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好,和煦的冬陽暈染得東邊的天空紅霞滿天。杭家一衆人等,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浩浩蕩蕩前往董家恭賀華辰新婚之喜。
這一日,董府十多年來沒有過的熱鬧,賓客雲集,歡聲笑語,果然來的人比預計的多了一些。
婚事進行得很順利。陳家對這個女兒一向看重,何況董家是杭家的姻親,嫁妝辦得分外好看。風荷一直幫董夫人陪着身份尊貴的幾位誥命夫人們一起說笑吃酒,有她這位莊郡王府世子妃在座,衆人還是頗爲奉承的。
一直鬧到戌時初刻,杭家人等纔打道回府。
話說王妃這幾日不痛快得很,王爺已經連續三日沒到她房裡了,也不去方側妃那邊,都是一個人呆在了書房。見了她,也不噓寒問暖,都是淡淡的,好比是個普通人。柔姨娘的事,她也曾叫茂樹家的去凝霜院裡露了意思,可惜那邊當做沒聽懂,絲毫不加以理會。她又不能強迫把人送回去,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昨日午後,魏平侯老夫人叫人給她送來了幾樣家常點心,其實送點心是假,宮裡催逼是真,弄得她焦頭爛額,卻拿不出一個可行的主意來。送人,人家不收;下毒,她沒膽子;製造意外,也要有機會才行。何況,年節下,她連自己府裡的事都照應不過來,哪有心思去害人,若不聽,更大的危險在後頭。
蔣氏這個媳婦,孃家那邊是沒什麼頂用的了,自己又不得王爺的喜歡,連小五都對她大不如從前了,真是半點都幫不上忙。她還一味只知道鬧騰,流鶯閣裡,難得有安寧日子過,弄得兒子時常躲了出去,要是因此學壞了,她一定不會放過蔣氏。
最讓王妃焦心的是,小兒子杭天琪生病了。前幾日天冷,得了風寒,小孩子家的本來體質就弱,現在逐步不出,躺在牀上養病,王妃哪兒能放心,每日四五次的過去照顧着。她心裡,對這個小兒子是有幾分虧欠的,兒子女兒都有了,難免對這個最小的孩子忽略了些,平兒也只讓奶孃帶着,倒讓府裡有些人都快忘了王府還有個小少爺呢。
王妃自顧不暇,恨不得再把府裡的家事交還給風荷算了,可惜她當時好不容易得了來的,這回怎麼捨得放手,只能自己強撐着。
相比起來,風荷這幾天真是順心得很。既無家事煩累,又沒人有心思對付她,簡直是她進府以來最安閒自在的日子了。
沉煙招呼幾個小丫頭在廊檐下安置了一個躺椅,上面鋪了虎皮褥子,旁邊擺一個梅花式的小几,兩樣茶點,一盞香茶。扶着風荷在上邊坐了,蓋了一條鵝黃色的薄被,幾個丫鬟伴着說笑。
“難得這樣好日頭,可要多曬曬,都快把我悶壞了。”風荷舒服得歪着,拿一塊蘇繡帕子蓋着臉,小聲嘀咕着。
“娘娘,旁人是恨不得清閒自在些,你呀就是閒不住。”含秋坐在墊了石青褥子的廊檐上繡嫁妝,嘴裡笑道。
風荷睜開眼睛,撤下頭上的帕子,打趣道:“別以爲你即將嫁給譚清了,就可以教訓起我來,小心成日嘮嘮叨叨,譚清煩你。”
含秋已經被她們取笑的免疫力增強了不少,聽了這話,不過臉色微紅,低了頭做活,不再開口反駁。
雲碧領着芰香笑着從外邊回來,稟道:“娘娘,東西已經送去七少夫人那裡了,七少夫人正預備出門呢,說多謝娘娘的美意,改日專門過來道謝。”
原來徐家衆人,思量着年關就要到了,總不成一家老小都在京裡過年,把徐老爺扔在任上吧。雖然不放心七少夫人,可也無奈何,好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加上徐氏再三相勸,已經預訂了今兒回南。來的時候天氣還算暖和,坐的船,回去北邊好多河流都冰凍了,只能坐馬車。徐氏和七少爺一會要去送行,風荷一早就命人把她的禮物送了過去。
