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焰、蒙榆等人仍在綠洲內各個角落隱秘搜查,可幾日過去除幾支大型駝隊進入驩泥城外,一直未見匈奴使節身影。陀廣伽雖然每日仍親來館舍問安、陪宴,但班超還是明顯感覺陀廣伽目光遊離、心事重重,似乎在極力掩飾着什麼,這讓班超心裡爲之一震,難道北虜使團已經進入了驩泥城?
這天朝食剛過,沙荑急匆匆地從伊循城趕了過來稟報道,“司馬,樓蘭城護送士卒與使團馬、駝尚在伊循官署,已經數日仍無啓程跡象。吾有預感,北虜使團或已化身駝隊悄然進入驩泥城!”
班超一拍腦袋,沙荑的話提醒了他。他急對淳于薊道,“速令蒙榆、周令、胡焰、肖初月四人與沙荑一起,隱秘暗查每一支駝隊,務要找到蛛絲馬跡。再令伊蘭、金慄公主,速訪各貴族田苑,發現異常速報!”命令很快傳下去,可幾路人馬翻遍了王城及周邊也沒有找到匈奴人身影!
此時漢使團在明處匈奴人在暗處,時間越長越對漢使團不利。他班超在尋找北虜使團,而屋賴帶一定也在謀劃如何襲擊漢使團。班超隱隱有一般不安的感覺,形勢似乎已經變得一觸即發。如果不盡快找到北胡使團蹤影,這一戰的主動權可就掌握在屋賴帶手中了。
這幾日,班超與淳于薊、沙荑圍着在沙盤,只能靜等各路消息,他們對着鄯善國的山山水水一籌莫展,焦心如焚。現在,伊蘭已經遵令與國王和好,這幾日國王一直在伊蘭與王妃的視線之內,南山之上遠離王城,不便相會,北匈奴使團定然在王城及周邊什麼地方!
這天夜裡,城內的更夫已經打了二更。淳于薊突然心裡格頓一下,便看着班超道,“司馬,北匈奴使團既至驩泥城,必不會僅國王一人知之。國王既不出宮,必有大臣、貴族爲其傳信。末將以爲,應令蒙榆查國相婆蔞天等人,近幾日都去了哪裡……”
淳于薊的話,令班超豁然開朗,他拍拍腦袋,“速傳丘庶!”
丘庶是鄯善譯長,也是負責招待漢使團的主要官員。使團居館舍期間,他多數時間不離館舍,僅有幾日應國王召喚返回王宮。這幾日雖然表面一如既往,但班超現在想來,丘庶其實目光也有點躲躲閃閃,對使團態度前後有了些許變化,只是自己粗心,未留心罷了。
一會兒淳于薊親自將睡得暈暈乎乎的丘庶“請”來,丘庶目光驚懼地躲着明亮的燭光,戰戰兢兢地抱拳道,“叩見大使,不知漢大使有何吩咐?”
班超看着他,和藹地問道,“伊蘭公主在宮內,一向還好吧?”
丘庶恭恭敬敬地笑道,“好,好!咋日陪國王至南山上打獵,公主與國王分頭圍獵,收穫頗豐。今日城西市上有鬥駝遊戲,伊蘭公主與金慄公主還陪國王、王妃去看了半天,大贏了五百錢,只到盡興方歸!”
山上打獵?分頭圍獵?難道國王果然將北虜使團藏匿到了南山之上?班超突然出其不意地厲聲喝問道,“北匈奴使團已來數日,且藏匿在南山,今安在乎?!”
丘庶聞言臉色大變,剎那間惶恐不已,腿一軟便跪至席上。他沒想到國王嚴加防範,漢使還是知道了匈奴人已至。他不敢隱瞞,反射性地叩頭道,“到底什麼也瞞不過大使。北匈奴百三十人隱入多支商隊中,夜晚悄然來王城已數日矣……並非國王欲瞞着大使,實在是匈奴勢大,大王左右爲難也!”
“休再囉唆,北虜現藏匿何處?”淳于薊倉浪抽劍少許,寒光四溢,嘴上厲聲喝問道。
“將軍息怒,將軍饒命,小人據實告之,小人不敢隱瞞!”丘庶魂飛魄散,跪地頭叩得咚咚響,顫聲道,“匈奴人來,愁壞了大王。大漢與匈奴俱是大國,鄯善小國,俱不敢得罪。又怕兩家大人打起來,不管誰勝,鄯善乃小孩,居其間都要遭殃。因而便未讓匈奴人進城……”
“廢話少說,彼究竟藏匿何處?”
丘庶不停叩頭,左右瞅了一眼,才顫聲道,“大使,此事機密,國王不讓衆官知曉,小人確實是一點不知。吾只知正使爲屋賴帶、副使爲比離支,使團進入王城北後由右丞相婆蔞天獨自迎接。國王秘密會見過匈奴大使,連大都尉、輔國候二位重臣都不知。小人如敢說假話,願擔死罪!”
