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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和魯莽,自信和狂妄的區別在哪?
答案或許很多,但若是問安東尼侯爵,他會說——只有經歷過生死,直面過生死,才能夠領會其中差別。
雖然安東尼侯爵承認古爾丹的天賦,也承認他的能力,但從不認爲古爾丹是阿科瑞的對手。
因爲古爾丹從來不知生死之間的感覺爲何物。
這種泡在蜜罐裡的貴族,就算戰技再好、鬥氣再強,也只是裝着棉絮的漂亮娃娃,只會被利刃戳得粉碎。
可這一場以奧馬哈之死爲結局的比賽,徹底改變了安東尼侯爵的印象。
無論此前古爾丹是什麼樣的人,在經歷過這一場後,他在心態上已經和阿科瑞齊平。
阿科瑞,真的還能贏嗎?
壓下心中的不安,安東尼恭喜道:“……蒙特利爾伯爵,您養了一個好兒子啊。”
“我的兒子從來都不差。”蒙特利爾挺起胸膛,這是他第一次從古爾丹身上看到一處真正的閃光點,但喜悅並未完全衝昏他的頭腦:“不過,更加值得尊敬的,是奧馬哈男爵。”
“他是一位真正的貴族。”
“勇氣,是我等人族開拓至今最寶貴的品質。”托馬斯大主教感慨道:“我會親自主持他的葬禮,並收他一子,加入神聖騎士團。”
經過千年發展,光明教會或許已經腐朽,但仍舊是人族之中上升通道最透明的組織,成爲神聖騎士,只要天賦足夠、毅力足夠,教廷就會提供相迎的晉升物資。
這也是僅憑一個教皇國,光明教會就能將影響力輻射到全部5大人族勢力的重要原因。
而如今,托馬斯做的,就是在加深光明教會在諾德行省的影響。
泰隆伯爵一言未發,只是幽幽嘆了口氣。
雷文也沒有說話,不過身爲競技大會的主辦方,他以實際行動進行了表態。
比賽結束當天,角鬥場外就搭建了一處靈堂,暫時停放奧馬哈男爵的屍身,雷文甚至親自使用了寒冰魔法,以免屍體腐爛。
競技大會進行到現在,奧馬哈並不是第一個死在戰場上的貴族,但卻是唯一一個受到如此關注的。
因爲他男爵的身份,因爲他拼死一搏、爭奪榮耀的勇氣,最重要的還是因爲他有一個好對手,在生命的最後,留下了一場無比精彩的對決!
關於競技大會的輿論迎來了全新高潮,所有人都在討論這場戰鬥,討論着戰鬥過程中的每個細節。
甚至有好事者,通過極其原始的方式——也就是詢問每一個當時座位較近的人——將古爾丹和奧馬哈最後的對話梳理出來,連同奧馬哈男爵的生平,一同發到了天鷹平臺,又從天鷹平臺擴散到了整個諾德行省。
主人公之一的古爾丹風評大漲,不僅是在福克斯家族傳統的控制區域中,就連一向看不慣福克斯家族的貴族們也都紛紛對他表示讚揚。
讓古爾丹高興得,直接找上門來,和雷文、南茜一起喝了半天酒作爲慶祝。
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奧馬哈男爵受到了生前從未想到過的禮遇,每天都有許多人自發前來送花。
對於這些貴族們的反應,和丹妮絲一同回來的曼瑟妮並不理解。
在她看來,這些人純屬無病呻吟、吃飽了撐的——不就是死了個老頭子,至於嗎?
