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驩泥城王宮內氣氛詭異。漢使團在伊循城便已暴露行蹤,北匈奴使團已在趕來驩泥城的路上,因此這團聚的喜悅中又隱隱含着不安和焦慮。
國王與王妃似乎心事都在女兒身上,他們早已經看明白了,伊蘭與劉奕仁出雙入對,打打鬧鬧中也沒有分寸,看兩人的動靜似乎早就睡到一個榻上。國王心事重重看不出來,可王妃是女人,她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心機縝密的女兒定然給過劉奕仁甜頭,否則高大威猛的劉奕仁不可能對伊蘭小心翼翼、可憐巴巴地圍着伊蘭腚後轉。劉奕仁長相中規中矩,雖然目光中透出些許奸詐,但絕對是男人中的人傑,漢軍中的勇將。女兒能嫁給這樣的漢人,令她這個做阿母的心裡倍感安慰。
與劉奕仁不同的是,金慄與甘英雖也十分親密,但卻僅限於摟摟抱抱、動手動腳。而且,金慄雖然性格直爽、風風火火,可一到甘英身邊便柔弱得水一般,一切都聽甘英的。曾有一次被王妃撞破,甘英將金慄扛在肩上打鬧,但一旦手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便被金慄訓斥“把手剁了!”其實甘英明明是故意的,可嘴上還要強辯,“吾肯定不是故意的……”
這一幕令王妃心裡甜透了。大漢地大物博,人傑地靈,漢軍一趟北征便給這兩個嬌女兒便送來了兩個這麼好的夫婿。不過,她心裡也有些許遺憾,在她眼裡,同樣高大挺拔的甘英似乎與伊蘭纔是更般配的一對。可男人女人雖然最後都是那麼一回事,但一把鑰匙開一把銅鎖,緣分自古天註定。再說,就象黑稗喜愛伊蘭一樣,她對金慄也視如親生小女,自然也爲金慄高興。
國王陀廣伽打的完全是另一番盤算,他見二女與甘英、劉奕仁情深義重,便悄然向女兒伊蘭主動表示,希望二人能留在國中統領國兵,最不濟的也讓劉奕仁留下。伊蘭明知父王在討好自己,可就是不領情,斷然拒絕了父王。
王宮在驩泥城正中心,宮內外長滿了槐樹、柳樹,此時新葉已長出,枝繁葉盛,濃蔭覆蓋。驩泥城中有吏民一千多人,街道狹窄,兩側的民居都是夯土院落,泥牆草房。王宮圍牆比吏民住家圍牆稍高,兩條源自南山的小河在王宮後院內的兩個相鄰十幾丈的池塘中相匯,這兩個小池塘叫荷坊,周邊花紅柳綠,小橋流水,風景絕佳。
這讓金慄十分豔慕,她也是個王國公主,蒲類國也曾是白山南北的大國。可蒲類國被匈奴人奪國、奴役,令她過得太不象個公主了。況且,疏榆谷氣候太冷了,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好地方。二女帶着幾個小胡姬在池塘中划船玩時,金慄曾感嘆道,“吾已知道汝何故怕去漠北,汝是南山女兒,習慣了南山氣候,如何能受得了冰天雪地之寒冷!”
“不是因爲這個!”伊蘭斷然否認,“吾討厭匈奴人,夏天一身衣裳,冬天一身衣裳,從不沐浴,一身羶味、怪味,且性子暴燥,言語粗俗無禮……算了,不說這些,明天,吾帶汝幾個去一個好地方玩兒!”
“什麼好地方,快說!”
“保密,吾保證汝去了便忘歸!”
伊蘭回宮僅安靜了一天,便當起了東道主。她帶着金慄、甘英、劉奕仁與衆小胡女遊玩了大寺院、西市、南山。鄯善人以本地羌人、樓蘭人爲主,塞人和慄弋人爲輔,佛教鼎盛,全國人口不過兩萬多人,僧侶卻有二千餘人。伊蘭深受吏民愛戴,在每一座寺院,主持僧侶都會專門爲其舉行吟經儀式,爲其祈福!