“四老爺和四夫人當真都不去送一下?”風荷好笑地搖頭,四夫人是被氣昏了,公然得罪徐家,只怕恭親王那裡非得好好喝斥她一番。以四老爺的爲人,應該不會這麼糊塗纔對,想必明面上說不去,暗地裡還是要表示一下的。
果然被風荷猜中了。
雲碧一聲冷笑,嘻嘻道:“四夫人是必然不去了。四老爺卻不一定,他此刻在上朝,應該馬上下朝了,奴婢聽七少爺的意思,大概四老爺會在路上替徐家踐行吧。”
這纔是四老爺的處事方式嘛,兩邊都不得罪,四夫人是妻子,他不想與她計較,徐家是姻親,他更不願得罪了。索性來個和稀泥,可惜啊,只怕是兩邊不討好。
坐了有小半個時辰,前頭纔來回話,風荷陪嫁莊子的幾個管事都到了,正在外院等她召見呢。
太妃看她的身子越發重了,怕她來來回回的跑傷了身子,便叫她把家人傳到府裡來說話也是一樣的,不用巴巴去書畫衚衕。風荷也懶得動盪,順水推舟應了。只是這樣一來,難免招人眼紅。
比如蔣氏就是一個。蔣氏可是輔國公府嫡出小姐,陪嫁絕對不少,但她於家計上不甚精通,蔣夫人也怕她吃了虧,就多多折算了現銀給她,另外陪了兩個京城的鋪子,平兒也有孃家人幫着打理。所以到了年底,她是從來不爲這些事煩惱的。
但是此刻與風荷比起來,倒顯得她無用,嫁妝少一樣,心裡就不樂意了。五少爺不理會她,她無人發泄,只能拿綠意使性子。可是綠意也不是傻子,由她打罵,每每事後都會通過其他法子讓五少爺得知,倒害得蔣氏被五少爺愈加冷落了。 ⊙ TTkan⊙ ¢ Ο
蔣氏無法,一個人坐在屋裡生悶氣,口裡低咒道:“什麼東西,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幾個小錢也當做寶貝似的,還怕府里人不知,巴巴的炫耀,誰稀罕呢。”
偏偏她背轉着身,沒注意到五少爺恰好進屋,聽到她這番話就不快起來。冷着臉喝道:“你又胡說什麼,便是自己屋裡,也該小心些,叫人聽了去還以爲我們對四哥四嫂不滿呢。四嫂一向賢惠能幹,打理嫁妝有什麼錯,你就消停些吧,沒見母妃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嗎,你也不知幫着些。”
“我,我倒是想幫啊。”蔣氏唬了一跳,聽到後邊幾句,也是委屈,訴道:“父王把我軟禁着,我哪兒敢到前頭去,反叫他見了生氣。我幫母妃分擔,也要她願意才成啊。”
“父王幾時軟禁你了,前兒四嫂孃家大哥成婚,不是你也跟着去了。只是要你謹慎些的意思,你反倒存了誤會。”五少爺對蔣氏,已經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了,有時候覺得她孩子氣挺可憐的,有時候又感到她脾氣性子太壞了些,不懂變通。
蔣氏經了幾次虧,也知不能與五少爺吵起來,可惜常常控制不住自己。今兒還好,忍了又忍,才道:“行了,那我去看看十弟?”她一面說着,一面軟了神色,眼角餘光撇着杭天睿,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陪她一塊去。
畢竟是自己親弟弟,杭天睿也掛念着,應道:“咱們一起去。”
蔣氏方有幾分歡喜,忙略打扮了一下,跟着杭天睿齊齊往安慶院去。杭天琪生病,王妃兩頭跑顧不顧來,索性把他暫時挪到了自己院裡,方便就近照應。
