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耆返回姑藏城後,權魚兒、丘陽前去勞軍,當然也想討回戰馬。以兩千人剿滅叛羌萬餘人,渠耆正豪氣干雲,二人相見,他卻再不提還馬的事兒,“當年仲升別部在白山以兩千人戰呼衍王萬人,今吾以兩千武威兵戰叛羌萬人,渠耆雖老,猶能爲朝廷出征哉!”
南呼衍部虎狼之師,叛羌不過烏合之衆,豈能相提並論?權魚兒心裡不悅,但這話不能說出口。只聽渠耆還在訴苦,說西域于闐國、焉耆國、烏孫國都產馬,有仗打班超便不會缺馬,也只有他這個武威太守,一匹戰馬難倒英雄漢!
其實,渠耆出逄義山一戰,僅繳獲戰馬就三千餘匹,他當即派人全部南送漢軍隴右前線臨羌城,交給護羌校尉傅育、副護羌校尉渠莫,卻扣下權氏三百烏孫馬。
權魚兒心裡腹誹,汝還不是想着汝弟渠莫,但她沒有揭穿。三百匹優良戰馬加馬鞍籠頭,按照當時行情,就是按照友情價最低也需千五百萬錢,隴右商道已通,這五百戰馬出得值!
……
漢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七月六日傍晚,雒陽城。
這一年雒陽南郊麥粟大熟,雨水調和,現在田野里人們正在搶種秋粟。“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勞作中呤唱着情歌。
說起來,這雒陽南郊可是個著名的地方,周時曾經被稱爲周南。《詩經·國風》的開篇之作《關雎》,就是描寫雒陽南郊雎鳥合鳴、年輕男女相依相戀的美好愛情故事。
正在這時,西方的地平線上一團塵煙騰起,官道上漸漸出現四名身穿黃色驛衣的驛卒身影,他們衝出漢函谷關,由遠而近,正在塵煙瀰漫中急馳而來。
馬蹄噠噠聲急,官道兩邊田地中戴着斗笠的吏民們都停下手中的活兒,有的拉過肩頭麻巾揩着臉上、脖子上的汗,戰戰兢兢地看着驛卒飛馳的身影。隴右和河東羌人盡反,遍地銷煙,舉國震動,他們不知道又是哪裡報急!
“五百里加急,于闐大捷,班司馬破敵三萬!”
“五百里加急,于闐大捷,漢使團斬首三千級……”
兩個驛吏風馳電掣,急馳而過,沙土路上捲起塵煙陣陣。四條正在樹蔭下乘涼的黑色土狗,興奮地跟着驛馬奔跑了一段,再拖着長長的紅舌頭興沖沖地返了回來。
原來西域漢軍又打了大勝仗!
聽清了驛吏的呼號,吏民們先是愣了一下,先還以爲是隴右高原來的消息呢,驟聞西域捷報便迅速歡欣若狂,不少人甚至熱淚盈眶。近一年來,隴右銷煙瀰漫,戰爭的陰雲籠罩着漢帝國各郡國。此時傳來西域捷報,漢軍在萬里之遙的西域打了勝仗,人們不禁奔走相告,擊掌相慶,所有人心頭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人們官道上車馬、行人趕緊讓開道,驛卒衝過雒水橋,奔進平城門。城頭上巍峨的譙樓下,禁卒奔向戰鼓,於是得勝鼓在這個詩樣的傍晚驟然“咚咚”敲響了,旋即雒陽城十二個城門上的得勝鼓次第敲響!
銅駝街上驛吏的嘶啞呼號通告,將喜訊迅速傳遍一間間商號和街道兩邊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車馬行人,傳遍一個個街巷。很快,各條街道的商號和各宅院的門檐下,都掛上了紅燈籠。遠遠近近的爆竹聲、甩鞭聲交替響起,不一會帝都便變成了歡樂的海洋,雒陽城洋溢在西域漢軍捷報的喜悅裡!
漢宮北宮的章德殿御書房內,劉炟與三公、尚書令與尚書檯的衆官剛剛吃過哺膳,萱貴人親自帶着宮女們將食具撤了下去,君臣飲着膳後茶,已開始商議出征隴右的人選。這頓哺食是萱貴人親自點的食譜,衆人吃得香,吃得舒心,令憂國憂民的幾位老臣意猶未盡。
穀雨那天,天上陰雲籠罩,澇災陰雲瀰漫着京城周邊的司隸各郡,鼓樂聲中,劉炟帶着三公九卿駕臨雒陽南郊明堂,晨前登壇祭天。真是人勤奮天幫忙,到了晌前天上滾滾烏雲突然一掃而空,剎那間紅日當頭、熱灼炎炎,大地上熱風翻卷麥浪起伏。皇帝下地到南郊麥田,開了第一鐮,舉國夏收迅速展開。
關中大旱,可國內其餘各郡國今年卻夏季大熟。僅僅幾天後,河南尹袁安欣然報喜,新麥大部歸倉,京畿各郡縣五穀豐登,粟價迴歸正常。南方各州郡、各封國,徐豫青兗和司隸、河東、上黨等各郡國,也都相斷傳來喜訊,豐年麥稔,谷價下滑,國泰民安!
