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忙命魯大虎將他拉起,說道,“不過是因爲你們老實勤謹,以示嘉獎罷了,不值如此!”
那人連連搖頭,落淚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那馮四在時,我們這幾戶人家,有哪一年不被他盤剝的?莫說平時農忙將我們牽去替旁人做活兒,就是每一年的錢糧,也是攤到我們頭上,遇上這等大災,他更是想盡辦法壓榨……若不是如此,我……我那小兒子也不至於活活餓死……”說到傷心處,往地上一蹲,嗚嗚的哭。
白芍奇道,“你們爲何不報官?或者去旁處生活?又沒有賣了給他!”
另一家的當家的出來說道,“姑娘啊,這田莊是相府的私產,官府如何會管?那馮四就是土皇帝,與附近的田莊的主事都有勾連,我們若是離開,便再也尋不到落腳的地方!再說了,走到哪裡,還不是窮人受欺負?”
阮雲歡聽的怒火中燒,點頭道,“你們放心,這田莊雖是相府產業,但真正的主人卻是我阮雲歡,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惡奴!”
衆人將信將疑,都是眼巴巴的瞧着她,灰暗的眼底,卻燃起一抹希冀。
阮雲歡又瞧着冊子,依然是往日被欺壓的幾戶佃戶,說道,“逢這大災,莊稼收成不好原怪不得你們,只是你們斷斷不該聽從馮四,中途將莊稼荒廢。莊稼人,本是指地吃飯,你們欺地,便別怪地欺你們,今年的錢糧,便如常繳上罷!”
那幾戶人家一聽,忙齊齊跪倒,其中一人大聲哭道,“大小姐,實在不是我們願意如此,那馮四說,若是我們膽敢不從,便將我妞兒拖去賣進窖子裡,我們當真是沒法子!”說着連連磕頭。
阮雲歡見他說話時指着身邊一個瘦弱的女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年紀,正用驚恐的眼神瞧着她。心中微覺惻然,擡頭向另幾家問道,“你們呢?馮四又威脅你們什麼?”
那幾戶人家先前見她免了那七戶人家的錢糧,便也少了懼怕,紛紛說道,“馮四說,若不依他,便上門來拆房子。”
“馮四說,若不依他,便將我們全家燒死!”
再有人說,“馮四說,若是依了他,他便免了我們今年的錢糧!”
阮雲歡聽的皺眉,冷笑一聲道,“你們懼怕馮四,也倒罷了,只是都如你們一樣,這莊子日後讓人如何管理?”略一沉吟,說道,“也罷,瞧着今年大災,你們交一半的錢糧罷!”
那些人一聽,已不敢強求,只得謝過,站起身來。
餘下的,還有八家佃戶。那些人一見這情形,便有人領頭跪了過來,說道,“大小姐,我們也是被馮四脅迫,不得不從,望大小姐開恩!”
阮雲歡冷笑一聲,將冊子一抖,說道,“張大家,從三年前開始,每隔幾天,就將兩個女兒送去供馮四玩樂,從此再也沒有交過錢糧。王二家,大女兒被馮四糟蹋至死,仍將二女兒送去供馮四玩樂,六年不曾交過錢糧。李三家,四年前因一家佃戶不滿馮四欺壓,助紂爲虐,將那家佃戶滅門,四年來更是沒交過錢糧……弓八家……”
說到最後一家,聲音更是冰冷,說道,“馮四的小老婆,就是你的女兒,這八年來,不但沒有交過錢糧,還橫行鄉里,處處盤剝旁人!”
那八家人沒料到她查的如此詳細,直聽的面如土色,被點到的女子早已捂着臉哭了起來。隔了半晌,才聽張大結結巴巴道,“大小姐,我們也是逼不得已,不過是想過些好日子罷了!”
阮雲歡冷聲道,“想過好日子,便將女兒捨棄?想過好日子,便不顧旁人性命?想過好日子,便去欺壓旁人?我阮雲歡今日容了你們,豈不是助長了你們的氣焰?”
李三擡頭向她瞧了一眼,說道,“大不了我們將今年的錢糧繳上!”
“今年的錢糧?”阮雲歡冷笑,說道,“這裡一筆一筆記的清楚,你們欠幾年的錢糧,便須補足幾年,差一年也不行!”
八家人“轟”的一聲炸了鍋,頓時吵嚷起來,“大小姐,前幾年我們雖未交錢糧,卻也替馮主事出力。”
“大小姐,難不成我的女兒便白白送了馮四?”
“大小姐,前幾年的事可和大小姐無關!”
弓八一下子跳起,大聲道,“大小姐,我們不服!”
“不服?”阮雲歡淡笑,目光掃過其餘的佃戶,問道,“前幾年你們受盡馮四和這幹人欺壓,心裡有沒有不服?”
衆人一片寂靜,隔了半晌,纔有一個壯着膽子道,“我們……我們自然不服,只是……只是並無說理的地方!”
阮雲歡冷笑道,“馮四區區賤奴,也能將人欺壓至此,我堂堂相府千金,你縱不服又能如何?”剛纔還通情達理,悲天憫人的阮大小姐,瞬間變身無賴。
弓八張口結舌,愣了半晌,才道,“難不成沒有王法?”
