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驟然停歇,田慮、華塗和樑寶麟指揮別部三軍迅速搶救漢軍傷員。可如此慘烈的騎兵大戰,一旦負傷落馬,便很難生存下來。在這極寒的狂風暴雪中,傷兵很快便會被凍亡,更多的則被戰馬踩踏成肉醬,凍成一團團冰坨,根本無法分辨!
被鮮血和肉泥染紅的雪原,在暴風雪中很快又被覆蓋起來。呼嘯的寒風中,分明隱隱聽到了從不同方向傳出牛角號的嗚嗚咽咽聲,令衆將心頭瀰漫着一絲不祥之感。
遭遇慘烈強襲後,四散奔逃的南呼衍部各營並未遠遁,而是在互相聯絡尋找中軍,這與戰前班超對大戰進展的預料完全吻合。對手可是號稱不死鳥的南呼衍部,更加慘烈的大戰或仍在後頭,他驟然停下了追殺的腳步!
此時已巳時二刻,從澗道內倉皇走出的南呼衍部騎卒們,或零零星星、或一團一團地馳過血腥的戰場,無一不魂飛魄散,驚慌地逃向疏榆谷雪原。班超、淳于薊卻沒有下令攻擊,而是令各曲搶救傷員,並迅速退回到溝口東側的密林內,進入霜刺國王帶蒲類國民築起的臨時營地內隱蔽起來!
此時,恐怕令匈奴人難以想象的是,位於這片深山老林中幾大塊空地上的每個雪屋內,都生着大盆炭火,上面吊着的陶質的鬲(注:煮器)和罐,裡面燒着熱馬奶或融化的雪水。
漢軍一撤下來,霜刺與黑稗便親自帶着國兵們、牧民們從林子深處涌了出來,他們帶來了一桶桶熱騰騰的馬奶,一盆盆粢餅、烤肉、鹹醬。並迅速接過漢軍戰馬,緊急餵食、收拾。沒有人顧得上說話,士卒們迅速進食,黑稗帶着女人們迅速包紮搶救傷員。重傷員由馬神仙簡單處理後,運回營地氈房內調理。
淳于薊已經點驗了三軍,慘烈血戰後,漢軍各曲共陣亡或失蹤一百零三名刑卒。重傷四十七人中,生還者僅十餘人,已全部由蒲類國兵拉回營地之中護理。
暴風雪依然橫掃雪原,狂風怒號,林海雪原中天地白茫茫一片,人的視線不過十數丈。此時交戰雙方已經俱隱雪霧之中,想主動尋找到對方難於上青天。班超、淳于薊、胡焰三人的雪屋在林子邊緣,他們下馬後先在樹後痛痛快快地滋了一泡,水柱未等落地便成了冰棱。然後未等傢伙上水甩盡,便趕緊藏進厚絨棉褲中。
這是蒲類人教給他們的秘訣,如果你是一個講究的人,非要等傢伙上的尿甩乾淨,或許只需那麼幾甩,可能就讓你的傢伙凍成冰棍。後半生,你也就與女人無緣了!
三人將寶貝快速藏匿進甲服中,便不約而同地擡腿踢飛身前地面上高高、粗粗的尿棱,然後走進雪屋。這座雪屋很大,是霜刺專門爲班超堆制的中軍雪屋。四壁是厚厚的雪牆,上覆樹枝條和積雪。此時蒙榆、班秉、班騶、周令、肖初月等將不敢太靠近火盆,已經在黑稗與一名胡女侍候下進餉食。
班超三人進屋後,只蹲在門前,取下圍在鼻子上的脖服(注:即圍巾),一邊接過黑稗端來的熱馬奶、嘴裡嚼着烤肉開始餉食,一邊靜靜地聽着暴風雪中的動靜,仔細地分辨着風雪聲背後那細微的種種吵雜聲響!
他們睫毛結着白霜,身上沾滿匈奴人的鮮血和肉沫,形象十分恐怖瘮人。霜刺已經收斂完戰場上漢軍陣亡士卒的遺體,也黯然走進雪屋,與黑稗一起蹲在他們旁邊,焦慮着看着這三個從上到下血績斑斑的鐵血男兒,夫妻倆與牧民們一樣,緊張得一句話也不敢說!
班超三人神經更是高度繃緊着,他們都清楚目前的嚴峻處境。別部的雷霆襲擊,令南呼衍部被斬殺千人以上,可他們此時正在麇集,戰場形勢正在悄然發生變化。沒有人知道即將發生什麼,別部已經沒有選擇,只能準備迎接更加慘烈的血戰!
未時一刻,暴風雪中果然隱隱傳來了隆隆的戰鼓聲,聽聲音很遙遠,似乎離口門子峽谷溝口西邊約三四里遠。胡焰細細分辨後急道,“鼓音爲‘聚戰’,大戰將再起,呼衍王正在重新集結!”
田慮、樑寶麟等衆將和屯長們也都聽到了匈奴人的中軍戰鼓音,他們都一齊聚攏到班超的雪屋內。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再討論什麼,敵情一目瞭然,班超、淳于薊、胡焰三人交換一下目光,便已經決定了接下來的打法!
胡焰在身前的雪上畫了一個小圓圈,然後指着圓圈對衆將道,“呼衍王正在收攏潰兵,鼓音爲‘聚戰’,即是令各部至中軍聚陣出戰。此非最可怕中軍令,南呼衍部最狠的是‘死戰’令,士卒會死戰至最後一人一馬!”
