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石青色夾棉的簾子,撲面的暖氣襲來,帶着甜絲絲的香味兒,一點都不膩,反而清爽好聞。這樣的香味不是薰香能夠做到的,只有成熟果物纔會有,帶着香甜的芬芳,沁人心脾。
風荷挽着家常的慵裝髻,簪着白玉水滴流蘇的玉簪,半披着薑黃色的夾襖,挨着炕桌修剪着幾支開得正豔的金黃色菊花,一支支插在甜白色的花瓢裡。遠遠望過去,香馥如雲,金光閃閃。
沉煙捧着一小碟黃澄澄的蜜橘進來,笑道:“少夫人不說要歇息嘛,怎麼又在插花了,奴婢來吧。”她放下手中的碟子,接過風荷手裡的小銀剪子。
風荷輕輕拍拍手,舒展了一下筋骨,擡眉笑道:“本是要睡的,恰好看見芰香抱了這幾支菊花進來,覺着好玩就坐了一會,這不是要歇了嗎。對了,紫萱接來了,安置在哪裡,她是什麼反應?”
“奴婢是一個人住的,房間又大,就先委屈她跟奴婢住一個房間吧,有什麼事奴婢也好照料着。這樣天大的好事落到她頭上,她自然是歡喜傻了,一路上不曾說過一句話呢。這會子坐在房間裡,淺草在那陪着她呢。要不要現在叫她過來給少夫人請安。”紫萱的隱秘心事,沉煙自然清楚,雖有不恥可也當做不知道,丫鬟永遠都是丫鬟,即便主子擡舉也要謹守自己的本分,宵想主子那是絕不可以的。
“晚飯前叫她過來吧。我還真有些累了,你扶我回房間歪歪。”風荷只覺得睏倦襲身,眼皮開始睜不開了。
聞言,沉煙忙把花瓢擺到黃花梨木的高几上,擦乾淨了手,緩緩扶起風荷,送她回房。
杭天曜一把扯下黑色的披風,面色沉鬱,邊往房裡走邊道:“少夫人在嗎?”
雲碧不知他生得哪門子氣,也不管他,抱了披風笑道:“少夫人剛剛睡下,少爺還是不要吵醒她的好。”
杭天曜一聽,忙放輕了腳步聲,走到裡間門前,又停了下來,說道:“把我家裡穿的鞋子取來,再拿件烘過的衣服。”
雲碧會意,忙去放了披風,取了衣鞋過來,杭天曜就在隔壁的小花廳裡自己換了。又叫了熱水洗了手,看看身上溫暖了,才暗暗回了房。
夕陽西斜,橘紅色的光線射在紗窗上,旖旎曼妙,房間裡都是朦朧的秋意。
淺玫紅的百子被裹着風荷嬌小的身子,她甜甜的酣睡着,絲毫沒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杭天曜愛憐的替她掖好了被角,只敢在外邊略微靠了靠,生怕動作幅度太大驚醒了她。其實他心裡是有幾分擔心的,因爲自從診出有孕之後,風荷特別嗜睡,每天上午下午都要睡上一個時辰左右。但他問了幾個太醫,都說這是常有的事,叫他不需憂心,只要好生養着就能一切順利。
這些日子來,朝廷上並不安穩,總有些人在私底下蠢蠢欲動。比如有御史彈劾皇上親自提拔上去的官員,或者有人想盡辦法在重要部門安插自己的人,甚至還有人試圖離間皇上與皇后太子的感情。
要不是皇上對太子自來信任,皇后如今又有了身子,說不定就會中了別人的招呢。朝堂後宮沒有一個平靜的地方。
所以,越來越多的事,皇上交給了杭天曜去辦,一來通過正常途徑速度太慢,二者怕那些地方混入了對方的人,打草驚蛇。爲此,杭天曜也頗爲煩悶,他很想每天陪在風荷身邊,卻不得不去儘自己的職責,可在外面總忍不住掛念着風荷。只得比平時更快的辦完差事,儘早回來。
話說風荷這一覺直到暮色四合方纔醒轉。
杭天曜看着她惺忪朦朧的睡眼,在她兩頰印上一吻,笑道:“醒來了?”
