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竇融大人征戰河西時的帥旗,所有人都明白被授予戰旗意識着什麼。
竇固雖然已按竇融遺志爲竇氏之主,可列候與衆臣都看向竇氏子侄們,卻見竇融之侄,身爲竇氏二代族長的顯親候竇固卻跪在第四列。而竇融子竇穆、長孫竇勳、年僅八歲的曾長孫竇憲,俱跪在竇固之前。其餘子侄,則都按序跪於其後。
衆臣都明白,在崇尚狼性、血性的竇氏一族,竇固出身偏門,其地位並不牢固。因此,這面河西軍戰旗授予誰,意義則太過重大了!
此時,劉莊已經慢慢走向竇氏子侄。
竇穆、竇勳父子因仍在伏罪中,不敢奢望會被授旗。竇融年僅八歲的曾長孫竇憲見皇帝走向自己,竟然昂起首,目光堅定,直視着劉莊。這個八歲的孩子,已經爲一團神聖的氣氛籠罩,他的目光中透露出與他年齡不一樣的莊嚴與堅毅。他的神情,彷彿在向世界宣告,天當降大任,舍吾其誰!
這目光,令列候、三公九卿無不心裡爲之一悸,甚至汗毛倒豎!
內黃公主劉文靈、沘陽公主劉小翰見劉莊越過竇穆、竇勳,卻走向竇憲,並在竇憲面前停頓了下來,心裡失落之餘又升起一絲慰籍。兩人緊張得心都快要跳出胸外,“嘣嘣”直響。沘陽公主劉小翰緊緊拉着內黃公主、涅陽公主兩個姑姑的手臂,雙肩顫動,已經無聲啜泣起來。
可是,緊接着發生的一幕,卻令她失望了。
劉莊僅在竇憲面前停留片刻,皇帝的目光與這個八歲的孩子對視着。年幼的竇憲非但沒有膽怯,卻勇敢地直視着皇帝的目光。
皇帝想起了竇融大人的遺奏,“他日滅竇氏者,必竇氏後人也!”心中不禁無聲嘆息。他緊皺眉頭,似乎感覺無奈和無助,只得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又越過竇憲,直接走到顯親候竇固面前,並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沉聲說道,“孟孫,卿雖無甲冑,然汝身爲中郎將,漢軍主將,自應起身接旗!”
竇固依然低首跪着,雙手舉過頭頂,嘴裡說道,“謝陛下,臣竇固代竇氏子侄接旗!竇氏子孫當繼承先叔遺志,與北虜不共戴天!誓滅胡虜,剷除大患,報效朝廷!”
竇氏子孫齊聲銘誓,“誓滅胡虜,剷除大患,報效朝廷!”
劉莊將戰旗莊重地授與竇固,並莊嚴說道,“這面戰旗,乃吾漢軍靈魂,朕現授予汝!竇氏子孫應世代相傳,不忘周公囑託。老將軍畢生志在北擊匈奴,除吾大漢心腹大患,竇氏後人當繼承周公遺志,世代爲國分憂!”
竇固接旗後捧在手中,銘誓道,“謝陛下授旗,竇氏子子孫孫,不忘陛下囑託,永遠繼承先人遺志,誓滅匈奴,爲國分憂!”
竇氏子侄齊聲銘志,“不忘囑託,繼承遺志,誓滅匈奴,爲國分憂!”
竇融仙逝,子竇穆、孫竇勳猶在伏法之中,劉莊在竇融靈柩前將河西軍戰旗授予竇固,一句“漢軍主將”,可是非同小可啊。
列候、三公九卿、竇氏族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皇帝這是要明確告諸世人,功是功,過是過。朝廷並沒有將竇氏一棍子打死,國家一旦有事,竇固將作爲漢軍主將,掛帥替國家出征。
竇老夫人、內黃公主劉文靈、涅陽公主劉中禮、沘陽公主劉小翰四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哭泣出聲。三位公主俱是感動,她們爲竇氏仍能有出頭之日而痛哭。內黃公主劉文靈、沘陽公主劉小翰兩個公主心情則更爲複雜,竇融大人過世,大漢行伍顯族竇氏的領軍人物,已是出身偏支的竇固了。
而皇帝再對竇固授旗,也使竇固在諸竇中的地位,已經無人可撼動!
靈柩離開雒陽的吉日到了,那一天雒陽城舉城同哀,萬人空巷。皇帝派三公代爲送靈至雒水岸邊長亭,舉儀式爲竇大人靈柩送行。
樊儇和夜玉、虞四月便帶着班超、班固、雁旋、鄧堯、小宛五人,陪伴竇夫人、三位公主和竇穆、竇勳、竇固等族人,一起奔赴廬江郡六安國,家中僅留芙蓉、金杏照顧幾個小兒,並主政看家。
靈柩過處,沿途州郡均同舉哀,靈柩歸葬竇氏祖塋後,便起“竇氏青山”(注:即按禮制規定大小的列候墳冢)。七日後,在冢前祠堂首次隆重舉行“上冢”(注:即弔祭)儀式,祭奠竇融大人魂歸故里。只到此時,喪事纔算正式告辦完。
至此,原河西大將軍竇融走完了自己光輝燦爛的一生,終年七十八週歲,被諡爲戴侯。
喪事辦完,諸竇不敢留六安國居憂,擬仍返河西。就在此時,劉莊的詔書來了,允諸竇至祖籍三輔右扶風平陵居住,竇勳可留京陪竇老夫人。
於是,竇穆便帶着子竇宣等人,舉族移居右扶風平陵。而竇固卻上書皇上,自請仍居河西。
而樊儇、夜玉則帶着兒子、媳婦,俱陪着竇夫人直接返回雒陽竇府。幾個月後,劉莊又下詔,命諸竇返回雒陽居憂,並派謁者韓紆監督諸竇。在竇氏子孫返回雒陽的這段時間,樊儇和夜玉一直照應着竇老夫人和沘陽公主母女。
竇固與涅陽公主未歸,竇固在研習河西和漠北形勢,只到兩年後才歸。竇穆、竇勳雖歸,可他們終日以酒澆愁,且對竇老夫人有怨氣,樊儇和夜玉二人常住竇府,一直以兒女禮侍奉竇夫人,只到她身體復原,神情恢復如常,她們才返回班宅。
然而,居憂三年將滿,竇氏後人再度事發。
竇穆、竇勳被貶後並未吸取教訓,竇融河西軍戰旗又被授予旁支竇固,竇穆與長子竇勳在府中終日牢騷滿腹,抱怨皇帝卸磨殺驢,刻薄功勳後人,恩寵一代即終。這分明是不知悔改,且有異心。謁者韓紆不敢隱瞞,便一一稟報皇帝。
劉莊聞報果然大怒,先便下了詔書,將竇氏舉族再一次趕回故郡。
竇固等人臨行前,帝京雒陽僅有班固、班超率全家前往長亭相送,淒涼寥落。竇固執班固、班超二人手相顧無言,年僅八歲的少年竇憲,卻望着繁華的帝都咬牙切齒髮誓道,“今日吾爲孤兒,竇氏慘淡,悽零離京,人皆笑之。他日吾返時,定讓雒陽人聞竇氏而戰慄,望竇氏府宅而仰望……”
此言一出,令所有人大驚。竇固“啪啪”兜頭兩鞭子,竇憲纔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站在一邊陪着樊儇、夜玉的沘陽公主劉小翰聞言,則嚇得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捂住竇憲嘴,不讓他再說出不堪的氣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