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除了愛在臉上捯飭,也愛在身上捯飭。他從小就在嘴裡含着菊花做的寶玉,長大之後身體就散發出菊花的清香,長年不散。
這不他一站起身,靠他最近的芸淺就聞到了一股淡雅的菊花味。
沒想到這燒包還會喜歡素淨的菊花,和他的張揚跋扈的性格差太多。
本來氣氛還不錯的茶宴,被王伯安這一番不被傳統儒生所容的言論弄的不歡而散。
王伯安卻不以爲意,爲什麼所有人都認定的就一定是正確的呢。
茶宴散了,寧王特地請一齋先生吃飯。芸淺真好奇一向吝嗇的朱宸濠怎麼會這麼爽快。一個小氣鬼肯掏出錢來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爲這筆錢可以攫取更大的利益。可是理學大師一齋先生對位高權重的寧王而言實在沒什麼可以利用的。難道是因爲我?
芸淺擡眼看向寧王,恰巧對上朱宸濠深不見底的眼眸。他曖昧地盯着芸淺,從頭髮絲到腳趾甲,來回掃視。男人脣邊勾起一抹邪笑,饒有興致地估量着芸淺的身高,順便算算她以後還能長多少。
芸淺極不喜歡這樣被審視的感覺,他彷彿在打量一件貨物,完全不管被觀察者是否願意被這樣無禮地看着。她一點不想陪寧王這種自詡尊貴,目空一切的傢伙吃飯,行了個禮道,“小女身體不適,先行回府。”說罷起身,轉頭,走人。一氣呵成,也不管寧王答不答應。朱宸濠一把拽住芸淺的手腕,俯在她耳朵邊低聲道,“本王的脾氣可沒你想象中的好。”
寧王靠得極近,芸淺甚至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溫熱的氣體。那貌似虛無的氣息觸到芸淺白嫩的皮膚上,讓女子直覺得被鋒利的刀刃滑了一般,生疼生疼。芸淺對上寧王已經有些慍氣的俊臉,想把被他緊握的手腕給掙脫開,無奈男子的力道奇大,她只得被強行拉着。
真是蠻橫!
不知道君子以德服人麼!
王伯安看着這兩個璧人大眼瞪小眼的,心下發酸。能拌嘴有時也是種幸福啊,總比自己落寞地在旁邊看着因爲缺血而蒼白的手指甲強。
人生就是這麼地無奈。
我們註定要和很多美好擦肩而過。
相比於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有了期翼卻得不到更加讓人痛楚。
我們就微至塵埃地活在平靜的絕望裡。
沒有咆哮,沒有哭泣,沒有抱怨。
但那並不代表我沒有痛苦。
或許只有時間是治癒一切傷痛的唯一良方。
可是那需要多少時間?
一錢?
一兩?
一旦?
還是一輩子。
爲什麼一剎那的心悸,卻要用一輩子去遺忘。
王伯安不想看到芸淺,他想回京城。那裡不像洪都。北京夏天很熱,冬天很冷。偶爾風一吹沙子蓋一臉。
可是他想回去。
那裡沒有芸淺。
沒有破碎的夢。
沒有滿目瘡痍的自己。
他會娶妻,然後和芸玉在一起生一個孩子,他會像爺爺教育自己一樣去教育孩子做一個正直的人。
至於愛。
天下有多少對新婚夫婦是因爲愛結合在一起的?
就算一開始因爲愛,後來也不一定。
因爲愛就如同花草一樣,是有壽命的。從它存在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着消亡。
或一天。
或一個月。
或一年。
總會不見的。
己又何必自尋煩惱。
王伯安輕嘆了一口氣,將自己梗在喉嚨裡的痛全吞進了肚子裡。
而宴會上,芸淺再次見到了名滿天下的才女婁素珍。
她嘴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不過人家再會發光發熱和芸淺又有什麼關係。這山外青山樓外樓,比自己優秀貌美的人多了去了。若是見到一個比自己卓絕的就要自卑一番,那她這輩子就不要幹別的事,光自卑了。芸淺無聊地端起一個玉杯就喝起茶來,豈料自己剛咽一口,飯桌上的所有人都向自己投向驚異的目光。
惜淵郡主驚訝叫道,“呀,你怎麼連漱口之水都喝!”
