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來得早,十月初的天氣雖不至於寒冷,但也是深秋了。樹上的葉子開始微微泛紅,不少飄落在地,顯得尤其蕭條,倒是菊花越開越豔,經了風霜濃烈無比。
清冷的空氣裹挾進屋裡,使人清醒起來。風荷踮起腳尖把黑色緞子夾披風給杭天曜罩上,一面繫帶子一面說道:“晚上若是不能回來就給我送個信,府裡這邊有我呢,不會疑到你身上的。”
杭天曜抱了抱她,在她額角印上一吻,笑道:“知道了,娘子。我不會不回來的,頂多晚一些,你別等我,先去歇着。今兒來得人少,他們也能照應過來,你多在房裡歪一歪吧。”
“嗯,我省得的,你行事小心些,寧可錯過了這次機會也不能叫他們發現了你。”風荷亦是在他胸前靠了靠,溫婉柔順。
杭天曜覺得自己如今越來越沒有男兒氣概了,不過出去一天,倒弄得婆婆媽媽的,便握了握她的手,點頭道:“我哪兒那麼傻,總是自己安危第一。天氣涼了,若是出去多穿一件。”
待到送走杭天曜,風荷纔去太妃那邊請安。太妃見到只有她一人,有些詫異,最近這些日子,日日都是老四跟了他媳婦一同來請安的,然後去前面招待前來祭奠的賓客,今兒怎麼就一個人。
風荷上前扶着太妃的手,解釋道:“四爺一個朋友今兒要離京了,怕是一年半載回不來,他們幾個素日交好的都要去十里坡給他踐行,怕去晚了被人說道,剛纔忙忙走了。讓我代他給祖母請安呢。祖母早飯吃得什麼,有沒有多用點?”
聞言,太妃才放下心,邊走邊道:“這也是正理,男人家,總有些應酬,只要不離了大譜就好。早上你母妃孝敬了一樣鴨子肉粥,吃了半碗。今兒來得客少,你不用忙着過去,咱們孃兒倆個說說話。”
“是,孫媳也正這麼想呢。”風荷忙應是,攙着太妃出了門,繞着院子抄手遊廊閒步。
“最近把你累壞了吧,過了七七就好了。她這一走,倒有許多事情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呢,前些日子我讓丹姐兒回了她自己院裡,是想着她母親既然走了,只是傷心先人也無益處,正經該慢慢與莫氏培養感情,他日也能得個依靠。還有慎哥兒,總不成一直放在方氏身邊教養,也該回自己的院子去。你覺着如何?”太妃駐足立在拐角處,望着臨湘榭的方向。
太妃這麼做,自然也是爲兩個孩子着想,遲早都是繼母,很應該與她親近些,不至於一下子送回去太突然。而且,將臨湘榭交給莫氏,太妃心下還是不能安心的,她有意讓丹姐兒回去,既是莫氏的膀臂,又能掣肘莫氏。
風荷揣摩到了幾分太妃的意思,但不敢直說,只是微笑着:“祖母這樣,自是爲兩個孩子着想,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定能體諒祖母的一片良苦用心的。何況,丹姐兒回去,不少小事還能替莫氏拿個主意呢。”
太妃連連點頭,拍着風荷的手道:“正是這個話。別看丹姐兒年紀小,心裡有數着呢,莫氏出身略低些,身邊有個人有商有量的總比她一個人瞎琢磨強。”