西市是驩泥城五個大市中最大的一個,二十餘支大小駝隊在這裡交易,彙集而來的吏民約有千餘人,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這天,幾人在西市玩了半天,琳琅滿目的小點心、小烤肉把肚子填得圓圓的。金慄走不動了,摸着肚皮嘆道,“老天,再吃,吾就撐死了……”
伊蘭叱道,“一會讓汝做神仙消消食,死了便可惜了!”餉食後便離開西市,一羣人馬一路向南山(注:即今阿爾金山)下馳去。
兩漢時代,驩泥城至南山下全是綠茵茵的草場或叢林。他們順着一條小河一路向東南方疾馳,約行五六十里後,傍晚前進入茂密的叢林。綠洲上已經開始花開春濃,但南山下卻彷彿似春初時刻。這裡長滿茂密的松柏,密不透風的林內地面上殘雪仍未消融,密林深處露出一座高大的營盤身影。
“這叫釋比圃,又叫忘歸園,一會便知其中妙處!”伊蘭一馬當先,率領衆人衝進苑圃之內。
對這座位於叢林深處的密營,甘英、劉奕仁十分警惕。跟來保護的數十名鄯善國兵不過是擺設,二將策馬圍着大營跑了一圈後,便命令鄯善屯長帶兵加強警戒,然後才進入木箭樓一般的高大轅門。
這座密林中的大營位於一塊巨大的林間空地上,營柵如圍牆一般高達二丈,全部由粗大的圓木並排豎立建成。院內正房是一座由木頭搭建的高大馬架子房,很有氣勢,比其餘馬架子房高出一倍。兩側各有兩排長長的馬架子作爲廂房,轅門左側有一排馬廄。大營前後有兩個門,衛卒二十餘人分守兩門,院內僕人、婢女各十餘人。木柱圍牆外至密林約有兩丈寬的一圈空地,其間樹木均被砍伐,視野開闊,便於防守,衛卒可輕易透過箭孔射殺擅自接近的人。
“爲何叫釋比圃?”進入正房門時,甘英問道。
伊蘭帶着衆人向高大的主屋走去,一邊解釋道,“驩泥城原爲婼羌國王治,前漢末年成爲鄯善國王治。此圃即爲原婼羌國王族狩獵之苑,婼羌是羌國,信奉神靈,釋比便是神靈的意思。後來,羌族便將巫師、祭師、頭領等通靈者通稱爲釋比。”
進入正房便又是一番天地,這個由粗大的圓木搭建起的大馬架子房,也是裡外三大間格局,高大寬敞。中間一間是巨大的廳堂,地上鋪着厚氈毯子,毯上靠木牆擺放一個主案,案後坐牀上鋪着虎皮,主案兩側靠牆邊則擺放着兩座高大的鎦金龜茲銅薰香爐。堂下四周分別擺放十數案,案後坐牀上鋪着厚氈。室內這排場一看便知是國王署理國事的地方,這座營盤便肯定是鄯善國國王和貴族們打獵、消暑或避寒的秘營。
下頭房裡是一通雕花大炕,地面、炕上都鋪着氈毯,炕上牆邊擺着一排廂籠,上面疊着幾牀緞被,這定然是國王與王妃的臨時住所。上頭房不知又是什麼所在,伊蘭知道衆人好奇,便說道,“偉大的時刻到來也!”說着領着衆人進入上頭房。原來,最妙的正是這個上頭房。上頭房的正中間竟然有一座高達房頂的巨大的封閉假山,頂端縫隙處不停地往外冒着熱氣。往頂上看,上頭房的房頂是攎空的,上面建着一個飛檐覆頂。熱氣蒸騰翻卷着,雲煙氤氳,正順着這個覆頂向外一團團飄散。
細看,原來這個假山竟然是天然鏤空的,水咕嚕咕嚕地響着,從假山內流出,流到地面上一個圓形綠色大石池內,大石池石質碧綠,空間夠大,足可夠十數人同時洗浴,裡面的水熱氣蒸騰,綠得醉人心絃。甘英伸手試了一下,水竟然是熱的,略有些燙手。大石池四周,則又排放着一圈鋪着木頭的坐牀、小案和小榻,可供人換衣、休歇或宴飲。
衆人大受震撼,如此享樂之所除伊蘭外其餘人都沒領教過。原來這座外表叢林密營內竟然藏匿着這番天地,真是巧奪天工,令人稱奇。“哇,老天哪,真是神仙住的地方……”金慄只顧上感嘆一句,便急匆匆奔向前去。女人如水,女人天性更愛水。金慄看着這一池池翠綠,便坐在綠石上玩開了水。
在衆人的驚歎聲中,伊蘭宣佈,“今晚便住在這裡,現在,汝二個俗物快滾出去看着門,本公主要享受這神泉了!”
甘英、劉奕仁很不甘心地被衆女趕了出來,關上上頭房門,伊蘭還故意從裡面扣死了。知道里面即將發生什麼,二個血氣方剛的戰將熱血上涌,他們坐在中間的廳堂內心裡一萬個不甘,胸口嘣嘣嘣地跳將起來。相視一眼,甘英紅着眼道,“吾受不了了,汝敢不敢?”
劉奕仁也一付苦不堪言的樣子,他瞪着甘英奚落道,“受不了也得忍着,別部軍規忘了乎,不怕司馬殺汝頭便進去逍遙吧,反正吾是不敢!”
看着吃不着,甘英苦着臉灰心喪氣地道,“算了,忍着罷,吾自然也是不敢的……”
劉奕仁開解道,“金慄雖金枝玉葉,然遲早是汝的菜,何必在乎一時?”
二個難兄難弟垂頭喪氣,但他們畢竟身負使命,便又走出營盤將釋比圃裡外看了個遍。一圈轉完,已到了哺食時間,上頭房內的瑤池中衆女笑語喧譁,正在裡面打開水仗,一點沒有要出來的樣子。
幸好餉食吃了大量小吃,她們一點不餓。銀鈴般的笑聲,嘩啦嘩啦的水聲,傳到中堂是那樣誘人。甘英與劉奕仁聽着這美妙的聲音,倍受摧殘。幾個僕人、婢女卻已經送來酒菜,二人也不客氣,坐在廳堂內國王的王案前便大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