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面貌俊美之人,那笑尤勝春陽豔花,招展非常,卻是道不明幾番計較,箇中滋味個人知。
貪你笑、貪你哭、貪你怨,哪怕是恨也好,就怕你這般看似熱絡非常,實則無心的應酬!蒼雙鶴負手於身後,寬大的袖擺遮了捏着紫玉,的手,淡然自若的隨着晏亭的腳步走向卿玦,
在別夕心中,半年的時間已經遙遠到不知該如何逾越,可對於蒼雙鶴來說,即便是十幾年的斷層也不過爾爾,何況數月而已罷了,他眉眼間流動的笑令卿玦不由自主的顫着身子。
待到兩人面對面之時,晏亭上前一步站到了卿玦身邊,才令卿玦回過神來,對蒼雙鶴恭諉道:“先生。“
蒼雙鶴看着刻意挨靠在一起的晏亭和卿玦,心底究竟是何種想法,自是不可外露,只是輕笑着點頭,並不虛應客套,直接開口道:“南褚大半淪陷,姬將軍英武之名廣爲傳頌,大王尤欣慰,然堰惠王再三催促,大王細思量之後,定下兩個月之後的五月初八爲吉日,行冊後大典,自然,大王希望姬將軍與上大夫能以南褚國璽爲賀禮。”
晏亭聽了蒼雙鶴的話,與卿玦相視一眼,只消一個眼神,便可知對方是與自己一個心思的,兩個月之後睿王大婚要看見南褚的國璽,而從此地回到大梁,單單行軍便要月餘,也就是說睿王只給了他們不足一月的時間解決頑抗的南褚。
初南慘敗之後,有消息說其下落不明,可也就是在這幾日,晏亭接獲消息,初南並非下落不明,而是遊走在南褚各地之間,匯聚南褚尚未繳械的城池餘兵,密謀一舉反攻。
晏亭與卿玦謀戈之後,特意給了初南一個可乘之機,讓他尋到了央軍一個不易被人發覺的漏洞——晏亭知道初南爲人小心,若是太易發覺的漏洞,想必他要懷疑,就是那個不易被人發覺的缺口,初南也一連探看了許多天才下手。
自然,放了初南進南褚國都之前,晏亭也做了周全的準備,南褚太尉乃是個貪財之人,晏亭傾五百金相贈,那太尉甚識時務,並不做推脫,只說待南褚戰敗之後,送他遠離此地,晏亭盡允之。
後初南入南褚王宮與諸幽公的謀劃,只要經了他耳的,命心腹盡數傳給了晏亭,不過初南謀劃的卻是還要再過半月,如今蒼雙鶴帶話來此,晏亭思量再思量,唯恐初南再做推遲,那麼想要如期回朝,絕非易事。
看着顰眉凝思的晏亭,卿玦並不避人,或許追究起來,還帶着那麼點的刻意,伸出手,輕輕的牽了晏亭垂在身側的右手中間的三根手指,恁般的小心翼翼和憐惜。
站在一邊的衛都和晏忠瞧見了,分明是春日陽光正好時,兩人卻同時抱臂摩挲肩膀,好像立在寒風中想辦法取暖一般。
別夕是看不見的,卻由旁邊人的動作反應中猜出了一二,臉色愈發的難看,再也裝扮不出那等柔和的笑,神情現出了落寞來。
曾勝乙去看蒼雙鶴,見他只是淡淡的笑,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了一
般,那幾人的反應曾勝乙是沒興趣的,他也只在意蒼雙鶴,見蒼雙鶴這般的態度,好像放心了一樣.不過有些事情卻是連曾勝乙自己也說不分明的,就好像自己安心了,而爲什麼要安心,安得哪份心,他並未想清楚。
冰涼的手指有了卿玦的溫度,晏亭擡了臉,對卿玦柔柔的笑,看着卿玦眼底的提醒,方想到自己有此走神,忙換上應對場面時的假笑,對儒雅笑着的蒼雙鶴點頭道:“大王的吩咐,本大夫與姬將軍會從長計議的,長途奔波,想必先生與別總侍也累了,先進內堂,有旁的吩咐,再細細道來。”
看着晏亭恢復了先前平靜的表情,卿玦慢慢的鬆開了手,卻不想
他的手才離開晏亭的指尖,晏亭竟突然回手握緊了他的手,卿玦一
愣,擡頭去看晏亭,而晏亭正好轉過臉對着他嬌憨的一笑。
幾個月同室而眠,他二人之間的關係早已傳揚開來,此時倒是並不介意的再被旁人傳成什麼樣子,見晏亭不肯鬆開自己的手,卿玦也不生生的往回拉,回以晏亭安撫的笑,眼底寫滿深情。
這等旁若無人的眉來眼去,自然有人看不慣,萱草雅騎着她的肥妞姍姍來遲,原本盤算着下馬之後先跟曾勝乙熱絡熱絡的,卻不想才下馬就瞧見了晏亭和卿玦之間的濃情蜜意,倒也不管在場有多少人盯着,大踏步的上前擠進了卿玦和晏亭之間,對着晏亭笑眯眯的說道:“上大夫,幾個月不見,我想你想得覺都睡不好了,上大夫啊,你有沒有想想我呢?”
