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裡的慈安宮,東暖閣里正傳出嚶嚶啜泣聲,侍候的宮人們恭敬肅目垂首目不斜視,暖閣裡富陽侯前世子夫人魏氏哭天喊地的頻抹淚,富陽侯夫人、世子夫人則是滿臉尷尬的看着,楊太后面無表情冷冷的看着魏氏。
“哭夠了沒?你進宮來,就是來哭給本宮看的?”太后看嫂子拿長媳沒轍,不由開口打斷魏氏的嚶嚶低泣,太后開口,魏氏就算有再多委屈,也只得收了淚,更何況丈夫丟了世子之位,身上並無官職勳位,她也沒了誥命,今日得以進宮還是婆母託了楊妃,請太后懿旨召見她。
“娘娘,妾身冤啊~”魏氏未語淚先凝,楊家出美人,娶進門的媳婦也是一個賽過一個,魏氏早過花信之期,但美人落淚仍是動人心,只不過,她現在面對的,不是男人,可是看慣美人的太后。
“得了!你冤什麼?你有什麼好冤的?”太后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鄙夷,“把好好的孩子慣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他自己惹惱了皇上不打緊,把家裡都拖累了,你教出這樣的孩子來,哀家還沒問責,你倒有臉,跟哀家面前來喊冤?”楊太后重重的擊桌,桌案上的茶具擺設全給震得叮噹響。
站在太后身後的女官忙朝站在角落的宮女做了手勢,讓她們上前收拾殘局。
魏氏像吃了黃蓮般有苦說不出,小兒子是誰寵成現在這模樣的?還不是太后和楊妃?
可是她能挑明瞭說嗎?魏氏低首垂淚,富陽侯夫人輕拍了長媳的手背,這大半年來,這媳婦消瘦得讓人見了心驚,再想到小孫兒如今在西北受苦受難,她不禁向太后道:“娘娘,皇上實在太偏袒範太傅了,他那小孫女不過受了驚嚇,又沒什麼大不了的,養養也就好了,卻爲此把十一郎罰到西北大營去吃苦……”
“哀家也覺得皇上罰得重啦!可是範太傅畢竟是帝師,十一郎就算瞧他家小郎君不順眼,也不能這樣找人家麻煩。”楊太后對此事的發展惱怒不已,她是允許十一郎找範家人麻煩,可沒料到他膽子那麼大,殺了範家那麼多人!
皇帝震怒,太后雖然強壓下去,但畢竟不是親生兒子,她雖是先帝的繼後,可是面對元后嫡子,心底總是有些虛,因爲當年,當年……楊太后緊握住拳頭把那翻涌上來的往事強按下去,不該去想的事,就不應翻上來。
“範老頭那老不死的,當初若不是他帶頭,先帝怎麼會給皇上訂了方氏爲後!”楊太后想到當年的盤算被人挑翻就來氣,雖然楊妃還是進了宮,可是上頭有個皇后壓着,就算她給侄女撐腰,還是難免要低人一頭。
世子夫人鄭氏輕瞄了長嫂一眼,笑着勸慰太后:“娘娘,楊妃娘娘雖非正宮,但,興許她隨了您的福氣呢?”這話說得極隱諱,但箇中含意卻令太后眼眸一亮,是啊!她自己進宮時不過是個小才人,後來先帝不也擡舉她,封她爲後,現在更是貴爲太后?
“楊妃娘娘是個有福的,雖然蘭妃也育有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但皇上向來看重五皇子。”富陽侯世子夫人續道,總算讓太后的心情陰轉晴,露出淺淺的笑意來。
“你說的是。”太后招手讓她到跟前來,“往日少見你進宮,今日一見,果然是個聰慧的,怪不得你婆婆總說你好。”
世子夫人鄭氏羞赧的紅了臉,富陽侯夫人也湊趣稱讚兒媳,倒是前世子夫人魏氏被晾在一旁,暗自氣惱。
太后跟富陽侯夫人又說了好一會兒家常,魏氏見她們壓根不提楊十一郎的事,婆婆也未向太后提丈夫日後的安排,心裡焦急萬分,卻不好開口插嘴。
眼見太后端茶送客,她不由露出焦急神色,就要張口求情,卻被妯娌狠狠的拉住,太后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朝世子夫人示意,讓她鬆開魏氏,世子夫人見狀便鬆手退開,魏氏便撲到太后跟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緊跟着擡頭欲言時,卻被太后鐵青的臉嚇得說不出話。
富陽侯夫人趕忙拉起長媳,心裡暗惱長媳怎麼失了以往的機靈勁兒,也不想想她如今的身份,要進宮一趟可不容易啊!偏她進來就只曉得嚎,都把太后惹惱了,再說事,太后聽得進去?沒立即打發她們出去就算萬幸了!
“大嫂這是傷心,大伯如今沒了差事,十一郎又遠在西北,日後她要進宮孝順您可不易了!”世子夫人鄭氏爲長嫂的行爲圓了過去,太后明知不是如此,但總算緩和下語氣道:“你也不必太傷心,皇上把十一郎放到西北大營去,就是盼着他能戴罪立功,你若是有福的,只消他立功建業,何愁沒有誥命加封?”