蒙恩河每天都能撈上來好幾具屍體呢,男女老少都有,他們的故事要是講出來,可比貴族可憐多了。
但曼瑟妮也知道,要貴族老爺們低下頭、看看底層人是怎麼活的,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也就是雷文這種出身於貧民中的貴族,才能知道人活着有多不容易。
這也是曼瑟妮近來最多的感觸。
雷文真的知道人們需要什麼,他給領地來帶了其他貴族帶不來的變化。
雄鷹鎮的繁華曼瑟妮早有耳聞,到來之後也發現,這裡的繁華,絲毫不亞於蒙恩城的上城區。
但她真正的關注點不在這裡,將一個小小雄鷹鎮建設好不算什麼,真正的治理水平,還要看整個領地。
於是在回來的這近3個月中,曼瑟妮幾乎走遍了雷文的領地,對雷文的治理能力越發欽佩。
論面積,雷文的領地已經超出了蒙恩城許多;論人口,也有蒙恩城一小半。
這裡領民們的生活,比蒙恩城下城區還要好一些。
並不是說真的就更加富裕,只是每個人的生活都更穩定。
蒙恩城之所以黑幫橫行,就是因爲找不到正經事做的年輕人實在太多,想要吃上飽飯、養家餬口,就只能撈偏門、混黑道。
而在雷文的領地裡,只要你不是虛弱到爬不起來,就總能有事情做。
打魚、種田、紡織、畜牧,就算不喜歡做這些,還有許多職位可供選擇。
雪楓鎮旁邊的兩座工廠,迄今爲止已經吸納了800多人,如今每年還在增加;而圍繞工廠的產業,比如運輸、週轉、倉儲,所需勞動力同樣不少。
新城堡的建設還在繼續,這是消耗人力最大的部分,而一旦城堡建成,這些人也不會失去工作。
雪楓領內還有大片土地需要墾荒。
整片領地,都處於一種欣欣向榮的姿態。
她再度開始思考當初雷文的提議,究竟要不要留在雄鷹領。
可問題在於,在蒙恩城她能以“曼森”的身份,男人的身份統領治安軍,在雄鷹領又能做什麼呢?
就在這時,一陣口哨和歡呼驚醒了曼瑟妮,讓她將注意力拉了回來。
今天是第6輪競技大會的第4天,第1場比賽,將由光明騎士薩婉娜對陣平特森家族的瓦米騎士。
曼瑟妮對於貴族老爺們的表演並不太感興趣,只有薩婉娜的比賽她一場都沒錯過。
因爲薩婉娜是少數堅持到現在的女性參賽者,而且和其她女選手不同。
別的女選手參加比賽,一眼就看得出是來“表演”的,展現她們與普通女性不同的特質,其本質還是吸引男人們的眼球。
傭兵希望嫁入豪門,一躍成爲貴族;貴族則希望受到大貴族的青睞。
唯獨薩婉娜,從來不曾有過搔首弄姿的舉動,也不會刻意展示女性的柔弱,她來到這裡後的每一場比賽都在認真爲勝利拼搏。
角鬥場上,薩婉娜和對手碰撞武器。
和幾年在血腥高地上時一樣,薩婉娜依舊穿着教廷的制式鎧甲。
這種鎧甲的特點是胸前紋着代表光明之主的∞型紋章,造型風格也並沒有受到如今貴族鎧甲流行風氣的影響,男女之間基本只有型號大小上的區別。
若問什麼是“如今貴族鎧甲”的流行風氣,看她的對手瓦米就知道了。
不管是否實用,頭盔一定要戴着紅纓;胸膛一定要隆得高高的,還要塑造出胸肌、腹肌的輪廓;腿甲上邊、胸甲下部,還要有一處誇張而明顯的凸起,彰顯“男性雄風”。
“薩婉娜騎士,呵呵,沒想到能在這一輪遇到你。”瓦米極有紳士風度地與薩婉娜碰劍,卻又在薩婉娜即將收劍時將劍曖昧地貼了上去:“如果你答應今晚來我房間,我可以輸給你。”
由於薩婉娜實在是太正經了,正經到很少有人見過她的面孔,這也極大勾起了觀賽者的好奇。
以至於如今角鬥場內,“是否能打掉薩婉娜的頭盔”都成爲了一項極爲引人矚目的賭博項目。
面對瓦米的輕佻言語,薩婉娜果斷抽劍後撤:“瓦米先生,請自重。”
“嘖,假清高。”瓦米不屑道:“那你可別怪我下手不留情了,薩婉娜‘女士’!”
女士從來都是對已婚女子的稱呼,瓦米如此說話,是在暗指薩婉娜已非處子。
不過薩婉娜沒有辯駁。
言語毫無分量,行動纔有意義!