淳于薊與沙荑正想“上手段”,班超卻令班秉、班騶將丘庶帶了下去,“丘庶確實不知,用刑也無益。”
“都怪吾,讓北虜在眼皮下溜了。王城周邊村落無數,司馬,是否一個一個檢查?”沙荑看着蒙榆畫的驩泥城圖形,苦惱地道。
班超搖了搖頭道,“國王既藏匿使團,如何會放在易尋處?”說着,他對班秉道,“此事等不得,速召回伊蘭、蒙榆、胡焰等人!”
黎明之前,伊蘭、金慄、蒙榆、胡焰、肖初月、周令等各路人馬都連夜趕回來了,衆人彙集了一下情況,還是一點線索沒有。蒙榆、胡焰等人檢查了幾乎所有駝隊,不管哪個客棧、寺院、部族、村落和豪族莊園,只要一下子多了一百餘頭戰馬、駱駝,就不可能不讓人知道。
天亮了,曙光已經透過窗櫺照進室內。班超吹滅燭,正在這時,窗外傳來聲音,原來是王子陀儯來了。他是來陪漢使郭恂出巡的,今天要去看望正在田中種慄的農民。班超主動走到室外,郭恂正好向班超住所這邊走過來,嘴裡說道,“班司馬,今日吾到田野裡去走走,是否有興趣同往?”
班超笑道,“此乃正使之事,吾爲副使,負責打仗!”二人說笑了一回,送走郭恂,班超又走回自己室內。
伊蘭壓力最大,驩泥城她最熟悉,她和王妃肩負安撫吏民之職,王城周邊幾乎所有村落她都去過。她在室內走來走去,嘴裡唸唸有詞,“驩泥城就這麼大,莫非能藏匿至地下不成?不會……不會,城內吾那都去過,從未聽說挖過地道……”
“王城周邊,可有隱秘之所?”淳于薊道。
蒙榆肯定地道,“周邊有十七座大莊苑,吾與周令透熟了,比主人還熟。不管哪一家有一點風吹草動,定然會有人來報吾!”
“會不會……在釋比圃?”金慄忽然想起那個奇怪的叢林密營道,“那地方如藏匿人還真是好地方……”
周令搖了搖頭道,“此苑圃我較關注,咋天晚上吾還去巡視過,未見異常……”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到了餉食時間了,衆人還是一籌莫展。班超總覺得是哪裡出了問題,驩泥城沒有雒陽一個角落大,雒陽城有二十四條大型街道,這個驩泥城甚至比班宅所在的下西洛街區還要小。北匈奴百三十騎使團竟然憑空便消失了,這豈不是咄咄怪事?但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一時又想不出來。
沙荑說,“諸位再想想,看看遺漏了什麼。吾在樓蘭城,有重要客人時,便轉移至城外北河邊莊園中,或藏匿於村落內,皆十分安全。駝隊十分招搖,只能在城外某處,驩泥城城內是藏匿不下百三十騎的……”
班超恍然大悟,“城外大族莊園,判長耶科瑟那、右丞相婆蔞天等人莊園,是否查過?”
蒙榆道,“這些山腳下莊園,誰家新買了一串脂玉、一峰駱駝,誰家新娶了個小妾,甚至長相如何,哪邊腚上長着胎印,吾都一清二楚。鄯善國也是吾老窩,是吾衣服父母,定然不會有所遺漏!”
這話粗俗了點,但卻再明白不過。衆人都讓他說笑了起來,伊蘭頻頻搖頭苦笑。王城裡住着大名鼎鼎的大沙匪蒙榆和周令,十餘年了,鄯善國君臣竟然無人知曉,真是恥辱!
甘英、劉奕仁從外面進來,他們送金慄、伊蘭來後,便迴避了。此時是專門進來的,劉奕仁道,“吾知司馬在查房匈奴人隱藏之地,吾二人合計了一下,覺得還是釋比圃最應注意。太大了,藏匿百八十騎、二三百騎,都不在話下,需要重查!”
蒙榆驟然扭頭看着周令,眼裡露着一團殺氣,“咋晚如何查訪?”
“絕對不會在釋比圃,吾敢立軍令狀……”周令信誓旦旦,卻越發心虛起來,“咋晚吾專門去此圃,從圃外大樹梢上向內察看,未見樓內有燈光、人影,亦未見院內有異常!”
“混蛋!”蒙榆暴怒而起,隔着案子飛起一腳將其踢翻,“汝壞了軍國大事,按律應殺汝頭!”
周令知道自己闖大禍了,爬起身跪在席上動也不敢動。蒙榆抱拳向班超道,“司馬,城南之南山腳下有釋比圃,圃內盡種果樹。內有洞穴,洞內有熱泉。原爲婼羌國之王傢俬苑,舉國祭祖、祭天之所,亦是冬狩春獵之所。鄯善滅婼羌後,此苑便爲王宮私苑……”
淳于薊打斷他,喝問道,“匈奴一百三十餘騎,盡居釋比圃,周令會毫無覺察?”
蒙榆道,“稟報淳于軍侯,周令其罪當斬。此營均爲馬架子屋,營中有無數房,均千年圓木建成,窗牖鑿鏤於厚木,蝸窗綺疎,以幃遮擋,遠觀無從知之。漢使既在王城,國王斷不敢讓匈奴使團再呆在城中。屋賴帶、比離支以下百三十騎或正是以釋比圃爲營地,遮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