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從未進過王府,自然也未想到身爲大魏功臣,皇上的胞弟,這王府竟然如此素樸。陳列擺設皆是一般規格,石雕遊廊也並無起眼之處。只是多松柏,園內皆以青色環繞,唯那一池不凍之水在月光映射下泛着瀲灩的光環,令人無故心平氣和。
青鸞一身藏藍長衣,青絲亦盤成環狀藏在寬鬆的紅穗冠中。她匆匆行於九曲回折的長廊之間,雖無閒情觀賞園中精緻,卻莫名的喜歡這等質樸的自然之色。大抵是愛屋及烏,只覺得那松石,那月色,及一池的銀光都是不同的。正兀自出神,忽聽前方有管家問道:“什麼人。”
前方帶路的下人回了是宮裡來的人,奉上頭命令前來。
聽聞如此,那管家果然緩了幾分顏色:“敢問二位公公,皇上是有何要事竟讓二位入夜前來。”
“我等聽人吩咐做事,卻斷然沒有詢問的道理。”水巧刻意走在前,壓低了聲音回道。
那管家是個明白人,便不再多話。領了青鸞等一路前行,直到停在一面祁紅門前,才退了下去。房中隱隱見光,青鸞急欲上前,卻聞聽水巧低低道:“小主,切莫忘了時辰。”
青鸞看她,只覺不知何時,水巧透徹的眸子中竟多了一份難以言語的沉穩之色,她肯這般不顧性命遷就自己的任性,確然是全心全意跟着自己的。即便不爲自己,也不能牽累了水巧。青鸞鄭重點了點頭,那女子卻已溫潤地爲她推開了房門。
他閉目躺在牀上,只着了一件玉色臥雲長袍,衣衫合整,目色清秀。聽管事說王爺的病情雖沒有宮中傳的那般厲害,回府之後也已退了熱,卻少有醒來的時候。青鸞坐於牀邊,見他面色蒼白,心中便心疼不已。她從未這般近的凝視裕臣面容,一瞬竟忍不住有淚滴落。
她想起初遇男子時自己正遍體鱗傷,是裕臣不發一言便輕易拎起她手上的重物。那時自己尚不知他是何人,卻只覺得從未有人這般好看。數月以前,自己還那般肆無忌憚,同他攀爬屋檐,纏着聽他吹笛,託着腮看他迴風流雪般的笑。
一切,似乎都是那般安逸靜好。
“只是子臣,我們終是有緣無分。”女子忽見他枕邊竹笛,放在伸手便能夠到的地方。笛身被重新雕了文竹,亦有精心擦拭過的痕跡。她只是愈發不明白眼前這個曾暗許要一生相隨的人,究竟在彳亍什麼。
她取來竹笛,輕聲吹奏,溫婉柔和的調子正是她侍寢那夜子臣爲她譜下的霓裳之曲。事情雖已過去數月,然而那晚邂逅他的驚喜與欣然仍如昨日一般清晰。她侍寢後只覺得萬念俱灰,卻從未想過竟還有一日可以這樣坐在他身側,端詳他靜謐的容顏。
一曲未終結,忽然見男子的手輕微動了一動,握住她的衣角。裕臣的臉色仍蒼白如壁,嘴角艱難地扯了扯,只喃喃道:“鸞兒……”
青鸞一時怔住,手中竹笛驟然落地。這清脆的聲響引得管事推門而入,那人進來之時,只見到吃力直坐起來的王爺,與一旁跪在牀前的青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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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女子帶着厚重的流蘇冠,身着藏藍色下人的服飾垂頭跪於長塌之前。她深深埋着頭,眼淚卻大滴大滴滾落。青鸞極力控制着內心翻滾的思緒,肩膀卻仍抖動的厲害。好在管事只一心關切王爺的甦醒,並未過多留心於她的一舉一動。
“適才奴才聽房中有聲便以爲王爺醒了。現下見您已然甦醒,當真喜不自禁。”、
“扶我起來。”他一手搭上管事,用力撐起了身子坐直,“這是什麼人。”
“回王爺,是宮裡差來的人。”
他微微一頓,嗓音略有些沙啞無力,“皇上可有事吩咐,這個時辰……”
“聽聞王爺昏睡兩日之久,皇上甚爲擔憂。”青鸞刻意壓低聲音,然還是不遂意地顫抖起來。那笛子被她收於袖口之中,笛身的冰涼質感觸及到肌膚,卻反而讓她隱隱生出心安之意。
男子沉默少卿,開口吩咐道:“阿京,你先下去。”待管事躬身帶上了門,他才換了較爲舒適的姿勢,重新審視眼前身形削瘦之人。“那麼,這位官爺,皇上可吩咐你一併取走本王枕邊之物了?”
青鸞愕然,只這一慌,竹笛從袖口滾落在地。她伸手欲拾起,卻被男子搶先按住。他手上極爲用力,見眼前之人竟也沒有放手的意思,不覺含了怒道:“放手。”
青鸞何曾見過溫良如玉的他也有這般開口斥責的時候,便詫異地擡了臉去看。那一瞬間,男子動作戛然而止,那竹笛的兩端便被牢牢地握在了二人手中。
“鸞兒……”再喚出聲,已非方纔那樣迷離。他的聲音如此清晰,彷彿是盛開了一朵巨大的驚喜,“怎麼是你。”
“是我。”她杵在原地,便再抑制不住眼淚肆意,“我只想來看一看你。”
明知這樣做可能會葬送一族人的性命,她卻說服不了自己靜靜候在宮中等待消息。那一剎那,她甚至暗下決定,倘若自己的所作所爲讓裕臣有一絲爲難,哪怕只是眼中閃過的一絲不願,她便回宮安心地做她的貴人。然而裕臣的目色只蕩着一汪柔和,讓她固執的不肯抽身離去。
“再陪我一會。”
心中霍然一痛,已是上前擁住了他。曾幾何時,她也希冀着能這樣擁抱所愛之人,不求錦衣玉食,不求富貴榮華,只願一生不負。然而看似簡單的願望,何時竟變得可望而不可即。她心中所求,只怕終其一生也難以實現。
裕臣緩緩地擁住女子纖瘦的肩膀,那般輕柔而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