兩人正說着臨湘榭裡的事,誰知前院的丫頭匆匆忙忙來回話,說是丹姐兒在前邊靈堂哭昏了過去,嚇了太妃好一跳。
丹姐兒每日這個時候都會去給賀氏磕頭上香,前幾日都緩了好些,今兒這卻是有些不大對勁呢。
太妃輕輕看了風荷一眼,風荷忙道:“祖母先回房坐坐,孫媳去前頭瞧瞧,有什麼事必會叫人來回了祖母的。想來丹姐兒也是一時傷心,不會出事的。”
靈堂裡,除了伺候的丫鬟僕婦們,恰好沒有一個外人。
一道尖細的女聲傳來:“姐兒這是怎麼回事呢,這可怎麼辦好,要不要去請太醫呢?若是有個什麼,豈非都是我的錯了,是我不該在姐兒跟前提起這些話,我,我向三爺請罪去。”
聲音有些陌生,還有些驚慌,但風荷一下子就聽出來這是莫氏在說話,只是不見她的人影。仔細一看,邊上的椅子旁圍滿了丫鬟,臉色焦急神情慌張。
風荷忙快步上前,丫鬟聽到聲音,見是她,慌得讓開了路,原來是丹姐兒被人擡到了椅子上,蒼白的小臉上掛着露珠,雙眼閉着。
“都給我退下,”風荷嬌斥一聲,示意沉煙將丹姐兒擡去後院,冷冷得掃了在場的人一眼,最後停在莫氏身上:“主子暈過去了,不送她回房在這圍着算什麼事,幸好這回沒有賓客,若是來了人,你們吵吵嚷嚷得是好看呢還是好聽?你們都不是第一天在府裡辦差的,連規矩都忘了不成?都回各自崗位上去,若是哪兒少了人,我決不輕饒。莫二夫人,請隨我來。”
莫氏有些腿軟,侍郎府雖也是官家,但畢竟及不上王府尊貴,再說她本是庶女,便是受些擡舉,到底外頭見得世面少。方纔丹姐兒忽然哭暈了過去她,一下子也慌了手腳,甚至忘了給太妃傳話,光記得把人扶起來。
丹姐兒沒什麼大事,全因近來傷心太過,飲食不調,身子虛弱,哭得久了一口氣上不來,加上靈堂里人多氣悶的,竟是昏了。
這會子人已經醒了,伏在風荷懷裡痛哭:“四嬸孃,母親當真不要我與弟弟了嗎?母親那麼好一個人,爲什麼這麼年輕就去了,父親爲何不救她?”
這話聽得風荷詫異起來,她待丹姐兒哭音略止,溫柔得拍撫着她的背,細細說道:“三嫂怎麼會不要丹姐兒和慎哥兒呢,你想啊,她待你們那麼好,其實最是捨不得你們了。可是這是上天的安排啊,讓三嫂去了天上當仙女,她一樣也能看到丹姐兒和慎哥兒的,只要你們倆乖乖的,不然她看着只怕更要傷心呢。
丹姐兒是大姑娘了,要照顧弟弟,勸慰父親,孝敬祖母呢。你想想,你剛纔這麼暈過去了,把祖母都嚇壞了,三哥好不容易被人勸回了房,要是知道還不得趕緊過來看丹姐兒。所以呢,丹姐兒要乖,那樣三嫂、祖母、三哥才能放心啊。”
這些日子來,丹姐兒一直不曾好生吃過東西,睡上一覺,她人又小,早就撐持不住了,卻憑着一口氣堅持着。聽了風荷的話,她心裡好過不少,又怕真的害得父親和曾祖母爲她擔心,哽咽着道:“四嬸孃,我往後再不這樣了。那我這會子再去陪陪母親吧。”她說着,又要起牀。
風荷忙按住了她,認真而親切的說道:“丹姐兒要聽話,你這時候最應該好好睡一覺,或許睡着了就能看到三嫂呢。那裡有四嬸孃、娘娘,你一個小孩子的也幫不了什麼忙,好不好?”
