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氣氛緊張而寂靜,所有人都在等着杜姨娘的回答。尤其是二夫人,挑釁地看了董老太太一眼,她剛纔怎麼就忘了,這個杜姨娘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一定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扳倒董夫人的。
太妃亦是有三分擔憂的,誰能保的準這個杜姨娘會說出什麼話來,她不用肯定,只要含糊其辭或者欲言又止,就足以把懷疑的種子種到每個人心裡。那樣的話,之前董家所作的努力就全功盡棄了,風荷的身世不容許存在一絲一毫的污點,不然世子妃之位她只能失之交臂。於太妃而言,她其實並不在乎風荷是誰的孩子,只要董家肯承認她,杭天曜喜歡她,那麼一切就可以了。可是,外人眼裡,杭家世子妃不能帶有身世的污點,那是褻瀆皇家之罪啊。
王妃太緊張了,只顧關注着杜姨娘的反應,全然沒有發現王爺停在她身上審視而深思的目光。是不是,她終究忍不住要出手了,看來這個王位在她眼裡終是比自己重得多了,還以爲日子一長,她會漸漸淡忘她的出身,一心一意做她的莊郡王妃,看來,是自己奢望了。本着那樣的目標嫁進王府,又如何會善罷甘休呢。也就在那一刻,王爺心中徹底否決了杭天睿繼承王位的可能性。
即便交出權利,皇上難道真的能對杭家放心,他人呢,難道會就此放過杭家?也許,這一個圈,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起點,也許只有老四繼承方能免掉很多麻煩,倘若他把王府折騰得不像話,那時候自己也不想管了。
杜姨娘求救似地看向董夫人,而不是董老爺,就這一個簡單的眼神讓人鬆動的心穩定下來。往往,人們不會相信語言,而相信人在無意識中的一點手勢一個眼神。
董夫人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二夫人有話問你,你就照實說,我不會治你非議主子之罪。”
杜姨娘彷佛送了一口氣般鎮定下來,屈膝行禮,方道:“二夫人,論理,婢妾只是一個下人,不敢隨意非議主子是非,不過夫人既然允許,那婢妾就僭越了。二夫人,你說得話,婢妾一個字都聽不懂,大小姐是咱們家人人敬重的大小姐,府裡管事們、丫鬟僕婦們,無一不服大小姐,婢妾實在不知你的話從何處聽來。”
她說話時眼神平穩,不像是說了假話一般遊移不定,而且語氣還帶有一點點忿然,顯然是不滿二夫人的話。其實,杜姨娘還真沒說假話,風荷在董家確實能一手遮天,哪個管事丫鬟敢不服她的,那些人的下場都牢牢記在他們心裡呢。要不然,這些年,任是老太太杜姨娘如何打壓,風荷在董家依然過得舒心愜意,想到這杜姨娘心裡簡直是揪得緊緊的。
一瞬間,有人長出一口氣,有人垂頭喪氣起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沒有想到杜姨娘會這麼說,這與傳說中的杜姨娘真的有些差距。
王妃死死盯着杜姨娘看,她不明白,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杜姨娘居然這麼不濟事,說出這麼聳人聽聞的話來。董家下人不都說這個杜姨娘很是囂張厲害嗎,在府裡連董夫人都不怕,只奉承着董老太太一個,這難道就是他們所謂的張狂?這,這,根本就是一場笑話。
二夫人亦是傻了眼,她好不容易抓到這麼個救星,一下子把她推翻了,她開始懷疑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爲是不是太沖動了?
太妃別提心裡多滿意了,難怪董家能維持那樣怪異的寵妾滅妻行爲十來年呢,一個個都是人精似得,外人面前做起戲來比真的還真。當然了,今兒無論怎麼說,明面上杭家都是得罪了董家的,太妃雖想息事寧人,卻不會放過了二夫人,正好讓她安分一段時間,知道她是哪根蔥。
她一面招手示意大家坐,一面笑道:“這時間雖不早了,好在月色正好,親家今晚不如歇在這裡吧,咱們明兒在聊。自風荷來了咱們府,對我孝順有加,我時常想着請你們來坐坐,卻一直不得閒,揀日不如撞日,咱們兩家一起過個團圓中秋豈不更好。”她說着,又瞟了一邊發愣的二夫人一眼,吩咐道:
“二夫人累了,請她下去歇息吧。我正好想抄一千卷《金剛經》,二夫人近來無事,就在佛堂裡給我抄了吧。抄寫佛經是件需要清靜的事情,你們誰都不準去打擾,除非有我的話,聽明白了沒有?”