這大明不比韃靼,飯桌上的禮儀繁多,芸淺從來不參加盛大的宴會,也不喜歡看書上對繁文縟節的介紹,喝錯水很正常。
唐寅捂着摺扇偷笑道,“真是小家子氣,難登大雅之堂。”
這氣氛已經夠尷尬了,唐才子還不忘煽風點火。
王伯安暗地裡踢了唐寅一腳,讓他閉嘴。
豈料奇葩的唐寅“噢......”得一聲叫了出來,誇張地捂着壓根沒怎麼受傷的小腿瞪着王伯安道,“你踢我做什麼?”
寧王的臉已經黑得跟煤炭一樣了。
真是顏面掃地。
自己的準王妃太給自己掉價了。
豈料本應最尷尬的芸淺完全不以爲意,也不解釋也不還擊,繼續我行我素地喝着本應用來漱口的水。
這水甘甜清涼,本來就可以當茶水喝,爲何一定要拿它來漱口。
真是無聊。
我懶得跟你們這些自詡尊貴的傢伙吵。
惜淵一見芸淺壓根不搭理自己,有些生氣地嚷道,“都跟你說這不是用來喝的你還喝,諸芸淺你有沒有教養!”
芸淺清冷的瞳眸不露一絲漣漪,你這樣對着客人大吼大叫,又是多有教養。
惜淵見這芸淺壓根不理自己,自己一個人幹吵也沒意思,就停嘴了。
寧王不得不讚嘆芸淺水平之高啊。
本來,吵架這種事就有損身份。
吵輸了憋氣,吵贏了在別人眼裡你也只不過是一個好鬥的公
雞。
有時沉默是對敵人最好的還擊。
你氣吧,你罵吧,我壓根不搭理你。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婁素珍見芸淺如此淡定從容,也不禁佩服不已。這天下有幾人可以如此深沉內斂,不着一絲痕跡。有的女子被人喜歡靠的是姿色,有的靠的是才氣。可眼前這女子什麼都沒做,僅淡淡然地坐在抿一口水,便讓在場所有人都欽佩不已。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不過敢跟我搶男人?
呵呵。
婁素珍優雅地用秀帕輕拭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陰笑。
而芸淺剛回諸府就發現了個晴天霹靂。
劉瑾哭癱在了地上,“張......張永......殺人了!”
芸淺驚得差點摔倒,腦子空了半晌纔想起來問,“他殺誰了?”
“就上次被他揍的娘娘腔李翔。”
芸淺對任何事都淡如流水,但只要事情裡面參雜着“張永”兩個字,她便立馬失去所有的判斷了。
關心則亂。
王伯安一聽,俊眉略蹙,“他爲什麼殺李翔啊?”
劉瑾搖頭道,“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就這樣被官府抓走了。”
這速度。
王伯安道,“大明可是律法嚴明,衙門審案也是有程序和時間的,怎麼可能什麼動靜都沒有就突然把人抓走了,這不是草菅人命麼?”
芸淺緊咬下脣,“我要去監獄!”說罷絕塵而去。
“表妹你別激動啊!”不過芸淺根本不理他。
唐寅脣角一勾,靠着雲bao寶的肩膀道,“真是有趣,有好戲看了。”王伯安思忖一會,也尾隨芸淺走了。
不過監獄哪裡是一般人想進就進的。
守門的獄卒宋忠道,“這看犯人是有固定時辰的,這個時辰,不準探視!”
芸淺央求道:“你就行個方便。”
宋忠一臉正氣道,“這絕對不行!上頭的規矩哪個人都不能破!”
唐寅把自己的摺扇遞給宋忠嬉笑道,“人不能破,不知這摺扇可以破麼?”宋忠奇怪地拿過摺扇一瞧,畫他不認識,不過落款的字還是認識的,“你是天下第一畫師唐伯虎?”
唐寅點點頭道,“這扇子可是價值連城的哦。”
宋忠撅了下嘴,“誰知道真的假的。”
“不信算。”唐寅正欲奪過摺扇,宋忠趕緊把寶貝插進自己的袖子裡諂媚笑道,“我信我信,你們要找誰啊?”
王伯安道,“張永。”
宋忠臉一黑,“這張永已經招供,案子都結了,卷宗正欲交往大理寺呢。你們看他也無用。”
王伯安十分詫異,大明官府的ban事效率何時變得如此之高,明明今天才抓的吧,這麼快就結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