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軍班師,東北疏勒州吏民都戀戀不捨,吏民們一直送出數十里,纔不舍地歸去!
大軍到達疏勒州,疏勒吏民舉城相迎送,數十名兒童齊唱童謠,其聲震天,“漢使走,疏勒亡;女爲婢,男爲奴;翁母死,蔥嶺寒……”,感天動地。貴族、三老、鄉紳都懇求漢使勿返漢朝,殷殷之情,讓班超與淳于薊無言以對。
返回盤橐城時,紀蒿已經帶領輜重營啓程二天了。夫人將漢使團的家眷都帶走了,疏勒吏民都知道漢使團即將歸國。現在,漢使府外各國使節、盤橐城吏民團團圍困,漢使團將疏勒軍交還給國王,好不容易纔進入漢使府。
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陰曆七月初六日,班超、寒菸、權魚進宮,將國政全部交還給國王忠。
國王忠跪地接虎頭兵符,長叩不止,貴族們跪了一地,盡皆號哭出聲。國王捧着虎符,膝行至班超身前,哀求道,“漢使在疏勒兩年多,疏勒已成蔥嶺下強國,不畏懼匈奴,不畏龜茲、焉耆國。今漢使歸去,蔥嶺失色,疏勒國天塌矣……小王懇求漢使,以萬民爲念,垂憐吏民、商賈,能否勿離蔥嶺……”
班超將國王扶起,手指着縑圖對國王與貴族們叮囑道,“聖上有詔令吾歸國,超爲人臣,便不能違君意。超歸國後,《墾荒令》《禁椎令》要繼續施行,疏勒國必能強盛於蔥嶺東西!”
“小王遵令!”國王忠長叩於地,哀哀領命。
班超又轉向黎弇道,“倘若匈奴人、龜茲人來襲,大都尉可着一將在赤河城拒之。同時與于闐國、鄯善國結成同盟,共同對抗匈奴人、龜茲……”
“大使,弇自感無力拒龜茲人哪……”黎弇跪地,悲哀抗命。
王宮廳堂之上,一片男人的低聲啜泣之聲,衆貴族、百官都不敢說話。
貴族中只有大都尉黎弇是漢使團的人,漢使分明是要將他留下主持大局。此時,黎弇見丹蝶公主、右國相權魚將國政交還國王,便知班超歸意已決,歸心似箭。原來還以爲不過是前往于闐國,現在見左相右相都交權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頓時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天旋地轉,彷彿要塌下來一般。
自感無力迴天,黎弇悲痛欲絕,便直趨堂中,再向班超跪下叩首,然後痛不欲生地道,“漢使棄我,疏勒必復爲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吾爲疏勒大都尉,漢使返,以吾之能必不能保疏勒,今以一死盼能留住漢使……”
言未畢,驟然抽出腰中寶劍,自剄身亡。
班超與寒菸、權魚等人聞黎弇言大驚,可以班超身手也未及施救,黎弇已經自剄。班超急趨身前,一把將黎弇頭顱抱在懷中。可黎弇已經切斷血管,鮮血噴涌而出,嘴裡已經說不出話兒來,瞬間斃命!
“都尉……”班超痛不欲生,仰天長哭,“奈何君命難違,本使無計可施啊!”
此時他後悔萬分,他沒想到黎弇這麼決絕。早知如此,在赤河城時,便該悄然與其先行交底。
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七月初十,朝食後,漢使團集體爲都尉黎弇出殯,將其安葬在城南黎氏墓地。各國使臣、各州州長、盤橐城舉城盡出,爲黎弇隆重舉行了葬禮!
葬禮畢,漢使團這才帶着崑崙屯,堅定啓程。
各國使臣、國王帶着盤橐城舉城吏民數千人一齊跪下,苦苦挽留,盼漢使回心轉意。但班超恨君命難違,還是咬牙告別國王與吏民們、各國使節,轟轟烈烈地踏上了歸程。一路之上,疏勒國沿途各州的各部族無不依依不捨、跪迎相阻,可漢使團歸心已決,一一安撫吏民,堅定東去!
最不捨的還有疏勒新軍衆將,大都尉黎弇已亡,衆將羣龍無首,彷徨不安。他們一直送出近百里,到了赤河(注:即今伽師河)的一條支流邊。班超佇馬,河邊胡楊林、沙棗林、荊柳一團一團,透過樹林間隙向對岸望去,心思不禁一頓黯然。
黎陽與使團衆將也都心情複雜,原來此處正是那個令他難忘的荒原村落。兩年前,班超率漢使團前軍和中軍小隊共二十餘將,正是從這裡出發,羈押兜題,以雷霆萬鈞之勢奪疏勒國,從而揭開了經略西域新篇章!