丹姐兒確實覺得有些疲倦了,也不再強求,乖巧的點了點頭,應道:“我聽四嬸孃的,睡着了母親就能來看我了。”
風荷看着丫鬟服侍她躺好,蓋了被子,方纔出來,莫氏依然焦急得等在門簾外。
風荷徐徐看了她一眼,徑直坐在上首,虛擡了一擡手:“二夫人坐吧。”
莫氏不敢說話,依着她的意思坐在了下邊的小杌子上,心裡卻是不大痛快的,覺得風荷太過託大了。她進門前就知道只要賀氏一死,她就是正經的填房夫人了,誰想到來了沒多久,賀氏當真去了,頗有些滿意,以她一個侍郎府庶女能嫁給王府少爺,那本是求都求不來的事情。但她也知此事急不得,總得等個一年半載的,不過行動間隱隱將自己當了臨湘榭的女主人。
現在風荷這般,她覺得是越過了她,絲毫不把她看在眼裡,按輩分上來算,她還是風荷的嫂子呢。好在她還不是個胡爲的人,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容不得她反對,委委屈屈坐了下來。
“方纔是怎麼回事,小姐好端端的怎麼就暈過去了?”丫鬟上了茶來,風荷頭也不擡,輕飄飄的說着。
莫氏心中一慌,身子顫了顫,隨即又覺得自己沒說錯什麼話,無需害怕,小聲回道:“姐兒哭夫人哭得太傷心了,婢妾怕她有個好歹,勸說了幾句,誰知姐兒哭得越發厲害了,沒幾下居然暈了。婢妾也不知究竟怎麼回事?”她暗暗看了風荷一眼,眼裡閃過不滿。論理,賀氏一走,她就是臨湘榭半個主子了,憑什麼風荷還坐在上首,把她當下人一樣問話。
風荷看她還算老實,是個心眼尋常的,氣消了不少,抿了一口茶,又道:“哦,你是怎麼勸姐兒的?”
“婢妾,婢妾只是說夫人久病牀前,她自己也難受,如今仙去了也能減輕些她的苦楚。四少夫人,婢妾,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勸姐兒想開一點。婢妾……”莫氏登時心慌起來,不知在小主子面前提起這些算不算錯,但她當時果真沒有旁的意思,只是怕丹姐兒哭得太傷心了,回頭有人報去三少爺那裡,攪得三少爺不得休息,三少爺直到凌晨才睡着呢。
“罷了,往後儘量少說這種話,以免姐兒傷心。姐兒如今是你們的小主子,你們要好生伺候了,有什麼事也可以回稟給太妃娘娘、王妃娘娘、我或者其他幾位夫人,別擅自作主。院裡的小事你能辦得辦了,大事還是要去問過了三少爺、小主子才成。”風荷淡淡一擺手,阻止莫氏繼續解釋下去。
賀氏交代的事,看來要提前辦了,一直拖着也不好。
這一日,風荷要麼在靈堂,要麼就在太妃院裡。用過午飯,天氣黑壓壓的,有下雨的徵兆,只是這個時節,便是下雨也不該這樣的天氣,反而像是夏日裡的陣雨來臨前的樣子。
看雨勢還不到,風荷索性帶着丫頭回凝霜院換件衣服,哪知剛走到半路,大雨傾盆而下。即便她們躲得急,還是淋了些,衣裳很快溼透了。她們所在的地方是在正院出來不遠的一個倒座裡,離太妃的院子尚有一段距離,更別提凝霜院了。
倒座是供上夜的婆子晚間歇息的,婆子忙忙送了傘來。
“少夫人,不如去趕了車來吧,雨勢這般急,打了傘也不頂用。少夫人身上都溼了,還是快點回房換了衣裳梳洗一番好些。”沉煙一面拭去風荷臉上手上的水珠,一面問道。
風荷看了看外面,嘆道:“趕車太麻煩了,左右不過一點子路程,還是罷了,驚動了人倒當件大事去回給太妃娘娘。”
外邊的雨大得連視線都模糊了,望出去就是瓢潑而下的大雨,沉煙實在不放心,正色勸道:“少夫人何時也這麼怕麻煩了,少夫人在這等着,奴婢和淺草打了傘去叫馬車來,不過半刻鐘而已。”她說完,就拉了淺草,一人打了一把傘匆匆奔出去。
風荷喚不住二人,只得罷了,與雲碧在婆子搬來的凳子上勉強坐了坐。
可她外邊的衣服溼透了,這麼坐着有些發冷,雲碧見狀,亦是急了,欲要叫婆子取個禦寒的衣物來吧,知道風荷的癖性,是絕不肯用的,把自己衣服脫下來吧,也溼了,擋不住什麼寒氣。