太妃這是要禁閉二夫人了,以二夫人的那個寫字速度,一千卷只怕得抄二十年。衆人聽得渾身一哆嗦,太妃這次是動了真氣,罰得這般重,這不是要讓二夫人老死在佛堂裡嗎,還不讓人去探望,伺候的人都不許跟着。一個人獨自關着,不是比死還難受嗎,太寂寞了。
太妃似乎毫不在意,笑着對二老爺道:“你媳婦是爲我祈福,你可不要掛念着捨不得。”
二老爺活了幾十年來頭一遭這麼通泰過,連連點頭道:“作媳婦的孝順母妃,那是她的福分,說什麼掛念不掛唸的。”
太妃對二老爺的表現很是喜歡,索性說道:“二夫人抄寫佛經,自然是無法打理你們院中的庶務了,我看就讓小六媳婦接手吧,再讓白氏打打下手。”
要說二夫人之前還沉浸在迷惑中,這一句卻是聽清了,唰的站起來,大聲說道:“不行,那個賤人是什麼東西,也敢插手庶務,太妃娘娘,此事萬萬不可。”
“不是說二夫人身子不好請下去歇息嗎?你們都聾了不成。”太妃看都不看她一眼,端坐着緩緩說道。
丫鬟聞言,再不敢遲疑,幾個人上前連哄帶拖得把二夫人弄了下去,二夫人一路上還跳着腳罵人。
王妃這一仗輸得實在莫名其妙,一時間精神恍惚,差點連太妃喚她都沒有聽清。
“收拾個乾淨院子出來,讓親家們今晚先委屈一下吧。夜深了,路不好走呢。”太妃對王妃說話的語氣失了原先的溫和,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敷衍。
董老太太心裡憋着一大團氣,自然不肯呆着,忙道:“娘娘,不必麻煩,左右半個時辰的路,這會子趁着月色回去最好呢。”
太妃也不是真心留她,聞言就道:“那董夫人住一晚吧,你身子不好,不必急着趕回去。”
董夫人看了風荷一眼,含笑點頭應是。
華辰就道:“既如此,我留下照顧母親,明兒正好護送母親回府?”
董老爺雖有千言萬語想與董夫人說,但知她是不會搭理自己的,也就罷了。
一會兒,董家的人就只剩下董夫人與華辰了,風荷挽着母親的胳膊與太妃請示道:“也不用專門收拾院子出來,就讓母親與我一道住吧,許久不見母親還真有點想念了。”
杭天曜心知肚明她們母女有話要說,馬上附和道:“這主意好,讓娘子伺候母親歇着,我就與大哥在書房好生說說話。”
“那就委屈董夫人了。”太妃自然不會強求。
董夫人微笑謝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都是太妃寬容才容得我們風荷壞了規矩。”
……
話說王爺王妃回了房,王妃心思仍然沉浸在今日一事裡,反省是自己太過大意了,原該好生安排一番後再上演這一幕的,不該這麼心急。如今反倒折了一個二夫人進去,自己一點好處沒撈着。
看來她是低估了董家衆人,她們比自己想象的難纏多了。不過,這個疑問只是被壓了下去,只要他日找到有力的證據,依然還是有希望扳倒老四媳婦的。此事,要不要去商議一下,多年前的舊事,憑自己的力量怕是難以查訪?
王爺從淨房出來,解着外衣的扣子,故意踱到王妃側面,試圖引起她的注意,而王妃渾然不覺,支着下巴對着燭火發呆。
王爺重重咳了一聲,才驚醒了王妃,她快步上前伺候王爺脫衣,還嗔道:“王爺也不叫妾身服侍,怎麼自己動起手來?”
“我看你在發呆,就沒有叫你,想什麼呢這麼入神?”王爺隨口問着,卻暗暗觀察王妃的神色。
王妃手指抖了一抖,眼神一黯,強笑道:“沒什麼,就是訝異二弟妹今兒不對勁,會不會是身子真的不好?”
“也有可能。不過不管如何,她今兒都鬧得太過分了,還得罪了董家,母妃是不會輕易揭過此事的。明兒進宮,車馬都安排好了吧,府裡的事交給誰?”平時不注意王爺也不發覺,這般一注意就發現王妃的確有些不大對,她的話似有位二夫人開脫的嫌疑,這不是一個當家主母應該說出來的話啊。
“都好了,五弟妹明兒不進宮,家裡的事讓她先照應着吧,而且還有三弟妹呢。”王妃扶了王爺坐下,爲他蓖頭,又道:“沒想到董夫人是這麼個溫婉可親的人,自咱們兩家結親,我還是頭一回見她呢,都說她身子不好不大出來走動,今兒看着倒是不錯呢。”
王爺從鏡子裡看着王妃淺淡的笑意,不經意地應道:“是啊,估計是這兩年休養有了效果,何況子女得意,心情一好,身子就好了。”
王妃不意王爺會這般回答,愣了半刻,笑道:“這倒是,老四媳婦出嫁,她大哥考取了功名,董家二小姐也有了着落,董夫人是放下了大半的心事。董夫人真是個大方寬厚的人,瞧他們家杜姨娘就對她十分恭敬。”
王爺只作沒聽出她話裡的深意:“這與方氏對你尊敬是一樣的理,沒什麼好怪的。”
王妃兩次碰壁,方覺得有些不好,偷偷觀察王爺面色,卻沒看出什麼來,只得止住了這個話頭,不敢再提起。可在牀上卻沒有安眠,一直翻來覆去想着,琢磨着明兒進宮倒是好時候。
杭天曜領着華辰在書房湊合了一晚,風荷與董夫人安頓在內室。母女兩人在牀上,風荷雖然滿心想問,可是始終不肯開口,怕傷了董夫人的心;但若不問清楚,日後勢必還會被人利用此事來打擊自己,她需要知道內幕,才能調查出真相來。