得了太后這話,魏氏總算稍稍定了心,待她們婆媳一行三人告退離開,慈安宮暖閣裡立時傳出清冽的磁器碎裂聲。
“這個蠢貨!我就說十一郎那麼聰明的孩子,怎麼事到臨頭卻犯了蠢,哼,大概就是隨了他孃的。”
女官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提醒太后,當初楊家十一郎說要去整範家小郎君時,她老人家可是拍手叫好,還幫着籌劃、給人手,甚至還讓心腹去安置那些人,皇帝震怒要嚴懲,她除了壓下這事,還把那些人交出去擔罪。
“太后娘娘息怒,楊大太太也是慈母心腸,見不得兒子受苦。”侍候太后已有三十多年的管事女官嚴姑姑端了茶盅過來,輕聲的爲富陽侯前世子夫人魏氏說話。
“哼!那個蠢貨也不想想,她如今的身份,就算哀家貴爲太后,難道能天天召她入宮?有要緊事不緊着說,只會哭哭啼啼。”
“她哭,不也是件好事嗎?省得您還得費心推了她求的事。”嚴姑姑輕聲笑道。
楊太后抿着脣輕掀茶蓋,茶香飄散開來,她眯着眼聞着那股香氣,良久才說:“只消爵位還在楊家,那就諸事不愁,丟了世子之位,頂多日後再要皇上賞他個伯位就是。”
嚴姑姑連聲稱是,又說了太后所出的兩位長公主的事,總算讓太后把楊家那一攤事丟到腦後去。
不多時,方皇后的椒房殿就得到消息,方皇后笑着搖了搖頭,低頭對年方七歲的三公主道:“這筆要握好,否則寫出來的字就不正,不漂亮了。”
三公主楚琪如點頭,專心寫字,待她把描紅寫完,方皇后一一評點每個字的優缺之處,三公主忍不住嘟起小嘴,“人家寫得很辛苦,母后您盡挑人毛病,都不說人家好的。”
“光說你好的,卻不提醒你寫不好的,那是害你,不是疼你。”
三公主還是不高興,皇后身邊的女官田姑姑笑着安撫她,逗弄良久才把人鬨笑,方皇后讓宮女侍候公主去吃點心,打發走女兒,皇后纔對田姑姑說:“養孩子真是累人!虧得有你幫着哄她。”
田姑姑是皇后進宮就在身邊侍候的,對這位主子的性情也算了解,“娘娘是爲公主好,算算日子,翻過年九殿下就滿十四歲了,您心裡可有底了?”
方皇后嘆了口氣,“原想着範太傅家的孩子好,偏讓蘭妃先相中,誰知那孩子沒福氣……”方皇后讓田姑姑坐在身邊的錦杌。“本宮就算看中那家的姑娘,也不敢開口了。”
田姑姑斜坐在錦杌上,“這全是富陽侯家的人作祟,也是範家小娘子福薄,要是娘娘相中給咱們殿下的姑娘,自然個個都是福澤深厚的,您放心吧!”
方皇后嘆口氣,“蘭妃這幾日告病,御醫怎麼說?”
“鬱結於心,御醫開了方子,請蘭妃娘娘千萬別多想。”
“她啊!怕是給嚇着了吧?聽說範大夫人因受不了刺激,竟是忘了生過這個女兒?”
“是。奴婢問過太醫,都說範家小娘子只怕很難復原。”田姑姑不勝唏噓的道。
方皇后頜首,沉吟半晌,皺着眉頭問田姑姑:“本宮記得皇上改立富陽侯世子的前一天,富陽侯與世子也進宮陛見?”
“是,聽說富陽侯是爲了自家子侄被範家小輩毆打,而進宮告御狀。”
“是了,本宮想起來了,那天範太傅把小孫子綁進宮請罪,那小傢伙倒是個硬氣的,只一個勁兒請皇上責罰,卻是絕口未提爲何動手打人。”
田姑姑笑着應道:“正是,奴婢聽說皇上跟司禮太監紀中說,範家小郎君才七歲,楊家被打的子侄都十幾歲,富陽侯楊家最早是靠軍功起家,範家世代書香,打小習武的少年郎,被不到十歲的讀書人家的小郎君毆打成傷!這傳出去該是楊家郎君們丟臉吧!”
方皇后嘴角含笑,“範太傅這一手使得高明,楊家告御狀,反讓皇上問罪,那範家沒事?”
“若沒有處置,太后怎麼可能心平,範太傅跟皇上說了,孫兒們年輕衝動,該讓他們出去勵練一番,開春後就讓他們南下去廣陵書院讀書去。”田姑姑把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說與皇后聽。
“真好,要是懷遙也能跟去就好了!”
田姑姑頓了下,小聲的對皇后咬耳朵:“御史臺聽說已準備彈劾富陽侯家,事情好像都不小。”
皇后噙着笑,遇事光啼哭除了舒解情緒,並無益處,找到敵人的弱點狠狠的反擊回去,令對方焦頭爛額疲於應付,無暇再找自己麻煩,纔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