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屯兵房屋、中軍官署、倉庫、馬廄等,均爲厚厚的夯土、半地穴建築,上覆圓木並加夯土層,十分堅固,可以抵禦隔澗遠程拋車攻擊。城內東側的官署,連地面都鋪有地磚。城外西、南、北三面,均建有壕溝。
城東臨大山澗,澗深數十丈,懸崖峭壁,極其險峻。澗中源自天山積雪融化而形成的水流(注:即今麻溝河),滔滔不絕,川流不息。
“都尉,待春來天暖,吾要修繕此城,以爲永固之地!”耿恭深知大軍班師後自己將要面臨的嚴峻局面,故而一下子也看上了這個好地方。
“不能等開春——”竇固看着這個面孔如刀削一般的堅毅漢子叮囑道,“開春後汝未必有大塊時間修城,冬季滴水成冰,還有比冰城更堅固的堡壘麼?”
耿恭恍然大悟,迅速留下一什士卒,修繕、維護疏勒城!
終於爲部下找到一條退身之路,竇固又派出信使,命正在疏榆谷休整的徐幹,迅速帶別部南下先行返回敦煌郡玉門關練兵、屯田,以爲班超後援。
陰曆二月下旬,竇固搶在班師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下令車師後國王妃王珏將北匈奴左鹿蠡王妃旗涸兒隱秘送到蒲類後國,交給蒲類後國百騎長騫奇,悄然藏匿在照壁山下一條山坳內。
漢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陰曆二月二十九日,漢軍班師。
或許僅是巧合,班師日期似乎不大吉利,似乎在預示着什麼。因爲這天按漢俗恰好是寒食節,再過兩天又是清明節。
寒食節一過,在河西或中原已經草長鶯飛,是春季踏青的季節了。可在天山以北,這裡依然雪花紛飛,尤其是這一年的春末特別寒冷。竇固曾想將韓融之女王珏與其三個小兒女一併帶回雒陽,可王珏已經離不得後國君臣、子民。於是,他告別耿恭、安得與王珏,率大軍經車師前國和伊吾綠洲,與劉張、耿秉、耿忠匯合後,從星磧山返回河西!
北征大軍班師後,大戰之後的天山南北又慢慢安靜了下來。
此時漢帝國在西域北道留下的屯田部隊並不少,西域都護府麾下各部加起來有七千衆。如果這七千人能握成一個拳頭,以陳睦、耿恭、關寵之勇,以郭恂之智,以漢軍強悍的戰鬥力,其實力絕不可小覷,北匈奴將無法撼動!
現在七千人分佈在五個互相難以策應的戰略要點上,情況便漸漸有點不妙。這五部人馬之中,班超手下本部兵只有區區三十六人,孤處羣狼之中,時時面臨傾覆的危險。但兩年多苦心經營,南道除莎車國外諸國已經漸漸歸心。雖然兵力疲弱,但北匈奴想一口吞掉疏勒國、于闐國和鄯善國,已非易事!
但陳睦、耿恭、關寵、曹錢四將的處境卻都十分兇險,尤其是陳睦、耿恭、關寵三人根本沒有時間鎮服西域諸國,現在西域全局重任都壓在都護陳睦肩頭,如果他不能在短時間內將西域漢軍形成一個拳頭,如果他不能在短時間內牢牢控制住龜茲、焉耆兩個大國,使其作爲都護府的根基,那麼西域各要點勢必要被敵各個擊破!
縱觀人類歷史,每到重要的轉折關頭,那些站立時代潮頭的大英雄們其實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做強者名垂青史、光昭日月,要麼做弱者遺恨千古、爲國遺羞!
耿恭牢記竇固臨走時的叮嚀,他的戊校尉駐屯地金滿城與北匈奴金微山、燕然山老巢僅隔着天山以北的大沙漠戈壁(注:即今準噶爾盆地),因此在送別竇固大軍的同時,他便迅速做了二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令太軾制強弩,燮神仙負責製毒,合二爲一便是“藥鐮”①。
太軾是能工巧匠,擅木工和製作機械。耿恭命太軾一個月內,必須製作出能射擊一千五百步遠的強弩,能發射飛石二十斤、重搥五百步遠的拋石機,且愈多愈好。
天山上有的是良木,烤乾便可得上好硬木、彈性木。太軾帶着士卒們進入雪山,伐木無數。木材有了,還廣購角、膠、絲、漆等材料。並請車師後國廣購牧民黃牛,取牛筋烤乾備用。
經過無數次試驗,太軾終於在竇固班師後不久,製成了巨弩機,試驗成功了巨弩和重拋車。巨弩以硬木爲弓,以黃牛筋爲弦,以七尺長的六鐮銅矛爲矢,試驗之時,耿恭親自擊發,轟然一聲巨響,六鐮銅矛矢飛出一千餘步遠,讓他震驚不已。
而拋車則以硬木爲支架和甩杆,以烤乾的黃牛皮搓成繩,轟然聲中,能將三十斤的石頭扔出約五百餘步遠,將雪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太軾的攻擊利器研製成了,深不可測的燮神仙更是不甘人後。
