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下完命令,便帶着班騶、班秉,策馬進城,直趨津門大街。
兩漢商業發達,大商賈社會地位比後世歷朝都要高。光武中興後,商業繁華尤勝前朝。建武初年,桓譚曾經提出過“禁民二業”的主張,光武帝劉秀最終未在全國推行。東漢帝國對工商業始終採取放任、保護態度,故販運貿易空前繁榮。
權魚和很多大商賈的府第,可與雒陽各大列侯世族相媲美。自永平五年(公元62年)投身竇融老大人門下起,表面上他仍是一個唯利是圖的胡人商賈,可暗中卻因權氏貨棧遍佈中原和河西各地,而成爲楊仁、竇戈手下最得力的干將之一。
竇固樹起了漢軍主將大旗,尤其是班超也鹹魚翻身後,魚府腰桿一夜間便硬氣了起來。魚府門前,兩側的神獸貔貅高大威嚴。高大巍峨的門樓下,商隊進進出出,車來人往,一派興旺景象。
見班司馬匆匆趕來,小魚兒和曼陀葉親自到廳上看茶,一會寒菸也款款出來萬福。室內炭火正旺,藍色的火苗搖擺着,溫暖如春。博山香爐則飄散着縷縷幽香,樂師們已經演奏着幽幽中土絲竹之聲。
班超道,“怎麼就兩位嫂夫人、寒菸,權兄和吳彥呢?”
小魚兒笑道,“叔叔莫急,沙鼠正在接貨,一會有重禮相送!”
沙鼠是班超給權魚取的外號。一次權魚商隊至鄯善國,途中爲沙匪圍困。沙匪人多勢衆,班秉和班騶帶着鏢隊費了好大力氣打跑沙匪,商隊未受到大的損失,可戰後權魚卻不見了。班秉和班騶大驚,最後細細檢查才發現一片流沙下伸出一根蘆葦,班騶氣極,捏住蘆葦,權魚才從沙下蹦了起來。
原來這狗日的大戰時使懶,他明知道班秉和班騶肯定能打跑沙匪,這些沙匪讓他不勝其煩,竟然躲到沙下蔭涼處大睡了起來。歸來後,班超得知原委,便給他起了個外號--沙鼠。
聽說有“重禮相送”,班超心裡恐慌,不敢多說話。畢竟是文人之後,講究個禮尚往來,他實在不敢欠着權魚人情,因此嘴裡心虛地嘀咕道,“真是無商不奸,別部新成,吾手中不掌錢餉,可沒有多少油水讓彼榨。”
一會權魚和兵曹吳彥兩人,吵吵嚷嚷地,一路討價還價,走進廳堂內。權魚臉上黑着,如喪考妣,顯然是花了不少錢正心疼得不行呢。可吳彥卻十分興奮,臉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動着。
“稟報司馬……呵呵,不得了,別部大喜啊……”吳彥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一激動臉上的肌肉便又直哆嗦。
“喜從何來?本司馬愁死了……”班超惱怒地看着吳彥。
吳彥臉上現出的疲態和一付色鬼模樣,把他這幾日作下的事盡寫在臉上。尤其是他那雙色迷迷的眼睛,骨溜溜地在權府衆女身上瞄來睃去。這個一直在北軍兵曹營看庫房的倉庫兵,真是未見過世面,讓班超覺得頗失面子!
“司馬,這是吾和魚兒姊妹,送給將軍的大禮!”權魚說着,將一本燙金賬冊遞了過去。
“權兄休要亂說,吾不過司馬,不,連司馬前面都帶一個‘假’字!”班超客氣着接過賬冊翻看了一遍,便大張着嘴巴,直吸涼氣。
烏孫馬、渾鐵丈八長矛、精鋼環首刀、快弩和弩箭、將士鐵甲和戰馬鐵甲,每一樣都是四百一十件,共花費二千九百捌拾多萬錢。
三千萬,整整三千萬錢!昔日的五陵原農夫和蘭臺書傭,何嘗見過一次花費這麼多錢?!班超扔下賬冊,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兒來。戰馬出自權魚的張掖馬場,兵器也出自權魚的河西鐵礦、銅礦。如果按照市價,這些頂級裝備,權魚將花費超過六千萬錢!
六千萬錢,這得買多少慄,得養活多少人?吾班老二在五陵原累死累活,一年到底不過讓全家人混個不餓……怪不得老祖宗孫武說“兵者,國之大事”,養一支區區三百多人的小軍隊,竟然這麼燒錢!
“權兄,汝就不怕朝廷知道爾富可敵國麼?大軍討伐匈奴,是朝廷大計,軍隊是國家的,自有朝廷出錢養着。汝這是犯了大忌,果不怕惹火燒身?”
班超怔怔地看着權魚,“吾知汝有錢,汝欲捐贈北軍兵器、馬匹,少許即可,意思意思行了……汝經年累月趕駝隊,風雨裡來風雪中去,沙匪、匈奴人劫掠,西域和中原無數關卡勒稅,汝的錢是血汗錢哪……吾知汝乃楊大人麾下,且有復國之志,可汝送如此大禮,小弟如何心安哪?”
權魚卻道,“此事吾以奏明聖上,賢弟不必如此不安!”
說着他端起案上爵一飲而盡,抹一把嘴道,“早從大漢武帝時起,西域即與大漢爲一家。可今日,魚已爲亡國之人,喪家之犬!皇上雄才偉略,志存高遠,漢軍北征匈奴,遠不是北擊匈奴這麼簡單。疏勒復國有望。權魚願獻微薄之力,助漢軍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見班超未反駁,權魚又很認真地說,“當然,權魚是販夫,在商言商,豈會枉花錢。漢軍如能再通西域,這些區區小錢還怕回不來麼?”
“數千萬錢是小錢?還區……區?權魚,汝不說明白,這錢吾一分不花!”班超心裡駭然,這還是小錢,這王八蛋到底有多少錢?
權魚笑道,“司馬非商賈中人,自不聞商賈事。昔鄭人弦高,販而救國。越國人范蠡,片舟浮於江湖,十九年三致千金。陽翟人呂不韋,往來販賣,家累千金。從古至今,販夫爲儒仕不恥,卻聚財最易。吾自月氏至雒陽,行商旅二十載,數千萬錢豈非小錢耶!”
一旁的吳彥見班超不解,便急忙解釋道,“稟報司馬,權大人意爲,商賈之利,東西南北,歲有十二之利(注:漢時商人均利百分之二十)矣……”
班超聞言大驚,自己在五陵原農桑八年,舉家餬口都難。販夫走卒,賤買貴賣,即可十分之二利潤?誰想,權魚聽到吳彥的話,卻搖了搖頭道:
“兵曹只知其一,未識精髓。如崑山之玉、明月之珠、太阿之劍、纖離之馬、翠風之旗、靈龜之鼓、夜光之璧、犀象之器、江南金錫、西蜀丹青、宛珠之簪、傳璣之珥者,易地而沽售,其利十二不假。而於闐**(注:即和田玉),月氏藍乳(注:即今青金石),離雒陽萬里之遙,其利何至千百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