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峻草原是烏孫國最著名的牧場,也是天山以北最重要的養馬場,聞名於世的烏孫戰馬是烏孫國的特產,便是出自這裡。牣宗枃贈送給範羌一行優良烏孫馬十匹,範羌則重賞了牣宗枃及衆官、貴族金帛。接着,牣宗枃又命黑鸕陪同漢使團,從夏都循河(注:即今特克斯河)南下王城。
漢使團一行穿越整個夏都盆地(注:即今特克斯、昭蘇),經細君公主城堡時,範羌隆重祭拜了公主塑像、故居和公主陵。
劉細君時代的烏孫國,還是個強大的行國,四季逐水草而居,過着遊牧移徙的廬帳生活。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前後,漢武帝爲抗擊匈奴,多次派使者出使烏孫國,烏孫王獵驕靡願與大漢通婚。於是,劉徹便命江都王劉建之女劉細君和親烏孫,萬里遠嫁烏孫王獵驕靡,後又嫁獵驕靡之孫軍須靡。
從大漢富饒的廣陵郡(注:即今江蘇楊州市)遠嫁烏孫的細君公主,因對遊牧移徙的生活不習慣和思念故鄉,曾作詩“穹廬爲室兮旃爲牆,以肉爲食兮酪爲漿”,並在夏都盆地“自治宮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
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只在烏孫生活五年的劉細君在艱難與悲愁中悒鬱去世。
這裡的烏孫牧民戶戶刻着公主塑像,一年四季時時祭祀,令範羌感慨萬端!悠悠百數十年歲月過去,雖然偉大的細君公主已經走進歷史深處,但這個公主城堡卻巍峨如舊,寄託了烏孫國民對這個美麗的漢朝公主的綿綿思念!
在這個萬物凋零的冬季,在這漫天飛舞的冬雪中,在遠離中原的夏都循河畔,驟然見到先人故跡,同爲使節的範羌,一股壯懷激烈的豪情洋溢心田。百餘年悠悠塵煙往事,曾經的江山依然如畫,靜聽歲月的塵埃落定,雪花悄然落下,都變成了無盡的思念!
範羌祭奠了細君公主後,又踏着北國如刀的冰雪,越過浩瀚的沼澤地,進入風景如畫的闐池(注:即今伊塞克湖)盆地。漢使團身負重任,無心欣賞美麗的湖光山色,便沿闐池南岸南行,一直抵達烏孫國冬都,也就是王治赤谷城。
烏孫國大昆彌埭裘彌與王妃紫眸夫人率領百官與貴族,在城門躬迎漢使一行,並將範羌等人迎進作爲館舍的大氈帳內。赤谷城因背倚火紅色的山巒奇峰而得名,但所謂城卻並無城郭,城門不過是營寨的轅門。赤谷城位於山中盆地之內,王廷臨水而居,巨大的王帳居中,盆地內環繞王帳,氈帳如繁星點綴,一片繁華。
當天晚上,埭裘彌與紫眸夫人在王帳內舉行盛大宴會,並獻上勁歌熱舞,款待漢使一行。具有濃濃西域風情的迴旋舞,讓範羌等人頭都被眩暈了。但他未忘使命,先將北征的過程回顧一遍後,纔將大漢奉車都尉竇固的親筆信交給埭裘彌。並明確希望烏孫國棄匈附漢,重歸一統。
埭裘彌將匈奴人自烏孫倉皇逃向漠北的過程,簡敘了一遍,當即表態附漢,並立刻遣使獻上名馬五百匹,派王子入侍雒陽。但與小昆彌牣宗枃一樣,埭裘彌同樣提出了“以中立求自保”的請求。
範羌不想強人所難,今日的烏孫國,早已經不是翁歸靡時代那個威振八方、控弦十萬的西域強盛大國。大昆彌埭裘彌手下有國民三萬戶,國兵僅五千餘人。但埭裘彌表態在漢匈之間保持中立,已經算達到了出使目的。
於是,範羌便賞賜了大昆彌埭裘彌與衆貴族,隨即帶着烏孫使團護送王子柰狩東返,準備進入雒陽侍君。
竇固班師後,耿恭一直密切監視着金微山的動向。陰曆三月下旬,範羌帶着烏孫國使團和侍子歸來,恰在此時,漢軍斥侯從金微山傳出消息,蒲奴單于已經祭天誓師,北匈奴數萬大軍即將南下!
大戰將起,必須儘快將烏孫侍子送進河西。
耿恭迅速升帳,一一派出可靠驛吏,將這一緊急軍情馳報烏壘城的西域都護陳睦、柳中城的已校尉關寵、伊吾城的宜禾都尉曹錢。
又命軍侯範羌道,“命汝陪同烏孫使團送侍子進入河西,到敦煌郡找到中郎將鄭衆大人,稟報軍情並請冬衣。此雖春末,但敵舉國來,吾軍或將長相堅守,請鄭大人務於冬雪之前,將冬衣送至軍中!”
