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內隨着黃瓊母親的到來,陷入了一種奇怪而又異樣平靜。滿大殿內守靈的皇子、嬪妃,乃至官員無一敢出聲。便是那些殿外那些奏着哀樂的人,唸經超度的和尚,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此時大殿之中,平靜的幾乎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出來。但黃瓊的母親,就好像當做所有人都不在一樣,就站在那裡。卻給幾乎所有在場的人,帶來一種無言的壓力。就好像,她纔是真正的皇后一樣。
直到那炷香徹底的燃盡,母親才輕輕嘆息一聲。對着躺在棺槨之中,已經再無可能聽到她話的皇后道:“本以爲你是清淨之人,沒有想到有些東西你還是放不開,又何必如此?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的是什麼。但請你放心,有些事我既然承諾過,便自然會做到的。”
說罷,母親轉過頭看着一側的太子與蜀王,雖然沒有繼續再說什麼。但那雙冰冷的,異常有穿透力的目光。卻是讓二人身上的孝袍,都被不由自主冒出的冷汗給硬生生的溼透。二人,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出。
若不是靠着一股子說不明氣在強撐着,恐怕這二王在黃瓊母親目光的逼視之下,也會與那些老臣一樣跪倒在地。太子與蜀王之前傲氣不在,反倒是唯唯諾諾的表現,讓其他諸王也不禁對這位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靜妃,產生了一絲的畏懼感。
當黃瓊母親目光從太子與蜀王身上轉開時候,所有人都不敢與這位庶母掃過來的目光,哪怕是對視一眼。哪怕是被自己母親,嬌慣得一向飛揚跋扈的宋王,更是將腦袋壓得低低的,擡都不敢擡起來,生怕被黃瓊母親看到自己。
無論其他還是第一次與這位曾經的皇后,眼下的靜妃第一次見面的羣臣,或是在京諸王、公主。還是曾經與這位靜妃見過面,甚至是打過交道的太子、金城公主,或是一些老臣,甚至是在場的嬪妃,無一不被黃瓊母親看似平淡,但卻可以洞徹人心的眼神給震到了。
尤其是一些知曉這位靜妃之能,經歷過當年淮陽之變的老臣,面對這位已經十餘年不問世事的前皇后,甚至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來。哪怕是母親一句話都沒有說,但卻壓抑的在場幾乎所有的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儘管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對此刻躺在大殿內棺槨中的那個女人,究竟有過一個什麼樣的承諾,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質問。便是聽完她那番話後,疑問最大的太子也不敢上前去問。其他在場的嬪妃、皇子,則更是一頭霧水。
直到聞訊趕來的皇帝,纔打破了大殿中這種異樣的平靜。只是見到黃瓊母親之後,這些天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皇帝,卻是上前一把抓住黃瓊母親的手。儘管有些不合時宜,但言語之中依舊露出三分驚喜道:“朕就知道,你一定會過來的,有些事你不會真坐視不理的。”
面對着有些驚喜的皇帝,黃瓊母親卻用出乎黃瓊意料的,沒有立即回答皇帝。而是轉過身,看着中宮的靈柩沉默良久,才用說有些慘淡的語氣道:“她走了,我自然是要送的。有些宿命,是我們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
“你雖是一國之君,但卻是不懂得女人的。你始終都不知道,她真正要的是什麼?無論是作爲母親,還是作爲妻子,她要比我合格許多。這些年你負了她,我也一樣負了她。只是沒有想到,二十餘年過去了,她的心結還是沒有真放開,也許心哀真的莫過於心死。”
說到這裡母親轉過身,沒有理會身邊的皇帝,更沒有理會黃瓊這個親生兒子。而是將目光轉向了此刻正被一名嬤嬤抱在懷中,大行皇后留下的眼下只有五歲的**壽陽公主。走上前,將她接過來抱在懷中。
輕輕的撫摸着黃瓊這個妹妹發頂良久,才轉過頭將對着皇帝道:“這個孩子以後由我來照看,這是我對她的最後一個承諾。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承諾過的事情便一定會做到的。你也明白,這個孩子現在由我照顧也會更好。”
而母親看着懷中的壽陽公主時,原本冰冷的眼神之中,卻極其罕見的透露出來,甚至身爲他兒子的黃瓊都從來沒有見過的慈愛眼神。不是那種成年人看向小孩子的慈愛,而是那種純正的,不帶一絲雜質的母愛眼神。
看着文靜的伏在母親懷中的壽陽公主,黃瓊甚至都有些嫉妒自己這個妹妹。因爲黃瓊依稀、大概的記得,自己這一世好像從小到大,母親就從來沒有抱過自己。母親的懷抱,一直都在對自己關閉着。即便是生病時,母親也沒有抱過自己。
當然,來到這一世之前,自己還在吃奶的時候抱過與否,黃瓊是沒有記憶的。但自打黃瓊來到這個時代,哪怕是出宮練功,直到自己能夠出宮之前,母親也向來都是用夾的,而從來都沒有抱過自己。
