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四伏
水榭迤邐碧樓簾影,絲竹嫋嫋,舞低楊柳樓心月,金盞煮酒論天下。
這是司鴻宸的盛宴。
裕王府裝修得富麗堂皇,雖然沒有皇宮大,卻更顯其典雅氣派。遠近次第的松明燈如豔陽明照,四周的一切皆籠在光影中。水波載着月光流轉,伴隨歌姬舞女的霓裳飄動,整個裕王府歡聲笑語,鳥啼鳳鳴,一派熱鬧。
司鴻宸按例先恭迎封逸謙和我,再接受羣臣的禮賀。我隨封逸謙在正座坐定後,發現封叔笑顏盈盈地立在水榭旁,與身邊的大臣聊得起勁。十幾天前,連我都知道封叔嫌棄宮城沉悶,去了儷城老家,據說在那裡修身養性,朝中事務一概不管。
如今他在裕王府盛宴之前趕來,可見他與司鴻宸的關係緊密。外人看來,兩人精誠團結,新皇朝即將迎來太平盛世。
此刻,眼前的張張笑臉,在不斷地晃來晃去,連他們手中刻花盞裡的上等酒釀,也明暗不定地蕩着。
封逸謙體弱,加上消渴症這個毛病,在飲酒上不得不多禁忌。兩個人重修於好,封逸謙也顯高興,於是不加躊躇地慢喝了半盞酒,當時我在身邊並沒加以阻止。相反的是司鴻宸,一面敬酒一面談話,聊得興起,酒量也出奇的好。一杯喝光,又盛上滿滿的新酒,手中的酒盞永遠都填不滿。旁邊的大臣看着,掩不住的羨慕和讚賞。
酒過半酣,封叔有些熏熏的。司鴻宸便令手下侍衛攙扶封叔進內堂歇息。封叔雙目昏蒙,醉得已經不行,一個勁朝司鴻宸揮手,“裕王,你的王府比封家大院氣派多了,趕明兒借你的工匠用用,把我家也搞成這樣。做人勝過神仙啊,哈哈!”
“好說好說。侯爺要什麼儘管吩咐,敖遵命就是。”司鴻宸也是客客氣氣地接話,笑得爽脆。
觥籌交錯處,司鴻宸慢慢地踱了過來,躬身來敬封逸謙。
“臣敬聖上……”他在封逸謙面前站定,一時斷了下面的話,眼光瞥過不發一言的我。
封逸謙勉強一笑,臉上還是掩飾不住對司鴻宸的敵意。他有點猶豫,但還是舉盞表示一國之君的風度。誰知剛舉到半途,身子驀地下沉,整個人綿軟地靠在我的身上。我大驚,連忙扶住他,“阿謙,你怎樣?”
“我不該喝酒。”他苦惱地皺了眉頭。
司鴻宸卻笑道:“聖上不勝酒力啊,臣這就讓人擡上紫貂榻,既可以坐着,又可以躺着,很有意思的東西。臣正藉此機會進呈聖上,請聖上舒服受用。”
說完,幾名侍衛已經將紫貂榻擡上,並伺候封逸謙坐了上去。封逸謙一時茫然地看着,又不好拒絕,只能隨這幾人擺佈。我正要彎身想坐回封逸謙身邊,幾不可聞的,一個聲音迅疾地劃過我的耳畔。
“快走。”
這聲音,就跟去年靖帝御宴時一樣,幾乎相接。我訝然,某種不祥的感覺,再次襲上了心頭。
待得回神,已不見了司鴻宸。問了隨侍的婢女,只道後院去了。我不得再多問什麼,看封逸謙無事,便起了身。
“你去哪兒?”封逸謙拉住我的手,不放心似地問。
我笑了笑,安撫他,“我去更衣,馬上回來。”
封逸謙便鬆開了我的手。我叮囑婢女好生伺候,自己悄悄然離席而去。
起先流水一般瀉地的燈光,此時變得陰暗起來。牆角邊、青石步道上、樹蔭下,司鴻宸的兵甲雕塑般站立着。我還看到了嘎子,曾經只是衛尉府一名小侍衛,如今成了司鴻宸頗得重用的得力干將。他也看見了我,露出一絲驚訝。所有的人似乎帶了面具,神態模糊一色。但在我的眼裡又都成了活生生的,變得愈發分明。
這樣的情景,讓我自然而然想起那場宮變,我出了宴殿,周圍充滿肅殺之氣。那時我還是懵懂不知,司鴻宸催促我離開,宮外已經響起袁放的喊殺聲……
經歷過如此慘烈的一幕,我的鼻子變得格外敏銳,我已經隱隱嗅到了血腥氣。
嘎子已經追過來,在後面小聲說話:“皇后……您這是要上哪兒?”
“休得多問!”我厲聲低叱。
“皇后,您不能過去!”嘎子企圖阻攔住我。
我一甩長袖,絲毫不加以理會,昂首跨入後院大門。
後院十分冷清,春夜,如水一般的清涼。但我的心境如烈焰在燃燒,額頭到脖子一片的熱潮。
但見門扉一動,有人隨即喝問:“是誰?”
“是我。”我推門而入。
夜色沉沉,不大的房裡只點了一盞燭火,裡面的擺設斑斑駁駁似明似滅的,模糊成一片。
“你怎麼還不走?”
司鴻宸低沉的聲音,總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而更爲震撼的,卻是我清楚地看到,裡面的擺設如此熟悉!
這不是小樹林那間茅屋裡面的佈置嗎?
這一下,我的呼吸幾乎窒住了。司鴻宸也沒料到我突然出現,驚愕地看着我。兩個人面對面站着不說話,看得清對方的面容,也聽到了對方緊張又急促的呼吸聲。
我終於開口道:“爲什麼把那些破舊的東西都搬來?這些對你有何意義而言?”
“我在那裡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此生不會忘記。還有,曾經有段美好的記憶,雖然很窮困,飢寒交迫,人生的第一步不知道如何跨過去,但是有個女人一直陪着我、鼓勵我。在那裡,我第一次真正愛上了一個人。”
我的身子開始發抖,硬着聲音道:“那女人叫樓婉茹?”
“不,她叫韓宜笑。”
恍似聽見金屬撞擊的脆折之聲,我心中劇痛,眼淚迅速溼了眼眶。我別過臉去,心中想:這個人一定是寂寞了,空虛了。我不能輕易被感動,危機隨時發生,這個人正在用他手中的兵權,企圖改朝換代、企圖對我的阿謙造成新一輪的傷害,我一定要阻止,絕對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
我一隻手緊緊地攥着,微微喘息,用嘶啞的聲音說道:“這些我不想提,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吧。我是來請求你,放過鑫遠新朝,放過我的丈夫吧!”
“韓宜笑,別天真了。封驥已被我控制,你的傀儡皇帝丈夫正在此地,裕王府在場的大臣十有八~九是我的人,此乃天賜良機也!我的兵夜夜磨刀以待,只要我一聲令下,新皇朝就是我的了!”
“你要逼宮嗎?”我沉聲道,“今晚有我在,我會讓歷史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