“末將遵令!”
範羌聞令愣了一下,但還是領命而去。才三月春末,校尉卻命其去請冬衣,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校尉的心思。這是既向鄭衆大人稟報敵情,同時又告訴鄭大人,漢軍後部戊校尉一部最多能堅守到冬季。到那時,天寒地凍,無以爲食,如朝廷援軍再不至,天山以北漢軍必敗,車師後部必失!
時間緊急,範羌搶在北匈奴包圍車師後國前的一點點時間,帶足食物、淡水,帶着烏孫使團翻越天山,繞過車師前國綠洲,進入大沙漠,只到當年四月下旬,才趕到敦煌郡,向中郎將鄭衆稟報了天山以北敵情。
等他到了敦煌郡玉門關大營後才知道,此時西域已經遍地銷煙。北匈奴舉國南下,同時包圍了金滿城、柳中城和伊吾廬城,龜茲和焉耆兩國齊反正在圍攻烏壘城,身在柳中城的已校尉關寵派出報警的信使早在四月中旬便已經進入玉門關。
鄭衆一直守在玉門關後的大營內,他已經派驛吏以六百里加急速度三度馳報朝廷。但驛吏去後一直杳無音訊,朝廷對西域警訊一點動靜沒有。鄭衆手中沒有兵符,無朝廷詔令他不能調動軍隊,便只能乾着急。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軍吏範羌的一顆心涼透了,他知道朝廷定然發生了什麼大事。
至此,繼班超去年打通沙海以南各國後,耿恭又貫通了天山以北商道,整個西域全面重歸漢朝版圖,東西商道貫通,史稱“一通”。
寫到這裡,筆者妄議:耿恭在戰前做的這二件大事,無疑對他守住了疏勒城並留名青史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非常遺憾的是,大漢名將耿恭是一名鐵血戰將,還不是一名統馭一方的大員。他未能在這寶貴的幾個月中,將以車師後國爲核心的“車師六國”很好地組織起來。
在天山以北,自前漢時代起,便以車師國爲核心的六國聯盟。到東漢初,經過互相兼併又變成東且彌、卑陸、蒲類、移支、車師前國和後國共六國。它們分佈在天山北麓廣闊的戈壁綠洲之上,且有地形複雜的天山山坳溝壑以爲借托,是個天然的戰場。很可惜的是,六國共抗北匈奴的局面並未形成!
也正因爲此,“一通”持續的時間必然太過短暫。
西域是北匈奴的生命線,徐幹遠襲金微山,令蒲奴單于大爲震驚。他率左賢王優留的三萬精銳鐵騎離開燕然山老營來到金微山,正緊盯着漢朝北征大軍的動向。只要漢軍一班師,他將親率大軍直出金微山,越沙漠戈壁,再奪西域。
漢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陰曆二月底,竇固奉詔率大軍撤出西域,令老謀深算的蒲奴單于亦驚亦喜。
他與漢人鬥了一輩子,最畏服的就是大漢名將竇固。竇固用兵,舉重若輕,風輕雲淡,謀定後動,穩中求奇。前漢時,漢軍士卒與匈奴士卒可“以一當十”、“以一當五”。到後漢明帝時期,漢朝雖然已經數十年不對外用兵,但名將竇固所率的漢軍,連續兩次北征,依然創造了“以一當三”的神話,令蒲奴刮目相看。
打下車師後國不足三月,竇固卻撂下幾千人便不管不顧地班師了,這讓蒲奴單于迅速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漢朝國內必出了大事,漢朝君臣已經無暇顧及西域。
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遇,善於用兵的蒲奴單于自然不會放過。他象狼一樣緊盯着天山南北,他在心裡在默默地計算着竇固的班師行程,在斥侯已確定竇固進入涼州大營後,才揮師衝出金微山,兵分三路,同時向西域各國壓了過來。
陰曆三月二十九日,左鹿蠡王屠耆烏親率二萬鐵騎越過天山以北的大沙漠(注:即準噶爾盆地),繞過金滿城,突然兵臨車師後國王治務塗谷城下。務塗谷與金滿城相距不遠,但他卻置金滿城於不顧,鐵騎滾滾而來,將務塗谷鐵桶一般圍了起來。
寒風凜列,雪霧紛飛,三月的車師後國頓時戰雲籠罩!
本就躲藏在烏孫國與北匈奴交界處大山中的呼衍王,則率一萬鐵騎借道烏孫國,然後從東且彌國過境,翻越天山大阪,經車師柳谷(注:即今吐魯番北白楊達板城一帶,前漢時爲狐胡國王治車師柳谷)直出車師前國,突然將王治交河城圍了起來。
呼衍王僅僅圍城一天,未等關寵率軍從柳中城趕來增援,國王安就已經舉國而降。於是,關寵的千餘漢軍,瞬間便成了孤軍,他只好撤離高昌壁的屯田卒,迅速收縮防線,退守柳中城,固守待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