晏亭看着萱草雅嫵媚多姿的笑,咧着嘴角連連搖頭道:“我忘記想你了。“
看着晏亭臉上的尷尬,萱草雅並不理會晏亭是怎麼回答的,上前就撲進了晏亭的懷抱,撒嬌般的拍打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奴家這般念着你,你竟忘記了奴家,來來,讓師兄評評理,你這寡情薄倖的人,該怎麼補償奴家呢?”
說罷連拉帶拽的把晏亭自卿玦身邊帶離,隨後竟塞到蒼雙鶴身前,拉出了塊大紅色的繡牡丹巾子,掩面嚎啕大哭,甚是誇張,好像晏亭當真負了她一般,哭天搶地道:“師兄,你可要爲我做主啊,先前我是想不開,分別了幾個月才發現喜歡上大夫喜歡的緊,我們已經有了那樣的事情,而今她倒是把你師妹我給忘記了,這可讓我怎麼活呢!”
衆人被眼前這一幕震呆,面面相覷,不知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混亂的場面,晏亭臉色鐵青的站在蒼雙鶴身邊,以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管管你師妹。”
蒼雙鶴淡笑道:“自幼鶴便管不住她,抱歉,無能爲力!”
有蒼雙鶴管不住的人,鬼才信,晏亭斜着眼睛睨着蒼雙鶴,清澈的眸子裡的不認同清晰的印在蒼雙鶴眼底,愈加的勾了蒼雙鶴的笑顏勝花,不言不語,上前幾步,與卿玦並肩走進了內堂。
萱草雅見蒼雙鶴與卿玦一起走了,伸手自懷中摸出了一塊白色繡萱草的帕子,輕輕的拭去眼角的溼潤,隨後對晏亭笑嘻嘻道:“上大夫,同行啊!”
一白一紅兩塊帕子交替出現在眼前,令晏亭感覺眼花繚亂,扯着嘴角想笑也笑不出來,輕哼一聲,擡步走在了前頭。
萱草雅並沒有追着晏亭的腳步離開,待到人羣散開,萱草雅對着留在最後的曾勝乙笑眯眯的說道:“好久不見,你有沒有一點點想我?”
方纔那一幕鬧劇,曾勝乙心中分明是爲了哪般,會心一笑,沉吟了片刻,不管是否真心,開口便說了出來:“是啊,我可是想你想的都睡不着覺了呢!”
萱草雅眼底的笑意更深刻,揚聲道:“你我還真是有緣份呢,真巧,我也那麼那麼的想着你呢!”
“是麼,真好。”
看着曾勝乙眼神的撲閃,萱草雅知道這傢伙又打算從旁的地方趁她不留意的時候逃開,她這次可是做了準備的,大踏步的上前,伸手就把方纔在晏亭眼前來來回回晃着的紅巾子塞到了曾勝乙手中,扮作羞澀狀,柔聲細語道:“瞧瞧奴家特別給你繡的,喜歡不?”
曾勝乙身子打了個顫,看也不看手中的紅巾子,連連點頭道:“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怎能不喜歡呢!”
