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恐怖記憶

這些黃金飾物,是匈奴人地位的象徵,是在長期的征戰和掠奪中得來的,只有北匈奴貴族、大牧主或萬騎長以上的大將,纔會因累累戰功而擁有這些財富。即便尊貴的蒲類城鎮守使不過是一個千騎長,因其是文官無戰功,其夫人僅戴貝殼耳墜,從未見過其戴有金飾。

那時,蒲類國老國王剛剛去世,霜刺剛當上國王不久,曾在蒲類城呼衍王王宮內見過這名高人及其麾下。幾個月後,呼衍王有一次在王宮大宴,霜刺被邀赴宴。席間又見到這些北地高人,爲助酒興,其中一人曾當堂空手搏殺一隻白山棕熊!

霜刺道,“這次漢軍徵白山前不久,吾有一次與枯且罕在一起飲酒,彼曾無意間說起‘英雄總爲女人所累’。枯且罕好淫,連小王拙妻都不放過,小女金慄如不是許配胥皋王子,也早爲其淫弄。此時枯且罕出此言,且滿面愁容,吾便知其又盯上誰家婦人了……”

“果然,凹嶺哈爾罕酋長小女烏日塔年不到三十,極有姿色。兩孫女芳齡十四,粉雕玉琢,未識人事。枯且罕這畜牲盯上人家母女三人,百爪撓心卻不敢下手,因而煩惱不已,倍受煎熬。枯且罕道,‘吾爲鎮守使,呼衍歷英雄蓋世,吾視此女定非烏日塔!’吾忙問其故,枯且罕便說出一段典故……”

淳于薊道,“國王莫非也知道呼衍歷來白山了?”

霜刺搖了搖頭道,“吾不知其此時是否在白山?枯且罕曾對吾說過,多年之前,因呼衍歷未完成單于密命,單于便欲在舉國大祭之時,紅祭呼衍歷妻烏日塔。呼衍歷愛妻心切,便偷偷從中原潛回漠北,救出其妻與兩女,並隱姓埋名,藏匿於白山後,這才匆匆返回中原……”

胡焰道,“呼衍歷言‘漢匈相爭,乃國事也,與婦孺無干’,分明是告訴司馬,讓司馬放其家人一馬。難道果如都尉言,呼衍歷妻女果真隱藏在白山?”

霜刺點點頭道,“今日傍晚在尖山下看到殺人者手法高明,便想起幾日巡視過的凹嶺哈爾罕部族。其閨女嬌美,三子、兩徒附均勇悍之輩,兩個孫女春草般年華。哈爾罕兩口同時病危,大戰之後,此部落竟然一人未逃……”

霜刺說完,目光畏葸,分明有點戰戰兢兢的畏懼樣兒,“記得那一年,木都命吾帶二百名精壯牧民,着甲冑帶兵器至三塘驛之木樓山軍營。那是一座沙漠中之小山,吾原以爲是出苦力作役使,沒想到到那山中,卻見已經有車師後國五百精卒。呼衍歷率麾下百十餘人,馬戰這七百精卒,結果七百人盡亡,無一生還!”

“六十人戰七百人?還盡亡?”衆軍侯聞言都詫異地看着霜刺。

霜刺接着說道,“確是百十騎戰七百騎,可憐的是,七百人均被斬殺,血流成河,慘不忍睹……”說着,霜刺痛惜得渾身哆嗦,痛不欲生,“呼衍歷使一對銅球,無數人馬被其砸得粉碎,碎骨血肉濺得到處都是……吾每思起,便夜不敢眠。那二百卒,可是吾親自帶去被殺的……吾有罪啊……嗚嗚……”

說着,這個大鬍子塞人竟然嗚嗚哭出聲來。一個胖大的中年男人低沉的哭聲,在大帳內迴盪,令所有人大受震撼。就在此時,王妃帶着兩位公主此時也找了過來,一聽說的是這話,也戰慄着淚流滿面。衆目睽睽之下,王妃款款走過去,將霜刺的腦袋抱在懷中,似乎是在安慰受驚的小兒。

“嘎嘎嘎——”

淳于薊突然冷笑起來,他是一個從不笑的人,他的笑如魔鬼一般猙獰,那張清秀英俊的臉龐此時比哭還要難看、恐怖。他的笑聲如金屬摩擦一般,淒厲入骨,讓人渾身戰慄。大帳之內包括衆將在內,所有人都被這笑聲弄得渾身都汗毛倒豎,心中寒意頓生!

國王一家早就從甘英、劉奕仁口中知道淳于薊的過往,知道他是個厲鬼一樣的恐怖人物。此時淳于薊這笑聲讓他們想起東掖國被他剮殺的朱寧一族,霜刺忘記哭了,他掙脫王妃的懷抱,瞪眼恐懼地看着淳于薊。而金慄、伊蘭則與王妃緊緊抱在一起,戰戰兢兢地看着淳于薊!

笑聲突然戛然而止,淳于薊驟然冷下臉道,“十年之前,吾與班司馬曾在崤山之下,河水(注:即黃河)之濱,聯手與呼衍歷大戰過一場。是役,呼衍歷手下四名死士、數十名斥侯盡死,呼衍歷則重傷逃遁。一個呼衍歷,國王何故如此懼之,豈不是折吾漢軍威風!啊?!”

