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什麼保母保子,朕要她們都平平安安的!”裕灝正在氣頭上,舉起瓷杯就甩了過去,那太醫驚了一驚,卻不敢躲開。衆人連忙開口相勸,好一會裕灝才清醒了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母子無事則最好,若不然……朕的孩子還太少。”
那太醫得了令忙不迭地退了下去,卻被皇后猛然牽住了衣裳,那女子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地看他道:“記住,若有意外,一定要保住皇上的孩子。”
即便是熟諳帝王薄涼,人間冷暖,此時的玉衍還是有些心灰意冷。她是恨昭修容,然而裕灝沒理由恨她。昭修容入宮早,服侍在他身邊也已六七年,然而到了這樣的緊要關頭,裕灝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捨棄她。那麼自己呢……若有一日,自己會不會也如一顆棋子般被無情的拋棄。
屋內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驟然打破了玉衍的思緒,血腥的味道彷彿又重了幾分。裕灝微微蹙眉,便聽室內傳來了女子的呼喊“皇上!皇上!”一聲比一聲悽切,令人不忍耳聞。裕灝也不再顧及旁人勸阻,三步兩步便走到了牀邊,見昭修容渾身已被汗水浸透,臉色蒼白的似沒有人氣一般。她的聲音逐漸微弱下來,卻掙扎着向面前男子伸出一隻手來。裕灝剛一握住,她便衰弱地哀求道:“不要捨棄我,皇上……不要。”
皇后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天子身後,見狀便柔聲勸道:“妹妹,你也該知道宮裡一向以孩子爲重。”
裕灝聞言劈頭斥道:“你和她說這個做什麼!”
然而已經晚了。
昭修容似是瞬間失去了力氣一般,重重地闔上了眼睛。她身下的棉被盡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連男子金黃的龍袍也被這妖冶所覆蓋。在太醫驚慌失措的呼喊下,站在一隅的玉衍輕輕閉上了雙眼。
昭修容的胎便這樣沒了。
她小心翼翼度過了那樣漫長的時間,卻仍躲不過這一劫。直到第二天天明,太醫院才宣佈那女子暫時沒有了性命之虞。然而她何時能夠醒來,以及甦醒後能否承受住這樣的打擊,仍是未知。
畢竟,她已不如當年身強力壯,今後再懷上一個健全皇子的可能性,恐怕是極小了。然而在整件事裡,最受刺激的莫過於裕灝。他在得知消息後,只是長久地坐在窗下沉默不語,外面陽光太盛,拂去了他龍袍上本該有的金色,唯留下一片蒼茫的白,一如他毫無生氣的臉。
雖然沒有意想中的憤怒,然而他的不語,卻更讓衆人提心吊膽。皇后想要上前勸慰,但一句“皇上”還未說出口,那男子已冷冷道:“都出去。”
這一句,人們終於聽出了他深埋的悲傷與痛苦,於是紛紛退了出去,不敢再招惹他。天子的話無人敢違抗,特別是這個時候。
卻唯有一人不爲所動。她靜靜立在男子身後,白玉般的臉龐上籠着淡淡的悲哀,一身芙蓉色的長裙被晨光拉的頎長,頭上細碎的水晶紋珠微微一顫,發出極爲細微的聲響。
裕灝並未擡頭,口氣也不見絲毫緩和:“玉衍,你也出去。”
“臣妾知道皇上心中難過,但昭修容還未醒,臣妾不能只留下皇上一人。”她頓了頓,聲音忽然輕的如一陣風,“何況……這樣的痛,臣妾懂。”
裕灝啞然片刻,終於沉痛道:“是啊,你的孩子沒了,奕瑛的孩子也沒了,難道是朕做錯了什麼,老天才要懲罰朕無後而終麼。”
“不會的。”玉衍從背後輕輕攬住他的肩頭,一雙手觸及到他臉上時竟有冰涼的觸感。她不覺一驚,那樣堅強的他,竟是哭了。玉衍心中一痛,忙道:“宮中孩子本就不好養活,先帝前後失去了九個孩子,但最後仍有十七位皇子公主平安出世。皇上還年輕,今後也定會兒孫滿堂的。”
“可是若不是朕要她侍寢……朕已經很小心了,卻不知她腹中小小的生命竟那樣脆弱。”他似是悔極,眼底深深蒙上了一層薄霧,“朕無法賠償奕瑛,朕對不起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封她爲……”
“皇上。”玉衍倏然開口,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陰冷,“還是派太醫查明小產原因後再下定奪吧。”
豈料裕灝卻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決絕道:“若真由太醫查出小產是因朕而起,朕今後該如何面對奕瑛。”他聲音有些沙啞,句尾竟隱隱透出懇求之意。玉衍輕撫他的手掌,溫和道:“即便如此,臣妾也絕不會透露出半點風聲。只是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能草率處之,臣妾帶來的人,皇上還信不過麼。”
裕灝沉思少頃,終是痛苦地點了點頭。玉衍擡頭向簾外之人輕輕招手,便見方海山手提藥箱進到殿內。他規矩地行了一禮,見天子並未理睬,便兀自躬身近到窗前,小心翼翼地爲昏迷之中的女子把上了脈。
玉衍的目光重新停在了裕灝身上。她甚少見到這樣意志消沉的他,即便是自己小產的那次,裕灝爲了不惹她傷心,也是故作精神。然而眼下,他卻連強作精神的力氣都沒有,這樣的他,讓玉衍有些心疼。
然而忽然想到若干年前,也曾有一位他心愛的女子因他之故而失去了腹中孩子,並且以此爲界,今後與他恩斷義絕。瑾皇妃,,時隔多年他依舊會在午夜夢中聲聲呼喚的女子,是不是正因爲那件事,使他比常人更害怕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事。
他總會覺得那是對他的懲罰,是他永遠的劫難。
玉衍心尖遽然一顫,不忍道:“皇上也勞累一夜了,不如……”
“不必了。”他卻是輕輕推開玉衍的手,“她還未醒,朕怎麼能走。”
饒是玉衍,聽了這話也無法不動聲色,只是她還未及開口,便見方海山回身道:“皇上不必過分自責,娘娘胎動雖有侍寢之故,但畢竟胎兒已成型,原本不會有太大危害的。只是這次小產很明顯是因攝入了極重的麝香而致。”他頓了一頓,也不顧裕灝驟然鐵青的面色,一字一字道,“娘娘小產,恐怕是有人故意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