萱草雅羞答答的垂了頭,喃喃道:“呆樣!”
曾勝乙大踏步的跳開,一手抱着玉首劍於身前,一手捏着紅巾子遞出去老遠,口中急聲道:“萱姑娘、萱女俠、萱小姑奶奶,在下自覺幾月不見,未曾得罪姑娘啊!”
萱草雅頓時收了臉上的嬌笑,咬牙斜眼盯着曾勝乙,冷哼道:“曾勝乙,你這話就是得罪我了,告訴你實話,你家少主把柄在本姑奶奶手上,本姑奶奶已經同她說過了,把你給本姑奶奶當牛做馬,本姑奶奶便不出賣她!”
她這話還未曾說完的時候,曾勝乙已經逃出去老遠,邊跑邊說道:“也好,等着我家少主同我說了這事之後,我再來見你。”
曾勝乙的速度,萱草雅自是追不上,倒也未曾做出要追趕的動作,恨聲道:“你跑,看你能跑到哪裡去,哼!你不跑我還不要,你這一跑,我嫁定你了!”
私下裡各有算計,可對抗南褚實在不是可以兒戲的大事,待到幾人各自入座之後,晏亭把自己所知的消息還有初南和諸幽公之間的情況一併與蒼雙鶴說了。
其實這些事情即便晏亭不說,蒼雙鶴也是一清二楚的,甚至遠在大梁的蒼雙鶴要比身在南褚的晏亭和卿玦更早知道初南的出去,而晏亭送給南褚太尉那五百金,原本是要回晏府去取的,可要籌集那麼一大筆錢,以晏府的勢力,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湊好的,是以消息傳回晏府之後,歿先生連夜趕到蒼雙府,只出聲說了要金子,蒼雙鶴並不多問,便命雷心子給歿先生送到了晏府裡。
不過如今晏亭同他細細的講這些情況,蒼雙鶴一直淺笑着聽着,總有不經意的時候,晏亭的聲音會帶着一絲極淡的溫和,字末時,會有屬於女子纔有的細膩,蒼雙鶴仔細聽的,其實是晏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女子聲音。
別夕躬身立在蒼雙鶴身後,蒼雙鶴說過,他的眼睛在睿王大婚的時候,若沒有特別的情況發生,應該可以看看那等熱鬧的場景了。
對於那等熱鬧的場景,即便是曾經他的眼睛沒壞的時候,別夕也是不喜歡的,憑良心說,他甚至有點討厭那些鼓樂齊鳴的喧囂,他會那麼迫切的想治好自己的眼睛,說到底只是想看看那個在他耳畔輕言軟語的女子是否和當初的白玉秋一樣的柔和。
白天做了交代之後,夜裡給蒼雙鶴幾人安排了住處,筵席散後,晏亭當着蒼雙鶴的面與卿玦並肩離去,自然,她也並沒有給自己做過旁的安排,還是睡在卿玦的房間裡的—— 也說不清楚那房間到底是卿玦還是晏亭的了,只是不同於陳縣郡衙,這個房間裡有兩個臥榻。
夜裡,卿玦靠在榻上就着矮几上的油燈擦拭着手中的半截畫戟,晏亭躺在另一邊的臥榻上翻來覆去,良久,霍然坐起了身子,一頭墨發披散在身後,伸手扒梳了幾下,隨後抱着瓷枕慢悠悠的挪到卿玦榻前站定。
柔和的燈火罩着他和她,燈下的兩人皆是那般的不真實,卿玦手中還捏着畫戟,擡頭看着撅嘴的晏亭寵溺的笑,輕蘆道:“怎麼了?”
看見卿玦的笑,晏亭上前幾步,把懷中的瓷枕挨着卿玦的瓷枕擺在卿玦大榻的前頭,隨後拿下卿玦手中的畫戟放在了一邊,伸手環住卿玦的脖子,額頭抵靠在卿玦的額頭上,撒嬌道:“我冷,要你給我溫暖。”
卿玦放下手中用來擦拭畫戟的鹿皮,伸手攬上了晏亭的腰身,手指在晏亭身後把玩着她的長髮,手臂微微用力,便把晏亭帶進了自己的懷中,輕笑道:“是因爲大王的口諭煩惱?”
