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如心兄,學子心生嚮往這是好事,白沙書院當初建立之時不也是一文不名?單單靠着供來京赴考學子寄宿才慢慢的吸引一些人才,白沙書院現在也算是有些根底了,每年撥給書院的經費多得都用不完,這收留貧寒學子的事情還是要繼續下去,此乃不能忘本……”王景範笑着說道:“書院校舍雖多也架不住前來投靠的考生多,那些來書院的考生中固然有些富貴人家子弟,總歸也是慕名而來也不好將人家趕出去……不如近期來一次考試,出題就如同春闈一般考詩賦論,要求作詩三首,賦兩篇,論兩篇,將試卷一次發下讓考生三日答完即可收卷。一來讓這些考生也熟悉一下科場的氣氛;二來也有助於發現那些真正的才學之士……”
蔡恕聽後點點頭,但聽完之後卻搖搖頭:“那樣無助於解決書院現下所遇到的問題,終究還是要有些人離開的……將那些考試優秀的考生留下?”
“哪裡能夠趕人走?以現在書院的財力還怕沒辦法安置這些考生麼?你們白沙村哪裡肯定有不少人家有空房,簡陋些也無所謂,統一修繕一番書院出錢將其租下供給那些前來投靠的考生,實在不夠用那就看看周圍有什麼客棧之所,包下來供考生寄宿之用……現在不比兩年前一切都是草創之時,每年書院的經費多得很,不怕不夠用!”王景範笑着說道。
“那考試幹什麼用?”
王景範嘆了口氣說道:“白沙書院能夠不過在兩年之內有此規模,資助那些貧寒學子寄宿赴考固然是很重要,但終究還不是因爲丁酉科春闈大比白沙書院中出了三十多個進士?一所書院成不成功就看每次春闈之年進士能夠考上多少,白沙書院是沒有其他書院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根底的,吸引那些貧寒學子前來投靠,不過是想要在春闈之中佔個先手,科考一朝成名白沙書院也跟着沾光,藉此吸引一些優秀的學子和大儒留在書院,這樣也可以加快讓白沙書院能夠與那些諸如白鹿洞書院比肩的書院速度……”
作爲一個讀書人想要成名無非是兩條路——一條便是如那些大儒一般閉門苦讀或是遊學天下,幾十年下來學問大成聞名天下;再者便是通過科舉考試,一朝成名文章傳天下。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都不是這麼好走的,前者踏踏實實只要有天賦肯思索,成名的把握應該比科舉考試那樣很大程度要看運氣的方式更多些,但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此時成名又有何用?況且讀書、遊學都需要殷實的家境支持,畢竟這個世上如張方平那般有着驚人的記憶力的讀書人雖不說絕無僅有,但也是萬千難求。
白沙書院正是靠着爲貧寒學子提供食宿纔不論個人才智高低積聚了數百學子,除了以此將包拯吸引而來之外,更是憑着數量優勢一下子考中三十餘個進士。說起來包拯對白沙書院也是不可小視,正是因爲他纔有了溝通太學和國子監的通路,才能請來胡璦那樣真正的名家前來講學,而王景範與胡璦的那場經義辯論更是讓王景範和白沙書院名噪一時,後面王景範點中狀元之後,國子監和太學都開始與白沙書院相互接觸——這也是因爲白沙書院財大氣粗所致,太學和國子監的師生與一般的讀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他們都是半隻腳進入官場的人,在京師開封生活本身就開銷巨大,若是想要結交達官貴人更是不知所耗幾何,他們有才學,白沙書院這邊有錢,兩者結合也是各取所需。
“那些考試成績極爲優異者可入白沙書院,不僅免寄宿更日供二十文,或是在書院開伙或是去外面解決吃食這都由他們自己決定。將來他們若是這次春闈沒有中榜,則可選擇入學白沙書院,依舊是這個標準……”王景範說道。
吸引學子前來寄宿或是遊學,這些開銷對於王景範而言算不上什麼,他名下有三處莊園,京師開封城中除了自己的兩處宅院之外,更有十餘處房產出租,而白沙蔡氏的葡萄酒也有他的份子。對他而言白沙書院的開銷是很大,但卻並不在意,眼下白沙書院的房舍都是現成的,每個前來投靠的學子一月花費不過六七百文,兩三百學子一個月的開銷也不過才兩百多貫,而明年二三月份便是春闈大比,前後開銷絕對不會超過兩千貫,兩年才這麼一次他又怕什麼?