淳于薊說得聲色俱厲,霜刺抹乾眼淚,低首不敢言。

華塗將手中的胡桃殼扔進火盆中,盆中迅速騰起火苗。他搓搓手咬牙切齒地接話道,“吾隨司馬在太華山練兵,司馬曾受呼衍歷伏擊,吾中軍亡一銳卒,也射殺其一名死士。後茂陵大戰,彼手下數十名死士盡亡於別部之手。此次如能在疏榆谷找到此人,吾定將其碎屍萬段,爲士卒報仇!”

所有人都想着呼衍歷,想着霜刺說的這典故,蒙榆卻對那對銅球感開興趣,他突然討好地給霜刺、王妃舀上茶,這才甕聲甕氣地對霜刺和王妃道,“呼衍歷進入漢朝,銅球定遺白山,呼氏之物安在啊?”

霜刺不明其意,擡起頭道,“那日吾曾聽犬子吐璺說過,王宮府庫內有一對大銅球,外層鎦金,以鏈相接,煞是恐怖。吾以金爲貴,便命收藏於府庫之中,此或即呼氏之物也!”

“天助吾也——”蒙榆大喜,急迫地扭頭對班超抱拳請求道,“司馬,此番白山大戰,末將爲兵器所苦。矛斷四把,刀彎兩把。末將請求以此球爲兵器!”

大戰之時,蒙榆確實爲兵器所苦。可以這一對金球爲兵器,未免也太金貴了些,肖初月道,“金球稀有之物,還應爲蒲類國所有。如軍侯喜歡重銅球,末將定然從弩支城或於闐國韓苑,爲軍侯鑄一對來……”

班超卻看着霜刺,見其不反對,於是便點點頭。霜刺站起身,欲自去取球。胡焰卻對帳外叫道,“來人!”兩名刑卒奔進帳內,胡焰道,“持國王信物,至府庫找那一對大銅球來!”肖初月見這二位都同意了,心裡便不捨也不好多言了。

府庫歸霜刺國王管,雖然是夜晚,刑卒持國王佩劍,不一會一羣人便吵吵嚷嚷地回來了。衆人走出帳外,只見火把照耀之下,兩名刑卒用一輛馬車拉來了一對大銅球。球大如鬥,以銅鏈相連,鏈長丈餘,燈籠照耀下金光閃閃,鮮豔清亮,比渠耆那一對著名的鏈鐵球還要沉、還要大,令人望而讓畏。

周令上前試了下,吃力地將球叮叮噹噹地提起,光那長長的銅鏈抽到人馬身上,便足以致命。他走的是靈巧路線,不擅長力氣活,便怏怏放下。大羣刑卒也都被吸引到了中軍大帳之前,衆人好奇,但都要很費力氣,才能勉強提起。肖初月也過來試了一試,對班超道,“司馬,銅球乃金銀銅所鑄,含純金、純銀當都在數十斤以上!”

衆將聞言,都唏噓出聲。周令幾次張嘴想駁斥,又咽了回去了,畢竟這一對寶物價值在百萬錢以上,非同小可啊。可班超不爲所動,胡焰則對肖初月斥責道,“一派胡言,便純金所制,蒙將軍是用來殺敵,便物有所值!”見胡焰動怒,肖初月趕緊閉嘴了。

蒙榆上前,輕飄飄地拎起銅球。衆人閃開場子,這個關東(注:兩漢時函谷關以西稱爲關東)大力士便“颼颼”地擺弄開了。火把照耀下,大銅球與銅鏈金光閃閃,鏈長丈餘,蒙榆舞開了花活,上下左右,簌簌聲響,將其舞成一個金色的大車輪子,密不透風。最後,擺一個矯健的造型,輕鬆地收勢!

大帳之前,剎時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蒙榆心滿意足地得到寶貝,衆人重新進帳落坐,準備繼續談正事。金慄與伊蘭好奇,兩人來擡這對金色大球,可是費盡力氣,大球紋絲不動,惹得衆人都笑將起來。這一笑,霜刺一家人,也從對呼衍歷的恐懼中走了出來。

竇固的判斷果然沒有錯,現在班超已經大體理清了頭緒。

烏日塔被紅祭後,呼衍歷潛回漠北龍庭救出兩女與翁母,自然也就與單于決裂而成爲喪家之犬。南呼衍部白山戰敗,如何藏匿其翁母與兩女便成了難題,單于手下的斥侯們定然也在滿世界地尋常他們。以呼衍歷之能,麾下追隨者衆多,弄走或藏匿幾個人來應該不是難事,爲何讓他們仍遺陷在疏榆谷?

衆人重新落坐後,班超對霜刺道,“國兵被殺非國王過錯,請不必介懷。依國王看,哈爾罕一家是不是呼衍歷所藏之人?”

“司馬,小王敢肯定正是!”霜刺點點頭很有把握地道,“小王一直在尋思,此事說來也怪,呼衍歷救伊蘭公主並聲明是要送人情於司馬,又將其妻女、翁母遺在蒲類海,難道……是要懇求司馬放其一族婦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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