當年在母親冰冷的眼神之下,讓他知道母親的懷抱對自己來說,向來都是無緣的。看着母親懷中的幼妹,黃瓊也只能摸了摸鼻子,帶着三分嫉妒的暗想:“也許這就是母親所謂的教子習慣吧,誰讓自己當年不巧正好是個男孩。”
不過此時的黃瓊,雖說有些嫉妒幼妹能被母親,像是一個真正母親擁抱自己子女那樣,就這麼抱着。但內心之中的三分嫉妒,很快便被母親、皇帝,還有已經大行的皇后三人之間的關係,有些讓人看不懂的關係給衝得一乾二淨。
對於黃瓊來說,無論母親還是自己那位皇帝老子,今兒的表現都太不正常了。自己這位一向貌似不知道歉意爲何物的母親,今天居然罕見的說出了負了某人的話。這幾乎差一點,讓黃瓊驚掉了自己的下巴。更何況,這位某人還應該算是她的情敵。
情敵?黃瓊猶豫了一下,還是認爲自己評價這位大行皇后,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沒有錯。無論母親與皇帝之間,究竟有無感情,但畢竟與皇帝也曾經是夫妻。當兩個女人的丈夫都是一個人時,無論之前再好的關係註定也只能變成情敵。
黃瓊相信,這後宮的女人,甚至是全天下的女人,沒有一個人願意與別人分享丈夫的,哪怕早就知道她們的丈夫,註定不可能只有一個妻子。即便這是一個一夫多妻的時代,一個沒有女權,只有女戒、女德的三從四德時代。
可女人天生三分醋的毛病,並不會因爲時代的變革而變化。至少從古至今,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與別人共享丈夫。大家之所以還能在人前,勉強的和睦相處,沒有太過於爭風吃醋。只不過礙於這位丈夫的身份,哪怕在心不甘、情不願也得人忍着。
因爲鬧騰大了,倒黴的不僅僅是她們自己,還有她們的子女和她們的家人。因爲她們的丈夫是一國之君,是天子之怒伏屍百萬的皇帝。從古至今,後宮之中那些不願意忍的女人,又有幾個好下場的?
所以在黃瓊看來,後宮之中的女人有一個算一個,之間的關係其實都是情敵。這其中自然包括了,曾經共享過一位丈夫外加皇后之位的母親,與這位大行皇后。可今兒從母親在皇后靈前的這番話來看,又有些不像是那種敵對關係,這正是讓黃瓊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即便是母親心性在淡薄,在不在意那個皇后之位,但也不至於與那位皇后化干戈爲玉帛的地步。以母親的性格,一般來說老死不相往來到更有可能。但今兒母親的那番話,卻恰恰顛覆了黃瓊心中的認識。
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雖說不見得是朋友。但也明顯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至少不是那種死敵。而最關鍵的是母親什麼時候見過皇后,又對她承諾過什麼?若說母親在退居聽雪軒之前,見過皇后黃瓊倒還相信。
當年那些亂賬,其中幾位角色已經先後去世。現在除了還在的那對,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關係的夫妻之外,已經誰也說不清楚了。可黃瓊聽得出,母親這番話中的意思,明顯並不是指的如煙往事。
皇后也不可能在十幾年前,便想到自己會去世的這麼早。不去找自己的皇帝丈夫,而找起自己的情敵來託孤。至少,從母親抱走只有五歲的壽陽公主做派,變相的說明了她對皇后的承諾是什麼。
更說明皇后託孤的對象,只是自己的**而已。皇后所出的其餘四子都已經長大,皇后應該不會、也用不到去刻意的託孤。當然,這也只是黃瓊的一些猜測而已。真相究竟是什麼,眼下恐怕只有母親才清楚。而且黃瓊打賭,這件事情以母親的性格,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
就現在瞭解的這些來看,至少在最近一段時日裡面,母親是見過皇后的。可這其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母親爲什麼要去見皇后,是皇后主動找的她,還是她主動去見的皇后?她是怎麼去見的皇后?
她與皇后之間,這兩個女人之間,究竟有些什麼外人,甚至她們那個共同丈夫都不知道的秘密?或是說母親,對着皇帝說的那番負皇后良多的話,究竟是一個什麼意思?現在的黃瓊,心中可謂是一臉的懵逼。
眼下黃瓊,心中被母親、皇帝以及大行皇后之間的三角關係,徹底的給弄亂了套。儘管心中好奇的要死,可黃瓊知道自己現在除了做一個合格的旁觀者之外,好奇心還是別太盛了。畢竟自己這對父母,都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以這二位的精明,搞不好倒黴的只能是自己。
黃瓊在這邊胡思亂想,那邊在接過壽陽公主之後,母親抱着這個孩子直接走出了皇后的靈堂,在也沒有回頭看一眼,更沒有理會身後一衆錯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人。壽陽公主的乳母,有些不放心的想要跟上去,都被一個冰冷的眼光給瞪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