“我睡了多久?”風荷推開胸前的被子,就着杭天曜的手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
“一個半時辰了。”杭天曜給她身後墊了一個大迎枕,攬着她的肩膀,嬉笑着。
風荷的臉登時紅了,咬着脣角,在杭天曜胸前錘了一把:“那你也不叫醒我,又睡這麼久,叫人笑話。”
杭天曜拉了她的手放在胸前,柔情脈脈地望着她,嘆道:“我哪兒捨得,看你睡得那麼香,連呼吸都放輕了。而且怕什麼,誰敢來笑話你,我也在房裡陪着,要笑也是笑我們倆。”
風荷先還聽得好好的,後面這句卻有些不正經了,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笑罵道:“別動不動就扯上我,你先出去,叫沉煙進來服侍我起來,也該吃晚飯了。”
“要沉煙幹嘛,我來伺候你就好,管保比她們還細心體貼。”他說着,當真取了一旁疊好的衣物過來,扶着她坐好,脫下她的寢衣。
雖然夫妻一年,但風荷還是有些不習慣讓杭天曜盯着自己看,躲閃着不肯。
杭天曜抱着她,挨着她耳畔笑道:“你的身子我哪兒沒看過,害什麼羞。”
這話鬧了風荷一個大紅臉,惱也不是,氣也不是,索性放手讓他給自己更衣,偏了頭不看他。
杭天曜免不了佔點便宜,一面給她穿衣一面在她酥胸揉捏,風荷受不過,恨恨瞪他一眼,粉嫩的紅脣越發透出一股嬌媚紅豔來。
隔着衣料,杭天曜感受着她的柔軟豐挺,有些把持不住,勉強剋制住了,吻着她道:“娘子,你別急,再過一個月,咱們就能同房了。陸太醫說只要小心些,就不會有事的。”
“你,你才急呢。你怎麼拿這種事去問陸太醫,回頭叫我怎麼見人。”風荷恨不得把杭天曜揪成一塊塊的,這個人,自己不要臉也算了,還拉上自己。
“這有什麼,咱們夫妻之間,這本就是應該的。”杭天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給風荷穿上外衣,抱了她坐到梳妝檯前,笑道:“今兒讓我來給你蓖頭吧,也讓你看看我的手藝。”
風荷從銅鏡裡看他,抿嘴笑着:“你也會嘛,別弄得難看的讓我見不了人。”
杭天曜果真取了梳子細細給她梳理着,正色說道:“你便是見人也就見我而已,旁的都是外人,管他們怎麼看,我覺着好看就行。在我心裡,娘子你就是披頭散髮都是美豔至極的。”
風荷伸出手去,在他腿上捏了一下,嗔道:“就會哄我,還不快點,我還有事呢。”
杭天曜也怕她正襟危坐久了脖子酸,手上加快了動作,問道:“什麼事,聽說你把王妃身邊的紫萱弄了來。”
“是啊,不過那可是孝敬給父王的,你別打主意。”風荷笑睨了他一眼,拿帕子握着嘴。
“胡扯,我是那種人嘛,想我堂堂杭家四少,想要什麼女人沒有,豈能看得上她那樣的。”杭天曜忍不住吹噓了一把,但他很快就知道吹噓的後果是什麼。
風荷趁他不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腳,口裡問道:“那你給我說說,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我給你一個個收進房來,或者索性將這正室的位置也讓給了你的心頭好吧。”
杭天曜痛得彎了腰,便從背後抱着她,在她白玉無瑕的後頸上重重親了一口,怒道:“董風荷,我這輩子就要你一個了,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死死纏着你,看你能逃到哪兒去。”
風荷被他抱得身上發熱,忙笑着去摸他的臉,嬌笑道:“瞧你,我幾時說過要跑了,就算你不要我了,小心我都賴着你呢,你那時候可別嫌我煩。”
“怎麼會,我恨不得你每時每刻都拈着我,誰讓你對我都不肯熱情些。”杭天曜撅着嘴,有些委屈,風荷更主動些纔好呢。
“行,我的大爺,再不放我起來天都黑了。”風荷暗暗咬牙,熱情,怎麼算是熱情?