白沙書院是王景範的根基,雖說是爲了未來佈局他不得不謀求外放,但對於這處根基他是極爲看重的,只要錢能夠解決的問題且又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他是絕不吝嗇的。正因爲如此,他不會將任何一個前來投靠的學子趕出白沙書院,房子不夠就到外面去租,提高伙食的標準,缺少名師就到外面去請,王景範對白沙書院的付出讓旁邊的蔡恕也是不禁瞠目結舌——要知道就算入了國子監,每個生員只是提供住宿,每日供給十文錢,雖說有些人並不看重這十文錢,但若有大毅力之人有了十文錢或許就可成就一個范仲淹。
這筆賬不是蔡恕這樣比較正統的讀書人能夠算清的,而王景範在他父親的薰陶下早就將此算的一清二楚,如那已經回渭州的於文傳和俞樾,還有投軍的宋端,他們每個人從收養到現在所花費的心血和財力都是極爲可觀的,相比兩年才一次的春闈而言,這確實是算不得什麼。
蔡恕沉默半天才說道:“好,就按見覆所言去辦,明日在下回書院之後就制定個章程,半個月之後便來一次大考以分出優劣……”
“如心兄,科舉考試看得失七分運道三分才學,就算學子們考試不算理想,書院也不會將其掃地出門……現在是歐陽內翰任開封府知府一職,等在下過了中書召對之後,便挑一日前去拜訪歐陽大人,書院有何困難之處如心兄回去之後好生琢磨一番,到時在下也可以在見歐陽大人之時提出來。”
在包拯去擔任御史中丞之後,歐陽修則接班擔任了開封府知府一職,在歐陽修的小傳中還特別的點出了這一段——歐陽修與包拯一前一後主持開封府,包拯以嚴爲綱,而歐陽修則別出心裁非常寬泛,兩者治理手段不同不過開封府卻運轉良好,開封百姓無不對兩人敬畏非常,從而留下了“包嚴歐寬”的典故。不過拜訪歐陽修對王景範而言實在不是一個令他非常愉快的事情,不知爲何他一想起歐陽修腦袋就有些頭痛,這倒不是因爲他小肚雞腸記恨着歐陽修在春闈之時貶低自己,此時過境遷,王景範已經通過科舉考試步入官場,先前那些小問題並非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王景範對於歐陽修心中總是存了一股煩躁之意,對於歐陽修能敷衍則敷衍,這在去年點狀元之後的一系列進士期集活動之時便已經非常明顯了。除了狀元必須要做的事情之外,王景範是能避開歐陽修就避開,到地方赴任之後,就更與對方毫無往來——從蘇軾兄弟的來信中,王景範得知蘇軾兄弟二人經常與歐陽修互通書信,而蘇洵這方面的書信想來一定也不少,可是王景範卻是從來未曾寫過一封信給歐陽修。
不過也是因爲所處環境不同,王景範與蘇軾兄弟的通信雖然依舊保持着一定的頻率,但所言都是偏重於學問文章而已,對於官場和治下的事情卻是很少信件交往——官場之上如逆水行舟,說一步落後步步落後是有些誇張,但毫無疑問蘇軾兄弟二人在這方面完全不是王景範的對手,他們考慮問題的方式都已經十分不同了。與蘇軾兄弟信件往來無非是一些詩詞酬唱往來,可惜王景範對此一向不感興趣,而且這些東西日後落入小人之手必會平地起波瀾,他不敢保證日後的“烏臺詩案”會不會發生,所以慢慢這中間的交往就變成了學問文章。
在信中蘇軾沒有少提歐陽修的事情,王景範看得出來蘇軾應該是對歐陽修極爲崇拜的樣子,可惜自己卻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面對歐陽修。眼下書院的一些事情還是需要通過開封府來出面解決最爲順妥,最爲要命的是王景範清楚歐陽修一定會被任命爲明年春闈的知貢舉,太宗時代的蘇易簡雖未步入政事堂,但太宗依舊對其非常看重,他七次主持貢舉名滿天下,歐陽修雖不會重複蘇易簡那樣輝煌的局面,但兩次知貢舉就足以奠定他文宗的地位,說起來無論心中有多彆扭,王景範還是要拜訪這個有隔閡的親戚的。
“歐陽內翰名重士林,若是見覆能夠說服其多方溝通,那書院延請一些名儒就更爲容易了……”蔡恕雖然也知道王景範和歐陽修在春闈之時那檔子事,但卻並未放在心上,相信兩人之間的關係只是人言誤傳而已。
王景範笑了笑說道:“歐陽大人對後進提攜不遺餘力,與之較好的名儒亦是不少,相信這次去拜訪歐陽大人會有所斬獲……”
也許是受父親的影響很深,王景範注重“事功”,對於文章學問乃至詩詞之類並無多少心思,如若不然手中那本《全宋詞》只需挑揀一二,用不了一年大宋契丹估計到處都在傳唱他的詩詞,名滿天下的速度估計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他對歐陽修就算心中再有疙瘩,在他眼中歐陽修不過是一文人並非是官場上的強者,想想這些他心中還好受一些。
王景範在蔡州任職一年多,這白沙書院也發展了不少,蔡恕將這一年來書院的變化和問題都與他細細說來,讓他心中也是頗爲嚮往,不過這段時間裡事情實在是太多無暇顧及書院,只等皇帝召對之後再去書院好好看看了。當然蔡恕也沒有忘記其家族與王景範經營的葡萄酒產業,今年的葡萄酒比去年產量更多,味道更好,在京師開封一地就已供不應求,開封七十二正店中有二十五家向蔡氏訂購葡萄酒在自己的酒樓中售賣。
不過王景範卻從蔡恕的言語中看出了其中的危機——葡萄酒的利益實在太大,也許是因爲古法釀造的葡萄酒比市面上傳統的葡萄酒更爲新奇,也許是因爲口感更好,總之這葡萄酒的價格一直都在往上漲,已經與大宋諸如眉壽酒之類的一流美酒價格還要高上一些。加之這葡萄酒釀造根本不用酒麴,只要有葡萄園供應充足,這成本實在是低廉,白沙蔡氏不過才釀造兩年其財富就已經非常可觀了——家財千萬貫又無強力的靠山便是罪過!