老太傅趙熹與三公年事已高,牙口鬆動,已食不得硬物。萱貴人心細,令太監劉喜坐陣關照膳房,妥爲照顧,讓這舉國豐稔喜氣又瀰漫着中樞,感染到三公和臺閣每一個人。
漢宮厲行簡樸,今天哺食無酒,菜也只有三樣,分別是醬煨豆箕豚鮮、青菜油濺燜腐(注:即煎豆腐)、清煎雒水小鮮(注:煎小魚),清淡簡省,季節美食。主食卻不簡單,萱貴人上的是綿香酥嫩的綿餅(注:即發麪餅),今年新麥磨的細面,鬆軟可口,麥香撲鼻,美人嫩膚般白白淨淨。
劉炟登基後,天公就一直不作美,兩年時間內七州郡國大旱,物價飛漲,樑米(注:優質小米)每石過了四百錢,慄米和麥每石過了三百錢,比永平年間漲了整整幾倍,那兩年賑災是朝廷第一要務。可去年秋熟,民安樂業,今年又是豐年,糧價已經大幅下降,讓這些輔國重臣怎麼能不倍感欣慰。
雖然這局面來之不易,君臣同喜,但劉炟內心深處還是很壓抑。
整整幾個月了,他與太后母子之間的爭折已經演變成激烈的口頭官司。劉炟欲應太僕、宗正各府衙之請給諸舅封爵,但太后性格剛烈,堅決反對,並不留餘地,屢次直接下詔通告全國,公開斥責兒子劉炟,幾近傷了母子感情!
比皇家母子之爭更令國人憂心的是隴右戰爭,朝廷已確定對高原用兵。可整整兩個月過去了,太尉牟融親自籌劃、調度,北軍各營已經整補完畢,各地參戰的郡兵也都已經確定。三輔以京兆尹鄭衆大人爲首,各郡積射士集結,糧草、民夫也籌集完畢,萬事鹹備,可朝野這才發現,最大的問題卻沒一直懸而未決。
三萬大軍整裝待發,王師出征在即,可掛帥出征的統帥人選,朝廷卻遲遲沒有定下來!
膳後的御書房內,重臣們意見已經漸趨向一致。連原來反對竇固出征的司空第五倫現在都已經改口,同意仍由竇固領軍出征。該皇帝決斷了,可劉炟卻始終不表態,他背手看着縑圖說道,“隴右事變,雖到出征之時。然大鴻臚乃朝廷柱石,年事已高,朕不忍令其出征,此事勿再議!”
聖上斷然否定了衆重臣共議且封了口,令衆臣始料未及、面面相覷。此事容不得再拖延,牟融惴惴不安地道,“南夷雖降,可騎都尉劉萊現仍脫身不得,是否……”
趙熹斷然道,“不能,南事未息,大將出徵在外,非同小可。且臨陣換將,是爲大忌,斷然不可……”
牟融傻眼了,竇固不行,耿秉外任遼東,耿恭聖上又看不上,劉萊出征在外,這也不行,那也不可,他帶着氣對趙熹頂開牛,“既如此,老臣願掛帥領軍……”
話沒說完,平城門上的得勝鼓隱隱響了,繼而開陽門、宣陽門、津門等雒陽十二座城門一一敲響得勝鼓,雒陽城迅速變成歡樂的海洋。雖然衆臣處深宮之中,但喧天的咚咚聲、城內的爆竹的噼啪聲息息相聞。第五倫欣喜地道,“恭賀陛下!陛下,此定然是隴右戰報,護羌校尉傅育大勝羌人……”
劉炟也聽到了鼓聲和宮外爆竹聲,他興奮地返回御案後坐下,端起玉耳杯呷了一口酒。酒灑出了一點,沾溼了他的白袍,小太監劉喜、鄭衆趕緊想幫着擦拭,但被他擺手制止了。他長吁了一口氣,嘆道,“衆卿所薦得人,傅育果是將才!”
太傅帶頭,衆臣齊聲給劉炟賀喜。可就在此時,權倌拿着紫匣進來呈遞給尚書令鄭弘,並稟報道,“恭賀聖上,西域五百里加急,于闐大捷,班司馬破敵三萬,斬首二千級!”
“啊?!”
君臣都震驚不已,他們驚訝地看着權倌,以爲他說錯了。劉炟從案後站起,手指着權倌急問道,“汝再說一遍,不是隴右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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