決鬥正式開始了。
在英格拉開口的瞬間,金黃色的光明鬥氣自薩婉娜體內噴涌而出,包裹着制式鎧甲,就好像一輪綻放在地上的太陽。
她雙手握劍,劍柄抵在肩膀,劍刃直指天空,這種“低頂位劍勢”,正是光明騎士大開大闔劍術的標準起手!
雖然嘴上花花,但瓦米並沒有放鬆警惕,周身土黃色鬥氣凝成堅固鎧甲,手中長劍看似隨意地斜指地面,卻是採用的“騙位劍勢”。
這是高手戲弄敵人的常見起手,以靈活多變而著稱。
劍尖不斷挑動,顯然是在向薩婉娜挑釁。
但薩婉娜並沒有被這一招激怒,而是平靜地向前趟着,直到兩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劍刃上才忽然亮起一層耀光,豎斬而下!
對於薩婉娜的比賽,瓦米研究得透徹,因此在這一瞬間立即閉上眼睛,隨後鬥氣涌入長劍橫劍格擋!
鋥——
雙劍交錯,鬥氣伴隨火花爆起,瓦米的力氣本就比薩婉娜更大,渾厚的大地鬥氣一震便打偏了薩婉娜的武器,手中長劍順勢遞出,卻不追求最近的脖頸,而是向薩婉娜下腹處探去!
“薩婉娜用出了一階戰技‘閃光打擊’,但卻被瓦米識破,危險了!不過瓦米騎士似乎也受到了閃光打擊影響,這一劍刺偏了!”
劍鋒包裹的鬥氣抵住鎧甲,大地鬥氣並不銳利,但那厚重力量卻透過鎧甲作用在薩婉娜身上將她猛地向後擊退數步。
瓦米手中長劍再度回到騙位劍勢,自得地拋出了一句一語雙關:“怎麼樣,少爺我的功夫不錯吧,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額頭上浸出汗水,薩婉娜壓制住小腹傳來的痛麻感覺,再度揮劍逼近,這一次劍刃上再度爆發出璀璨光耀。
瓦米心中冷笑閉上眼睛,但這次卻沒有預想中的強光,他心中一驚趕忙睜眼,卻看到薩婉娜劍勢一變,從下劈變成了橫斬,與此同時,有一條光明鬥氣凝成的劍刃出現在另外一邊。
就好像有兩條利劍同時向他斬來!
深吸口氣,瓦米一聲低吼,在鬥氣作用下,大地忽然如同液體般流動起來,攀爬到他身上,凝成深厚硬殼。
“薩婉娜成功欺騙對手,用出了二階戰技雙聖斬!但瓦米騎士身具防禦第一的大地鬥氣,立即用出了‘深巖鎧甲’,成功——哦不,倉促之間,並沒有完全擋住!”
那虛幻金光凝成的劍在碰觸到瓦米鎧甲後,爆散成漫天輝光,薩婉娜手中長劍卻成功破開了瓦米的深巖鎧甲,在他身着的重甲之上斬出了一道凹痕!
當——
鎧甲開始震動,瓦米胸口一窒,劇痛傳來。
“你敢傷我!?”瓦米怒目圓睜,猛然揮劍,薩婉娜趕緊抽劍抵擋,卻被一擊打偏。
“男人堆裡的臭婊子!你還真以爲自己很值錢!?”
大地鬥氣的厚重在這一刻被瓦米發揮得淋漓盡致,他雙手握劍不斷揮斬,鬥氣包裹之下,長劍重如大錘,每一次斬擊都讓薩婉娜疲於應對,只能不斷招架着後退。
瓦米心中的暴虐,在這一刻全都爆發開來!
他的祖父,正是2年前死在戰場上的摩根子爵,雖然礙於摩根的“英雄”身份,平特森家族沒有受到懲罰,但家族的名聲卻在希波克郡臭了大街,沒有任何一家貴族再與他們交流,就連摩根子爵的葬禮也無人蔘加。
到了這次競技大會,希波克郡甚至將他排除在了集體訓練之外。
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源於光明教會的見死不救、提前撤離。
瓦米的劍術十分優秀,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一擊制勝,但卻偏偏控制好了力道,將劍刃落點選在了並不致命、但足夠羞辱的部位。
胸前、小腹、腿根、腋下。
一開始英格拉多少還能圓一圓,但隨着時間推移,他已經無法開口。
觀賽席上到處都是叫罵,後排中偶爾會傳出口哨和叫好聲,許多貴族男性面色凝重,卻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薩婉娜的身姿,恨不得取瓦米而代之。
每一次聽到薩婉娜沉痛悶哼,瓦米的心情就會越發舒爽,嘴角的笑容也越發難以壓抑。
“哭啊!”