晏亭坐在卿玦腿上,頭靠着卿玦的胸口,雙手從卿玦的脖子移到卿玦的腰身,抿嘴片刻,隨後喃喃道:“不是,他來了,我有些擔心。”
把玩着晏亭柔順的長髮的手指頓了一下,片刻之後,復又把方纔捏着的那縷發繞在了手指上,語調不變的溫柔,輕緩道:“信不過我麼?”
晏亭搖了搖頭,隨後想想,自卿玦懷中直起身子,盯着卿玦那張豔美無雙的臉,堅定道:“卿玦,我們今夜就拜堂好不好,不要什麼婚典,不要什麼見證人,只要你和我拜堂就好。”
卿玦一愣,把玩着那縷髮絲的手停了下來,髮絲從他的指間滑落,最後一絲不到,緩緩的收緊手臂,晏亭說她冷,他如今才相信,她是真的冷了,即便是坐在自己懷中,晏亭的身子也在不停的顫着,扯開自己身上的外袍兜住晏亭發抖的身子,卿玦的下巴抵在晏亭的頭頂,鼻翼間是晏亭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心頭抽痛了一下,久久不語。
慢慢的,卿玦感覺胸口處的衣襟慢慢溼潤,晏亭終究還是在意那人,卿玦深深的嘆了口氣,這幾個月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有的時候甚至兩天加起來睡不過四個時辰,可卿玦卻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幸福的懷疑老天是不是又要給他什麼更大的不幸,這幸福就如同死囚最後那一餐飯,恁般的可口,目的卻是爲了送他登上不歸路。
越是情濃,越是難分,最初蒼雙鶴離開的夜裡,晏亭總會在午夜叫着讓人救她,哭喊着說她不會水,爲了夜裡晏亭的哭喊,即便是隆冬臘月,揹着人的時候,卿玦也要嘗試着學鳧水,那時的水冰得刺骨,可卿玦腦海裡確是晏亭滿臉淚痕的哭喊,即便那喊聲的最後常常帶出蒼雙鶴的名字,他也全不在意,只爲了讓晏亭安心。
後來他終於會鳧水了,興沖沖的告訴晏亭,而晏亭只是斜着眼睛不解的瞪着他,問他爲何和她顯擺自己會水,嘲笑她是旱鴨子?
這個回答令卿玦哭笑不得,不過他還是小心翼翼的告訴了晏亭,說晏亭會在夜裡說自己不會水,讓他救她,他也不會,所以要學,如今真的學會了,要第一個告訴她。
卿玦那話是說在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有一個男子這樣待自己,一
生何求?久久的擁抱,也或許,沒有蒼雙鶴給卿玦下的那毒,想必她會順理成章的和卿玦做成了真的夫妻,不過,他們自那之後慢慢的分榻而眠。
夢中常常會出現蒼雙鶴的臉,即便他已經走了很久,可她卻還是忘不掉那日硬闖進了蒼雙鶴的房間,他面無血色的樣子,還有堅定的告訴她不會放棄的表情,且那一幕伴着兒時的場景一併入了夢來,卿玦說她哭喊着怕水,即便她沒問,想必也不可能不說旁的,她害怕卿玦心中會不舒服,才以他白天操勞,怕夜裡攪擾他這樣的藉口分了榻。
卿玦沒有告訴晏亭,早先她的夢中多半都在喊着蒼雙鶴的名字,自然後來也不敢對晏亭說,現在她常常在夢中傻笑,間或還會念着要帶卿玦遠走高飛,離開這充滿了陰謀的濁世!
猶記得晏亭第一次在夢中說要帶他回桃花澗看桃花潭的情景,那個
時候晏亭不與他同榻,夜裡總也不放心,來替晏亭蓋被子,蓋完之後就坐在榻邊看着晏亭熟睡,那一次,在他替她蓋好被子後,她竟伸手抓了他的手,然後就那麼柔柔的說道:“卿玦,等着定了天下,我就帶你離開這裡,我帶你去桃花澗,那裡很美很美,帶你看桃花潭,你會鳧水,我跳下去,然後你就救我上來,然後我再跳,你再救……卿玦,你這麼好,我好喜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