十幾個八九歲的男娃兒正光着腚,在小河裡吵吵嚷嚷地嬉水捉魚。河上已經架起簡易木橋,河對岸枯草萋萋,一片草屋,雞鳴犬吠,人煙氣甚濃,原來黎弇一族當年避難荒原時的小村落,現在分明已經爲一個墾荒遊民部族居住。
酋長是個古稀之年的塞人白膚老嫗,她帶着十餘名女長老與百十名金髮碧眸村人,已經過河向使團走來。他們走到離使團約數十步,便遠遠跪下膝行到隊伍面前叩首。酋長用大夏國胡語道,“酋長吐庫耶娜率部民躬迎漢使!請使至吾莊上歇息,部族將以羊酒侍候!”
這是一個塞人小部族,部族二百餘口,從遙遠的大夏國遷徙而來,到疏勒國墾荒,便在當年大都尉黎弇一族避難的荒原村落落了戶,現在部族已在荒原上開墾荒地萬餘畝。現在糧慄已夠充飢,牛羊已有數千頭。
班超率使團與疏勒五將在這個無名村落住了一晚,而吳英、錦孃的崑崙屯則紮營在河對岸。臨行前,班超將這裡賜名黎弇村。
當天晚上,部族椎牛宰羊,吐庫耶娜酋長盛情款待使團和崑崙屯。哺食後,便在當年黎弇阿母居住的草廬前,班超與黎陽、左將蘇矸、右將山溥茯、左騎君圖怫、左騎君都甾五將開始帳議,正式安排使團東歸後疏勒國事宜。
這是一個該說實話的夜晚,明天使團就將離開疏勒國。衆將依依不捨,心裡茫然。左將蘇矸年齡最長,等小部族酋長與部民都退下,他啜泣着問班超,“大使,漢使團一歸,倘若匈奴人、龜茲人再來,吾幾人當如何禦敵?懇求漢使明示!”
胡焰用幾塊小木棍、小石頭,在班超案上簡單製作了沙盤,衆人都圍在班超案邊,班超道,“使團東歸之後,倘若匈奴人、龜茲人來襲,赤河城、北嶺城必當先被圍。諸將謹記,疏勒軍輕易不動。如敵僅數千人,則待敵圍城半月之後,疏勒軍漢使營可隱秘出敵後,襲奪敵糧道。要有耐心,待敵退時,方可與其餘四營聚力追擊!”
淳于薊補充道,“但求退敵,以疏勒軍之戰力,不能強求殲滅之,此爲至要!”
從赤河城班師返回盤橐城時,班超即將疏勒國五營全部帶回了盤橐城。他將疏勒軍五營人馬居於盤橐城城北大營,便是爲應付漢使團東歸後出現不測事件。黎陽道,“如敵萬人以上大軍來襲,吾幾人又當如何迎敵?”
班超道,“如敵萬人以上大軍盡出疏勒,疏勒軍應放棄赤河城、北嶺城、疏勒城,以一營撤進盤橐城堅守城池,另四營則在盤橐城北營據營堅守,嚴禁出戰。要切記,營內要儲足糧秣、草料、兵器、甲服,必須堅守至少三個月以上,彼時于闐國、鄯善國、崑崙女國大軍必盡來相救,可解盤橐之危!”
火把明亮,蚊蟲肆虐,嗡嗡騷擾,但疏勒國衆將頻頻點頭,沒人管蚊子、小咬。班超又看着黎陽交待道,“以上僅是原則,但不能墨守而自捆手腳。兩軍交戰之時,敵情瞬息萬變,一切均由疏勒軍將領臨機決斷!”
見黎陽與四將點點頭,班超才又叮囑道,“外敵易防,內鬼則防不勝防。”說着,他指着沙盤道,“吾率使團離疏勒國後,國中貴族必反,割據各城。一旦貴族復辟,汝五人則必舉族亡!因此汝等要謹記,疏勒五營要以漢使營爲核心靠攏設營,汝五人要以黎陽爲核心同進同退。短則數月,長則一年,不得擅自離營!”
黎陽道,“大使,倘若國王召集吾等進宮廷議,吾當如何?”
“汝爲漢使營主將一刻不得離營,此乃漢使陳令,即便國王有召,也不得違拗漢使令!”淳于薊不容置疑地道,“國王強令其餘四將進宮,汝四人也要帶百人以上衛隊結伴同往。不得孤身進宮,自今日起,擅自離營以叛敵罪論處!”
都甾道,“倘若國王另命大都尉領疏勒軍,吾又當如何?”
左將蘇矸聞言叱道,“這個不難,漢使剛纔已經說了,吾四人只聽都尉黎陽鈞令。其餘貴族之言,一概不聽!”
大都尉黎弇自盡身亡,給班超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漢使團已經將疏勒國政務還給國王,現在仍空缺的疏勒軍大都尉一職,拜將權理應是國王忠。在疏勒軍五將中,黎陽戰功最著,左將蘇矸年最長,由這二人其中一人出任大都尉都能服衆。
此時如任命大都尉,勢必暴露漢使團真實意圖,但班超已經不能迴避這個最大的難題。於是他斷然道,“軍不可一日無主,令黎陽爲疏勒國大都尉並同時爲漢使營主將。如貴族復辟,黎陽謹記,需派出密使與輔國侯成大保持通聯,時刻掌握王宮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