如此?”
衆人聞她聲音極是好聽,均不禁向她望去,一見之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但見這女子白衣白裙,也倒罷了,一頭長髮,竟然也是全部雪白。而那白髮下的容顏,桃腮杏目,竟然與陳賢妃有七八分的相似。
陳賢妃一眼見她,瞳孔不禁一縮,尖聲道,“怎麼是你,你不是瘋了?”
女子淺淺一笑,擡手掠過髮鬢,淺笑道,“姐姐,妹妹若是不瘋,姐姐豈肯放過妹妹?你囚禁我二十七年,我們姐妹之間的債,也該是了的時候了!”舉手投足之間,風華絕代,大放光華。
陳賢妃心頭大震,連退兩步,雙腿一軟,噗的一聲坐倒在地。這一瞬間,心裡的堤防轟然崩塌,怔了一瞬,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聲,叫道,“我不肯放過你,你又何時放過我?如今你來討回我欠你的債,你……你與淳于弘仁毀我一生,我又要何處去討?”越說越是傷心,伏身哭倒於地。
邵氏默默向她而視,待她聲音稍緩,才淡淡道,“陳氏,你命該如此,偏偏不肯認命,先帝待你不薄,你非但害他性命,還要害他的兒子,事到如今,還不肯說實話嗎?”
“實話?”陳賢妃吶吶低語,落淚道,“如今,說什麼又有何用?秦天宇……死了!死了!”
衆人聽她突然叫出“秦天宇”三字,都是不禁一詫。不是說,姦污她之人是陟流國廢太子?怎麼又蹦出個秦天宇。
邵氏微微皺眉,搖頭不語。白髮女子卻柔聲道,“姐姐,說罷!說出來,或者便會舒服一些!”
陳賢妃一怔,哭聲頓停,默然片刻,低聲道,“三十年前,我……我本來只是將軍府的大小姐。那一年冬獵,見到建安侯世子秦天宇,從此情根深種……”
荒涼的聲音,慢慢講述,將衆人帶回三十年前那一個冬天。
三十年前,建安侯世子秦天宇新立軍功,正是春風得意,冬獵場上,陳大小姐對他一見鍾情。
偏偏,那時的秦天宇一意功名,無意兒女私情。而陳洛書雖積功封爲將軍,卻是尋常門第出身。秦天宇爲了前程,舍將軍之女,卻迎娶世家嫡女黃氏。
就在這個時候,恰逢上元佳節。那時還是皇子的淳于弘仁微服出宮賞燈,卻在燈市上邂逅一位少年公子。一見之下,相談甚歡,少年公子言笑無忌,卻又善解人意,淳于弘仁卻已瞧出,這少年是位女扮男裝的小姐。
那日之後,淳于弘仁對這位小姐念念不忘,多方打探,才知那位小姐出自陳大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