杭天曜終於放開了她,扶着她坐穩,隨意鬆散得給她編了個髮髻,別了一支玉釵就好了。
風荷對鏡照了照,雖然簡單些,倒也大方,便笑着起身,轉身攀在杭天曜的脖頸上,在他脣上甜甜一吻,然後笑道:“這樣夠不夠主動?”
杭天曜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哀怨得拋了一個媚眼,嘟囔着:“平兒不主動,如今懷了孩子主動有什麼用,看得着卻不能吃,更難受。”
風荷實在拿他無法,也不去理他,徑直叫了沉煙去淨房梳洗,然後坐到花廳裡。
杭天曜剝着橘子皮,一瓣瓣喂着風荷,訝異得問道:“你怎麼知道紫萱有心於三哥的?”
“這有什麼難猜的,其實還是許久之前的事了,當時府裡傳出要給三哥納妾的風聲,那時我正好去安慶院裡請安,發現那些日子紫萱這丫頭有些不大對勁。後來叫人留意了下,就發現她對三哥有意呢。可惜她只是單相思罷了,三哥不知道,王妃也不知道,不然或許還能給她作主。”橘子很甜,風荷慢慢咀嚼着。
“你到底有幾個心眼,一個丫頭都被你上了心。不過幸好你有心,不然咱們又被算計了去。”杭天曜感嘆了一句,把一個對三哥有情的姑娘放到他房裡受冷落,那是什麼後果啊。
“少爺少夫人,紫萱姑娘來請安了。”門口進來穿着粉色背心的芰香,回稟道。
風荷笑看了杭天曜一眼,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杭天曜不夠自覺,想要再呆一會,耐不過風荷似笑非笑得望着他,一溜煙逃去了書房,風荷才擺手命芰香帶人進來。
紫萱穿着青緞襖兒,紫色裙子,容顏素淨,脂粉不施,絲毫看不出來要做王爺房裡人的歡喜,倒有些落寞與清冷,與上一次的飛揚俏麗完全不像同一個人。
風荷看着心下微酸,不管怎樣,紫萱的將來是在她手中改變的,要讓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去伺候王爺,確實有點難爲她,可惜啊,生在這個地方,萬事由不得她。
紫萱看着地上,輕輕問了安,也不擡頭看風荷一眼。這個丫鬟倒也有三分性子,不像是那種眼裡只有權勢的俗人。風荷慢慢啜着茶,屋子裡靜默了半晌。
可能過了有一盞茶功夫,紫萱終於忍耐不住了,飛快地擡頭掃了風荷一眼,隨即又黯淡了下去。事情經過她知道的並不清楚,只隱約得知本來王妃要把她給了四少爺的,最後也不知怎麼回事到了王爺手裡,但她能大略猜到這裡邊有四少夫人的功勞。要說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心裡明白,以她的身份,怨恨當家四少夫人,結果只會更慘。
風荷輕笑了一聲,開門見山問道:“你心裡怨我?”