大宋酒業莫過於京師開封七十二正店,兩者川蜀即便有一兩個能夠與之相當的酒店在整體力量上而言也是微不足道——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一家豐樂樓一天的收入頂的上尋常一個州所有的酒店總和!朝廷在酒相關的收入如同鹽稅一般重要,如同開封七十二正店每年要向朝廷的酒務局購買酒麴、釀造美酒所需的糧食、上繳酒稅,甚至連釀酒的場所都是要租用朝廷的,而且爲了在開封府有一席立足之地,這些正店老闆少不得要結交各種各樣的權貴官宦,甚至它們背後的大老闆本身就是中官勢族。
對比開封七十二正店,白沙蔡氏的葡萄酒簡直就是妖孽,除了購買葡萄釀酒之外,也就只需向朝廷上繳酒稅即可,有一分利益即爲所得,不似開封七十二正店那般十分利益自己能夠落下三分收入囊中就已經算是不錯了。正因爲如此,王景範對這葡萄酒的隱憂隨着白沙蔡氏的暴富速度而快速增加——莫說自己罩不住白沙蔡氏,在鉅額財富面前,就算是韓氏家族及其姻親關係全部用上也不足以擋住外界對其的貪婪。
“如心兄,這葡萄酒之事在下也需點明瞭,不知該不該說。”王景範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
“見覆,這葡萄酒本身就是見覆所制,有何不當講?”蔡恕是個讀書人,他可沒有王景範心中那點彎彎繞繞,況且他對生意上的事情只能說是盡責遠未到盡心的地步。
王景範思量一番說道:“如心兄,在下與蔡氏合作經營這葡萄酒,說起來除了一個釀製方法的配方之外,在下全是坐享其成,說起來實在是有愧!”
“若無釀製方法,就算再勞心勞力也是無用功,族中管事之人還對這產業讚不絕口……”蔡恕笑着說道。
王景範聽後笑着擺擺手說道:“當初說定的時候是這葡萄酒所獲之利五五分成,今年分成雖未到,但相比去年七八十萬貫應該是隻多不少……不過在下對此並非全是歡喜之意,相反卻是大大的擔憂,財帛動人心,先前在下與如心兄商議之時,就曾說過這葡萄酒若是利薄也就罷了,若是厚利日久之下必生禍患!去年你我兩家合起來從中所得幾近兩百萬貫,今年葡萄酒的價格雖然比去年降了一些,但釀酒的數量卻大了很多,估計今年算下來所獲應該超過兩百萬貫不是什麼難事……”
“見覆所言有理,若非見覆提及此事,恕已被厚利所惑……”蔡恕站起來行了一禮後又說道:“白沙蔡氏雖是耕讀傳家,但族中若無產業經營也支撐不住這個家,然歷年算來蔡氏一族所經營的產業每年獲利不過數萬貫,族中用度平攤下來也是頗爲緊張……見覆贈予葡萄酒釀製之法,這一年下來所獲之利足以頂先前所經營十年之利,驟然如此欣喜若狂之下卻忘了當初的隱憂了!見覆既然提及此事,想必也有解決之法,恕洗耳恭聽!”
王景範笑着說道:“也沒有這麼誇張,只是葡萄酒釀製之法與尋常酒家釀酒大爲不同,除了葡萄之外不需購買酒麴和釀造所需糧食,更不需酒場,若是一年所獲十來萬貫也倒不起眼,但百多萬貫莫說心懷不軌之徒,就是朝廷也會爲之側目。與其貪圖眼前之暴利而突遭莫名災禍,不若將其分擔出去,你我兩家所獲雖少了不少,但勝在細水長流平安無事……如心兄想來也與那京師開封中的一些正店有所來往?”
蔡恕點點頭說道:“白沙村雖是京師近郊,但遠比不上京師,所釀之酒九成以上都是要運到京師販售的,其餘一成一部分在本地售賣,餘者便窖藏起來……在京師售賣也非蔡氏之手,而是藉助京師正店,如豐樂樓、和樂樓、遇仙樓、會仙樓等二十餘家之多……”
王景範說道:“諸如豐樂樓之類的開封正店不用在下說想必如心兄已經瞭然,背後若無中官勢族是不足以在京師立足的,甚至朝中一些重臣更替,其中一些正店的連名字都要換上一換。在下的想法便是在年底或是年初之時,選擇五六家開封正店,將這葡萄酒的釀製之法拍賣出去,除了一次性獲得的錢財之外,每年得到釀製之法的正店還需上繳十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