好在沉煙那邊動作到快,也就半盞茶功夫,就趕了一輛騾車來。
“好快的手腳。”雲碧不由讚道。
沉煙從車裡跳了下來,幾步跑過來,笑道:“一聽是少夫人被堵住了,他們哪兒敢耽擱,忙跟着奴婢來了。少夫人,咱們上車吧。”
幾個丫鬟打傘的大傘,攙扶的攙扶,將風荷弄上了黑漆大騾車。
凝霜院的大門是有臺階的,騾車進不去,只得重新下車。
風愈發大了,颳得人壓根撐不住傘,東倒西歪的。沉煙雲碧一左一右扶着風荷,向院子裡行去。
不料上臺階時,也不知是沒看清呢還是太着急了,風荷居然絆了一下,要不是兩邊都是人牢牢扶着,只怕人已經摔出去了。唬得她臉色都白了,喘着氣兒,這回卻不敢急了,慢慢往裡走。
進了屋,丫鬟已經打了熱水上來,幾個人忙忙伺候風荷換下了溼透的衣服,洗了熱水澡,吃了薑湯,纔在炕上坐好。
“你們幾個別在這伺候了,都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吧,然後遣個人到太妃那裡說一聲。”風荷揮退了丫鬟們,笑道:“讓我一個人歪一會,半個時辰後來叫醒我。”
大家也沒多想,都笑着去了。
風荷本是要看賬冊的,剛取了賬冊到手,人就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
待到沉煙半個時辰後進來,才發現她身上也不蓋點東西,靠在炕上睡着了,就上前喚了幾聲,卻得不到迴應。
沉煙心下慌了,又推了兩下,高聲叫了兩句,還是沒反應,當即怕了,揚聲叫人進來。
一下子,凝霜院裡的丫鬟也顧不得多大的雨,分成幾路往外面跑,有人去請太醫,有人去太妃、王妃那裡回稟,都亂哄哄的。
太妃恰在午晌,從夢中被喚醒,一下子失了神,半日才掙扎着起身,連連命人請太醫、備車。
風荷自從進府,身子一向不錯,沒聽過有什麼病痛的,怎麼會無端就睡迷了呢,不會有什麼不好吧。
一想到這,太妃急得簡直坐不下來,幾次喝問爲何馬車還不過來,又叫人去問有沒有通知四少爺,聽是沒有,即刻打發一羣人出去尋杭天曜。
太妃住得近,比王妃還要先到凝霜院,顧不上行禮的丫鬟,快步跑了進去。
沉煙幾人見到太妃來了,總算有了主心骨。她們平時都能幹得很,但風荷也是個好伺候的主子,一向沒什麼問題,今兒這樣卻是絕無僅有的第一次,難怪把她們幾個嚇壞了,就差哭了。
太妃看了看風荷氣色,臉色發白,人倒像是熟睡的樣子,輕輕質問着沉煙:“怎麼會這樣的,太醫爲何還不來?”
沉煙忙跪下回話:“回娘娘的話,從靈堂回來時正好淋了點雨,但少夫人瞧着與平時無二,梳洗過後說要睡一會,命奴婢們下去各自忙活。奴婢過了半個時辰來叫她,哪知怎麼都叫不醒,卻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
“淋了雨,你們幾個也糊塗了不成,早該叫了太醫來把脈的,這可怎麼是好?”太妃急得額上冒出了汗,雙拳拽得緊緊的,一般而言,即使淋了雨,以風荷的體質也不該這樣啊,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
這邊越急,太醫偏偏來得越慢,也是路上不好走的緣故。
王妃很快趕過來了,聽了之後也只能乾着急幫不上忙。
太妃一個勁催着人去請太醫、尋杭四,偏偏都是一去不返。
直到有近半個時辰,太醫纔來了。原來今兒是給宮裡衆位貴人請平安脈的日子,多半太醫都去了宮裡,又下雨,就被耽擱在了宮中,好不容易把今兒在家休沐的陸太醫尋了來。
陸太醫也是常來的,加上太妃慌張,規矩什麼的都免了,一疊聲叫他快進去給風荷診脈。陸太醫進去了足足半刻鐘都不出來,屋子裡的人都快團團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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