他的話讓衆將心裡都隱隱有些發怵,誰都不想遇一個不要命的!
胡焰又道,“司馬將親率衆將與中軍先行掠敵,使其不能安然結陣來攻。田軍侯、樑軍侯謹記,相隔一刻半鐘後,前軍、後軍再出擊,需一北一南迂迴卷擊匈奴人,務求以雷霆之勢一戰而潰之。如若不然,待呼衍王下‘死戰’令,吾別部全軍便也只能苦戰了!”
沒有人提出異議,班超扔掉手裡的羊腿,騰地站起,下令道,“國王與蒲類國民返回國中營地,別部中軍出擊!”
言畢,便在臉上塗抹上厚厚的獸油,紮緊脖服遮住鼻子,再戴好手服,健步走到屋外,接過國兵手中的繮繩,騰地躍上赤蕭,手中長矟揮動,中軍則一齊上馬,馳出密林,結成緊密的雁形矟矢陣,跟隨在班超、淳于薊身後,向着戰鼓聲響處疾馳而去,瞬間便消失在漫天暴風雪中!
雁形矟矢陣呈“品”字形,班超居於雁形矟矢陣的矛尖位置,他的身後緊跟着淳于薊、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班秉、班騶等中軍衆將,華塗率中軍七百餘刑卒結陣在兩翼。這種戰陣,矛尖位置最重要,也最危險,非勇力超羣之將無法勝任。只要矛尖楔入敵陣,雁形矟矢陣則能迅速撕開敵堅固大陣!
因此,騎兵作戰中,也只有勇冠天下的戰將,纔敢居鋒矢位置,也纔敢用此陣!
呼衍王已經離口門子峽谷溝口數裡,在中軍保護下,此時正立在一處小高地上。他恨恨地緊咬着牙關,回望着後方暴風雪中的戰場,恨不得立即吃掉這支漢軍。可經過剛纔這一場大戰,呼衍王深知,倉皇、疲憊的南呼衍部已不可能擊破這支瘋狂的漢軍。
各部正在潰逃之中,中軍鼓聲響起,便一一從風雪中鑽出,從四面八方迅速向鼓聲聚集,竟然漸漸又聚集起四五千人。而口門子峽谷之內,剛走出峽谷的匈奴士卒在鼓聲召喚下,也快速向溝口外的雪原中麇集,幾千人擁擠在小高地下,亂紛紛地準備結陣再戰!
暴風雪愈來愈急,天氣寒冷異常。人馬飢累疲睏,很多戰馬、士卒在寒風中一頭扎到雪上,便再也起不來了。剛纔受到漢軍驟然重擊,幾乎形同屠殺,人馬死傷慘重,換一支部隊早垮了。可南呼衍部各部卻遵戰鼓號令一一聚攏而來,準備再戰!
鼓聲也暴露了匈奴人的意圖和位置,雖然暴風雪呼嘯奔騰,雪霧瀰漫,十餘丈外便看不見人,但班超的別部已循着鼓聲急襲而來。南呼衍部中軍的二鼓聲過後,麇聚一起的匈奴騎卒們驚慌地看到,暴風雪中驟然露出無數漢軍身影,而最前面的又是那面鮮豔奪目、令他們魂喪膽寒的赤色戰旗!
匈奴人結陣未畢,便被一陣矢雨驟然覆蓋。未等各營從矢雨中醒過神來, 班超手執長矟一馬當先,長矟旋起如輪,拍落無數箭矢,瞬間便衝殺到近前,連續挑落十餘名騎卒後,當先突入萬騎長呼絎砭的前軍陣中!
風雪瀰漫中,兩支人馬便如兩股奔涌的洪流,在暴風雪肆虐的的雪原之上,再一次劇烈地碰撞到一起。淳于薊、班秉、班騶、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等將及中軍七百刑卒,緊緊相隨班超身後,漢軍結成緊密的雁形矟矢陣,象一柄利劍剎那間將麇集在一起的匈奴人生生撕開!
南呼衍部倉促應戰,漢軍別部的凌厲攻擊,令他們魂飛魄散,許多人連放箭的功夫都沒有,便成了矟下之鬼。四處奔逃的潰兵已成驚弓之鳥,雖然拼死抵抗,並且幾次想把這一支不足千人的小部隊包圍吃掉,但總是在別部的衝擊下像洪水沖垮堤壩一般,士卒一排排倒下,任憑別部在亂軍中縱橫馳騁!
呼衍王站在土丘之上,眼看着風雪中紛亂的戰場,捶胸頓足。這分明是屠殺,令他暴怒萬分,他一生征戰,從來未打過象今天這樣的窩囊仗。他連續喝令中軍擊鼓,於是在嚴厲的戰鼓聲中,各營返身力戰,雖死傷無數,但卻層層疊疊,欲將漢軍圍困起來!
這種馬上混戰,別部重騎兵之利被髮揮得淋漓盡致。班超率領中軍在敵陣中來來回回已衝殺了幾遭,慢慢便發現了敵中軍位置。他奮力挑殺當面幾將,長矟翻卷,將身前十數匈奴騎卒挑飛,但更多的匈奴人一重重地又圍困上來。
正在焦急之中,匈奴人身後突然殺聲沖天而起,原來是田慮的前軍與樑寶麟的後軍殺進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