“王法?”阮雲歡挑眉,笑道,“過去馮四是王法,如今我阮雲歡是王法,若是你們當真不服,儘管告上官府,告上帝京,告上金殿,我自然會奉陪到底!”
這些人雖仗着巴結上馮四橫行,但終究只是刁斗小民,一提官府氣先短了半截,再聽什麼“帝京”、“金殿”更是連氣都喘不出來。
王二憋了半天,哭喪着臉道,“大小姐,這是逼着我們賣兒賣女啊!”
阮雲歡冷笑道,“你將女兒送給馮四,與賣兒賣女有什麼區別?”見那幾戶人還要說,一甩衣袖,冷冷道,“限你們三日內繳齊,若不然,便請你們離開莊子罷!”
這是要收回田地啊!
張大老婆突然放聲大哭,撲上去劈頭蓋臉和張大撕打,大聲哭道,“我說捨不得女兒,你非將女兒送去,如今可好,女兒舍了,錢糧一樣補上,你上哪裡找那麼多的錢糧?”
張大大怒,吼道,“女兒身子換的衣料米糧,難不成你沒有享用?那個時候怎麼不說不願意,如今又來怪我?”掄起巴掌,將老婆抽的滿地打滾。
阮雲歡不耐煩再看,將冊子拋到汪世手裡,向魯大虎道,“餘事交你!”
魯大虎忙躬身領命。雖說他也出身貧賤,但聽到阮雲歡痛述這幾家人的罪狀,心中只覺痛快,並無一絲憐憫,見阮雲歡一走,便挨家幾兩幾錢說的清楚。汪世見他雖不識字,但記憶卻好,竟然將冊子上記錄的數字說的分毫不差,倒也意外。
阮雲歡出了村子,向跟着的趙承、周威道,“你們先回去罷,我隨處走走,瞧瞧莊子的情形!”
趙承忙道,“大小姐,這莊子里正亂,還是讓我們跟着的好!”
阮雲歡笑道,“難不成還怕人將我拐了?”知道趙承的脾氣,也就不再多說,向莊子裡慢慢行了過去。
這片田莊,佔了上千頃的田地,其中還有兩座不小的山頭,山上林木茂盛,莊子裡的人常來採摘野菜,取木建房。
阮雲歡站在山上,見山那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空地,空地上到處都是雜亂的大石,卻寸草不生。
阮雲歡瞧的奇怪,問道,“怎麼有這麼大片土地無人耕種?是我們莊子裡的地嗎?”
除她之外,旁人都是窮苦出身,倒都知道,白芍笑道,“那是片鹽鹼地,種不出莊稼,便是種樹都難活!”
周威回道,“這片地再過去,便是湄江,只山下半畝的地方是我們莊子的,旁的不是!”
“哦!”阮雲歡點了點頭,笑道,“我就說呢,外祖父買給孃的陪嫁,怎麼會有鹽鹼地!”轉身下山,依舊向旁處瞧去。一直到驕陽高升,白芍、青萍勸了幾回,才只得往回走。
走進回莊院必經的林子,另一側便是方纔離開的村子,聽那邊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吵嚷聲,青萍忍不住問道,“大小姐,那些人繳不出錢糧,便果真將他們趕走?”
阮雲歡冷道,“這些人無恥至極,若不借他們立威,日後這莊子旁人便無法管理!”
白芍笑道,“青萍妹妹心軟,見那許多人哭哭啼啼,怕是不忍罷!”
青萍默了默,說道,“小姐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莫說那八戶人家勾結馮四,就是那七戶人家,若是他們不要那麼畏懼,也不至於被欺凌至此。小姐對他們已算仁慈!”
阮雲歡聞言不禁笑出聲來,搖頭道,“那七戶人家被馮四欺壓,還仍是守着田地,足見對莊稼的愛惜,還有可取之處!”
白芍點頭道,“所以小姐免了他們全年的錢糧!”
阮雲歡點頭,說道,“他們終究是尋常百姓,畏懼權勢也不算錯處,是那馮四太過可惡,若他是我的奴才,趁早打死!”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冷笑,“想打死我馮四,怕沒那麼容易!”話聲一起,只聞“嗖嗖”的破風之聲驟起,密密麻麻的箭羽輔天蓋地而來,籠罩了整片林子。
趙承一驚,喝道,“小姐小心!”腰間劍出,舞的風雨不透,擋在阮雲歡面前。
白芍也是大吃一驚,一把將青萍扯在身後,隨手撿起一條樹枝,左右擋格。周威身子橫撲,將兩個丫鬟護住,大聲道,“走!先出林子!”
此次阮雲歡本來帶着四明四暗八名護衛,昨日離江州時,留下兩人和宋文傑等候浮票。拿到秦鵬親手寫的信件,又將孫元派出。出門時,又將甘義二人留在莊院裡守着秦鵬。剛纔汪世留下來相助魯大虎,此刻身邊只有趙承、周威二人,只能一人護住阮雲歡,一人護住白芍、青萍,步步後退,竟然沒有反擊之力。
而三個女子中,阮雲歡和白芍本來武功不弱,奈何對方用羽箭偷襲,二人身上沒帶兵刃,也只能用隨手撿來的棍棒勉強擋格。
眼看退出林子,前邊密集的箭雨也漸漸稀疏,趙承喝道,“小姐先走!”身子拔起,向林中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