“叫啊!”
“求饒啊!!”
“光明騎士,哈哈,光明婊子!!!”
隨着最後一聲話語落地,瓦米長劍橫拍在薩婉娜臉上,頭盔翻滾着落地,帶着汗水的栗色秀髮潑灑而下,面孔上沒有半點恐懼,有的只是堅韌、憤怒和不屈。
“嘖,我小看你了啊。”瓦米一聲淫笑:“怪不得托馬斯大主教走到哪都帶着你,看來你只負責被托馬斯一個人玩啊。”
薩婉娜眉頭緊皺,一聲呼喝,長劍迎面劈斬,但又被瓦米輕描淡寫地接下,隨後瓦米雙手一翻,劍刃反過來壓在了薩婉娜的臉上。
瓦米眯起眼睛:“嘖,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
“要麼,認輸,晚上來陪我。”
“要麼,我就給你這張臉蛋,留下一條永遠抹不去的印記!”
在瓦米看來,自己給出的條件已經足夠寬鬆,而薩婉娜也沒有多餘選擇。
但薩婉娜還是動了,她竟然無視劍鋒邁出了腳步,甚至可以說是朝着劍鋒撞了上去。
“你要幹什麼!?”瓦米驚駭不已,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紈絝子弟,這輩子沒有見過鮮血,手中更沒有沾過人命。
所以這一刻,他遲疑了,猶豫了,手中長劍不由得偏轉開來。
劍鋒在薩婉娜臉上擦過,帶出一道深刻傷口,鮮血潑灑綻放,覆蓋了她半邊臉頰,但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痛苦,剩下的只是蓬勃戰意!
向前一步,倒轉劍身,劍柄包裹鬥氣猛地砸在瓦米胸口,將他向後擊退數步,隨後跟身上前,揮劍猛斬!
原本一邊倒的攻勢徹底翻轉過來,瓦米一時落入下風,便難以翻盤,此刻左支右絀的變成了他,偶爾在薩婉娜肩上迸發出的強光,更是晃得他目眩神迷。
但他沒有放棄,他是二階十星騎士,而薩婉娜只有八星,拼鬥氣,他有把握將薩婉娜耗空!
而薩婉娜也知道這一點,就在一次斬擊被格擋後,她忽然擡起大腿,鋼鐵包裹的戰靴猛地踹向了瓦米身下那展現“男性雄風”的金屬凸起!
瓦米心中一涼,沒想到最秉承光輝信念的光明騎士也玩這種陰招,雖然他沒有那麼雄壯的規模,但萬一要是被踹扁了也難免受傷。
所以他立即調轉劍鋒,向下格擋。
但這一記,只是虛招。
薩婉娜的腳穩穩落在地上,身上光輝陡然熄滅,長劍卻前所未有地亮了起來!
最後的鬥氣,最後一記雙聖斬用出,兩道劍刃幾乎重迭着落下。
光明鬥氣構成的劍刃破開瓦米護身的深巖鎧甲,緊接着利刃落下,金屬摩擦之間,火光爆閃,劍刃沒入胸甲又帶着鮮血再次透出!
噹啷。
瓦米的長劍落在地上,然後整個人跪坐下來:“不……可能……”
“你……怎麼可能……勝過我!?”
這一幕,讓薩婉娜恍惚回到了13年前。
那時候,她只有12歲,剛從教廷的孤兒院中出來,被選入了神職人員候選。
當她擊敗了那名猥瑣的、總是會鑽到女生宿舍的武術教官時,聽到了和瓦米同樣的疑問。
薩婉娜仍舊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同伴,記得因爲被那個該死敗類摧殘、而失去資格的女孩兒們。
13年過去,她的理念從未改變,給出了和當年別無二致的迴應:
“我站在這裡,是爲了那些無法站在這裡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