太軾每天帶着士卒們滿山找好木,殺牛取筋、搓繩,忙得嘔心嚦血,研製殺敵利器。可燮神仙卻輕鬆得很,他每天以看戲的心態,笑嘻嘻地看着太軾和士卒們忙活。只到太軾研製成功了,他才忍痛從自己一堆小葫蘆內拿出三個,精心調配後,藥便製成了。
石涼等人不放心,“就這麼簡單?燮神仙,老子指望這東西阻敵呢,可開不得玩笑!”士卒們沒人敢輕視燮神仙,當年“老鼠求藥”景象,衆人記憶猶新呢。
邪人燮神仙不屑地哼了一聲,他絕不會爲自己辯解什麼。只到耿恭校尉親自來觀看,他才取出一箭,將箭簇在藥中輕輕沾了一下,“颼”地一聲,射中營外早已拴着的一條土狗後腿。只見這隻倒黴的土狗驟然中箭,驚蹦而起,瘋狂狂嚎着痛苦掙扎一會,便癱倒雪地上吐下瀉,渾身戰慄。
衆人大驚,耿恭急忙與衆人奔過去,只見土狗後腿如被沸水燒熟一般,傷口膨脹、沸騰着,還滋滋地冒着小氣泡。土狗依然痛苦地哆哆着、戰慄着,奄奄一息,垂死待斃。
“燮神仙,這是什麼藥?!”耿恭驚恐萬狀地問。
燮神仙莊重地稟道,“此爲相思子、噬血木、駝毒花炮製後按量配成,其毒無比。人誤食點滴即絞痛難忍,須臾斃命。外傷則皮肉皆損,血凝成塊,如滾水沸騰,永難癒合,痛苦煎熬竟日而亡……”
衆人聞言無不欣喜若狂,有這些利器,讓匈奴人來品嚐吧。
“快把這勞什子收拾好……”可耿恭卻心有餘悸地看一眼燮神仙那一堆幾十個小葫蘆,囑咐其保存好。並命太軾加班搶工,製作拋車十五臺,務塗谷、金滿城、疏勒城各配置五臺。巨弩則愈多愈好,三城均要儘可能多地配備。
耿恭所做的第二件大事,便是派軍吏範羌護送烏孫侍子進京。
原來,耿恭被竇固拜爲戊校尉後,便專門派出信使飛馬傳檄烏孫國,示漢威德,欲共同對抗北匈奴。烏孫國大昆彌埭裘彌與衆臣都十分振奮,便派遣駐守夏都的翕侯黑鸕爲使,向竇固進獻烏孫良駒十匹和當年漢宣帝賜給劉解憂公主的六博(注:即擲採行棋的博戲類棋盤遊戲,因使用六根博箸故稱六博),同時願遣子入侍。
於是,在竇固的支持下,耿恭便派出麾下主簿範羌率領十餘卒攜帶金帛等禮物回訪烏孫國,到赤谷城去見大昆彌,並迎侍子入京。
範羌一行在車師後國譯師彌歙嚮導下,冒着風雪,沿天山北麓西行。使團經過卑陸、東且彌等國,進入烏孫國內,到了伊列水(注:即今伊犁河)畔。
從前漢武帝開始,劉細君、劉解憂兩位公主與馮夫人(注:即馮嫽)先後和親烏孫,烏孫自古便與大漢通好。範羌的漢使團進入烏孫國境內,各地官民無不熱情跪迎。烏孫國翕侯黑鸕聞大漢使團至,遠迎出近二百里,將範羌等人接進位於喀拉峻草原上的小昆彌牣宗枃的治所。
前漢時,烏孫國曾經是西域強國,有控弦之士十萬人。但是,漢宣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烏孫內亂,漢朝將烏孫國一分爲二,大昆彌六萬餘戶,小昆彌四萬餘戶,烏孫國自此內部紛擾不斷,國勢衰弱。
到範羌出使烏孫國時,烏孫大小昆彌已經各自爲政,形同兩個國家。小昆彌據伊列水流域烏孫夏都,由於受康居國、北匈奴多年侵擾,此時的烏孫小昆彌麾下僅有國民二萬餘戶,國兵四千餘騎。
翕侯黑鸕年僅四十餘歲,是小昆彌牣宗枃手下大將和烏孫國三大翕侯之一,也是伊列水流域烏孫部族大首領。他帶着範羌來到夏都,小昆彌牣宗枃則率領國中貴族,迎出數十里,跪迎漢使到來!
夏都位於伊列水畔,這裡風景如畫,水草豐沛,曾是前烏孫國的夏都。前漢時候,每年夏天炎熱季節,烏孫王會率領貴族從王治赤谷城,北上夏都,在這裡度過整個夏季。
將漢使接進夏都後,牣宗枃便承諾,烏孫國伊列水畔國民,正式歸附漢朝。範羌則重賞了牣宗枃,並提出要烏孫國襄助漢朝,擊退北匈奴人。但牣宗枃卻表示,“漢與匈奴,強國也。今烏孫國中一分爲二,國勢衰微,不敢開罪漢匈兩國。只能在強國中以中立求自保,還望漢使垂憐!”
牣宗枃表示“以中立求自保”,範羌心裡失望,但能讓小昆彌部保持中立,也算達到了這趟出使目的,於是便坦然接受了牣宗枃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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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漢書•李廣傳》記載,李陵率五千步卒出浚稽山,與單于八萬騎激戰,李陵“千弩俱發,(敵)應弦而倒。”九天射殺匈奴萬餘人。《後漢書•陳球傳》)記載,漢軍“弦大木爲弓,羽矛爲矢,引機發之,遠射千餘步。”這些都說明強弩是漢軍的標準配備。考古也證實,漢代弩機制作水平十分高超,故才能“遠射千餘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