這些年,爲了以免董夫人傷心,她們所有人都是絕口不提當年之事的,以至於風荷只知道大概,不明白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老爺會懷疑自己母親。
而董夫人,也在經歷着心裡掙扎,這件她想忘懷卻永遠忘不了的事,是不是有必要告訴女兒呢,她才能早早做好防備,不會受人欺負。
望着女兒安靜乖巧的樣子,她的心再次酸楚脹悶,落下淚來,攬了風荷在懷,低聲啜泣道:“風荷,是娘不好,又連累了你。”
“娘,我是你的女兒,不管別人怎麼想,在我心裡你都是我最好最美的孃親。”她依在她肩窩處,柔聲說道。
董夫人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撲簌簌滾落而下,喃喃道:“好,娘今兒把什麼事都告訴你。”
風荷驚訝地看着董夫人,勸道:“娘,過去的事就讓她過去吧,咱們都不想了。”
董夫人含淚強笑着去摸她的面頰,說道:“你不用安慰着我,那些事是不會就此過去的。而且,我也不傷心了,你都這麼大了,四少爺能對你好,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其實現在想起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又不是我做的,我還怕說嘛。”
風荷欲要再說,被董夫人掩住了口,她似乎看到遙遠的地方有遙遠的糾葛,輕聲細語述說着她曾經以爲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與你父親是打小訂下的姻緣,兩家人也不避諱,是以我們很是熟悉,情分頗好。但我感到,老太太她並不喜歡我,當我進門後,礙於你祖父明面上還罷了,暗中時常給我使絆子。不過因着你祖父疼惜你父親看顧,我初進門還是很順利的開始管家。
那年,我不意流產,後來恰逢你外祖父舅舅出事,傷心之下身子漸漸弱了下來,連續幾年不曾有孕。老太太以董家子嗣爲由,替你父親納了杜姨娘進門,我也不好攔,何況想着杜姨娘一個女孩子孤苦伶仃的,跟着你父親總比跟着外人強些。你父親對杜姨娘自然不及待我好,可我這心裡終不是滋味,偶爾也與他鬧鬧彆扭。後來,杜姨娘先生下華辰,我隨後就懷了你。
因我身子受過虧,一直沒有大好,懷你是有一定危險的,加上杜姨娘沒多久又懷了鳳嬌,我心裡不舒服,時常抑鬱。誰知因爲這,生你時竟是早產,鬧了一天一夜放把你平安生下來。
你生得玉雪可愛,又是嫡出,十分得你祖父與父親喜愛。加上撫育得好,身子不錯,與一般正常出生的孩子不差。我們一家三口過了一段短暫的寧靜幸福的生活。
你祖父年輕時在戰場上受了不少傷,尤其胸口受過重傷,年紀一大病痛也多,沒多久就去了,臨走前還放心不下你,諄諄囑咐。甚至要求你父親,假如我日後沒有子嗣,便給你招贅,讓你繼承董家血脈。
在你五歲那年冬天,事情發生了。
我身邊有個大丫鬟,跟了我許多年,暗中與賬房一個先生好了,把我瞞在鼓裡,其實這一切,都是她們一早就設計好的,只是爲了將戲演得像一些,才把那丫鬟拉下水去的。
我賞賜給丫鬟的貴重首飾衣物等等,最後都落到了賬房先生手裡,成爲她們手中的證據。而丫鬟有一次膽大包天,居然將賬房先生帶進了內院,帶到我的院子附近。就是這次,被老太太你父親帶人抓住了。而以你的聰敏,應該能想見,她們抓住的自然不是丫鬟與賬房先生,而是我與賬房先生,其實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被人引了過去。
隨後,賬房先生捱打不過,招認與我私通數年。丫鬟也背叛了我,將一切推倒我身上,以圖脫罪。你父親起初還不信,後來賬房先生提到你,說你根本不是你父親的女兒,而是他與我生的。回想那時,我真是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她們的血,她們對付我就罷了,還要把你一併除去,你還只是個孩子啊,有什麼妨礙他們的。
我懷你時請脈的太醫被帶了來,還有穩婆,指認說我其實並非早產,只是買通了他們欺騙你父親。你生在十月二十七,早產兩月,我是三月份時懷的你。而他們硬說我二月份就懷了你,那時候你父親奉命去邊城巡視了幾個月,根本不在京城,直到三月初纔回來的。
我辯無可辯,你父親終於相信了他們手中的證據,認爲你不是他的女兒。他恨透了我,但到底念在夫妻情分上,給我留了顏面,將事情壓制下去,容下了我也沒有要你的性命。所以,我可以怨他恨他,但你不能,他始終還是心裡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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