這句話使得紫萱慌亂得擡了一下頭,忙辯駁道:“不是,奴婢不敢。”
“你心裡若是怨我,這也沒什麼,原也是該的。確實,是我不想我們爺收了你,所以推給了王妃。但是,你不想跟着我們爺,這也是實情吧。”風荷的聲音圓潤舒緩,這樣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話家常,說着這匹衣料摸着舒服一樣。
那一瞬間,紫萱怨恨的心漸漸平復了下來,四少夫人敢認說明她也是個直接的人,她要怪只能怪自己出身不好。
她涼涼得苦笑着:“四少夫人也是迫不得已,我能怪你什麼呢。做人奴婢的,本來生生死死都是主子一句話,難不成還指望着什麼好事嘛,能吃飽穿暖就該滿足了。”
風荷看着她一下子蕭索的面容,淡淡說道:“你喜歡三少爺。”
這彷彿晴天霹靂一般,嚇得紫萱呆了半刻,等到下一刻她反應過來之時,臉色突變,卻極快得否認了:“少夫人說什麼,奴婢聽不懂。奴婢進府之後一直安分守己,萬不敢起這種心思,少夫人不要冤了奴婢。”
“我有沒有冤了你,你自己最是明白,你對三哥的心意,知道的怕是不只我一個。你即將成爲王爺的人,卻對少爺存着非分之想,你細想想,若是傳出去,你的性命不保就罷了,三哥還要無辜受你連累,到時候輕者被王爺嫌棄。”風荷平淡的敘述着,似乎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比起紫萱的慌張焦慮,成了鮮明對比。
她是在賭,賭紫萱對杭天瑾是帶着幾分真心的,少女懷春的隱約情愫,卻是最最不顧一切的。
她賭對了,或許紫萱選擇杭天瑾是有一定考慮的,但她私心裡也是喜歡那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三少爺的。試問年輕女孩兒,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有幾個能從杭天瑾親和的笑容中脫身呢。
紫萱的身子不住顫抖,她失神得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哭道:“少夫人,奴婢錯了,奴婢該死。三少爺他,他根本不知奴婢的非分之想,少夫人救救他吧,奴婢不想害了他。奴婢以後都會安安分分的,從前的事奴婢都會忘了。”既然已知自己無望,紫萱還是想爲杭天瑾最後做點什麼的。她當然明白,她的心思透露出去,不但杭天瑾有事,她自己也別想活,還有可能連累家人。
待她哭得夠了,風荷才笑着命她起來:“起來說話,往後你也算是我半個長輩了,這樣叫人看見了也不好。你放心,三哥畢竟是我們爺的兄弟,我們不會看着不管的,這件事一定會就此壓下去。只你自己,往後也要小心行事,倘若被人發現了,那就是死路一條了。王爺是個正經人,只要你好生服侍了,總有你的好日子,便是王妃,你可是她手下提拔上來的人,明面上也不會對你如何的。
當然,暗地裡怎麼樣,卻要看你自己了。各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別人再有權勢再有本事,只要你走好了,她們又能怎麼樣呢。你看綠意姑娘,五少夫人雖然不喜她,可她不還是好好的嗎。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要怎麼做。”
能在王府裡混得,沒一個簡單,何況還是王妃的心腹丫鬟。紫萱清楚,風荷不會這樣無端提點她,這必是有所要求的,但風荷沒有明說,她也能想透幾分。她從前是王妃的人,但在王妃跟前不是最受寵的,許多事情她都不知情;而往後,她既然成了王爺的人,王妃只會越發厭惡她不喜她。跟着王妃,這條路只能走到底。
她輕輕磕了一個頭,含了哭音道:“奴婢明白,奴婢多謝少夫人指點。”說完,她就自己站了起來,掏出帕子擦乾自己臉上的淚漬。
在聽到消息的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會接受這條路,不然她早死了。只是心中一直想不太透,風荷這一提點,她就能給自己一個藉口,給自己一個轉身的藉口。告訴自己,她跟着王爺,想辦法博取王爺的寵愛,也是爲了三少爺。
風荷並不打算讓紫萱去做什麼,她只要保證她不站到側妃或者王妃的陣營就行。這個丫鬟,也不是個簡單的,若是真得了王爺的心,背後中傷他們卻不好了,所以她要首先排除這個可能。王妃那裡,是籠絡不住這個丫頭的心了,比起來,側妃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可惜,側妃下手太晚了。當了王爺的人,你再讓她爲了三少爺怎麼樣那是不大可能的,人總是自私的。
門外傳來吵嚷聲,似乎有不少人,而且有人在哭喊。
風荷略皺了皺眉,沉煙悄聲進來,平靜地回道:“媚姨娘要見少夫人,在外邊哭鬧呢。奴婢讓她稍等半刻,她只是不肯,說來不及了,要馬上求見少夫人。少夫人要不要見她?”
換了平時,沉煙可能就叫人將媚姨娘拉出去了,但此刻杭天曜正在書房,風荷又是在孕中,爲了給孩子積點德,她的心變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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