王妃見了蔣氏,淡淡的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杭天琪這也不是什麼大病,只因時氣所感,好得慢些罷了。杭天睿看過弟弟,又勸了母親幾句:“母妃,雖然家事重要,弟弟的身子重要,但母妃自己也要當心些,可別累壞了身子。有什麼簡單的就讓柔玉去做吧,她不會,兒子比她強些。”
王妃看着這個兒子,孝順、乖巧,心下感動,強笑道:“你別爲母妃擔心,母妃身子好着呢。你這幾日都忙些什麼,少吃些酒,酒多傷身。”
“兒子明白的。是衙門裡幾個朋友,他們約了兒子,兒子不好不去,難免去幫着湊個數,究竟不曾喝多少。”論起來,杭天睿還是個挺懂事的人,心知自己身份特殊,行事不能被人抓住把柄,以免連累府裡,是以在外走動一向小心。
王妃聽了,越發歡喜,摸了摸他的肩,笑道:“這纔是母妃的好兒子。出去衣服多穿些,別當自己是大人了就不打緊,這兩日有沒有去給你父王請安?”爲了讓王爺對自己兒子印象好些,從小,王妃就教育兒子,一得空就要前去給王爺請安,是以杭天睿每兩三日都會去書房請安的。
杭天睿點頭應是:“昨兒晚上去過,今天還沒有。”
蔣氏看着他們母子倆有說有笑的,自己透明人一樣呆呆站着,便蹙了眉。
王妃一眼瞥見,也不理會,繼續與兒子說話。
風荷那裡,見了家人,賞罰分明,規矩嚴謹。上次是她出嫁後第一次,許多事需要交代,才花了近一日功夫,這次就輕鬆多了,而且下邊的人幹得也好,厚賞了一番,讓周勇帶着去酒樓好好犒勞一頓。
忙完這些,正好用午飯。午飯後,風荷剛想歇息,就聽丫鬟說七少夫人崴了腳。
她詫異地問道:“不是說去給徐夫人等人送行了嗎,怎麼崴了腳?”
前來回話的丫鬟是東院的,因爲要請太醫,難免各處知會幾句。她低着頭,不知該怎生說,後來觸到風荷冷淡的目光,才小心得說道:“七少夫人午飯前就趕回來了。四夫人說喜歡園子裡的梅花,又贊七少夫人心靈手巧,若能有幾支漂亮的梅花插瓶就好了。七少夫人聞言,帶了丫鬟去園子裡折了花來,可是四夫人說不好,七少夫人只得又去,不小心踩到了枯草叢中的石頭,崴了腳,眼下正請了太醫來瞧呢。”
這個,四夫人是不整治徐氏一番不死心了。梅花,她也風雅起來了,只隨便使喚個丫鬟去就行了,非要徐氏去。只怕是左也不好右也不好,最後弄得徐氏不耐煩了,趁機排揎一頓。豈知徐氏亦是個機敏的,將計就計,這回臥了牀,看四夫人怎生使喚她。
風荷睡意全無,笑着對沉煙道:“既然七弟妹傷了腳,咱們也去一同看看吧。記得我們上次還收了宮裡賞下來的一個治跌打損傷的好藥,一併找出來帶上。”
沉煙正怕風荷常躺着坐着不好,趕緊下去收拾了。
過去的時候,太醫剛剛請完脈去前邊開方子了。徐氏的新房竟然一點也不像是新房,素淨得很,擺設也以普通的多,金貴物件只有案上一對梅瓶。再仔細一瞧,這些都是府裡的份例,並不是徐氏的陪嫁。
風荷暗暗記在心裡。
四夫人坐在正屋裡,端了茶,欲喝不喝,下邊站着七少爺,恭聽教誨。
“你這媳婦啊,也不知是不是原先就身子不好,三天兩頭病的,你小心過了病氣,這幾日就搬到書房去住吧。”四夫人眼也不擡,說着平常的話一般。
七少爺聽得愕然,擡頭震驚得看着四夫人,喃喃辯道:“母親,她這是扭了腳,如何會把病氣過給兒子呢。”
聞言,四夫人擡眸掃了兒子一眼,放下茶盞,語氣不悅:“你知道什麼,母親自是爲了你好,還會害你不成?”
“可,兒子不敢,她行動不便,有些事兒子照應着不是好些嘛。”七少爺不敢強辯,悶悶地回道。
“一屋子奴才下人都是幹什麼的,有她們伺候着,幾時需要你一個大老爺們服侍她了,你也太不爭氣了些。這幾日的功課如何,聽說你三哥明年就要下場了,最近一直攻書着呢,你還不抓緊着,你可是一向在舉業上比他強的。”四夫人恨鐵不成鋼的說着,早知今日,絕對不會給兒子娶這個狐狸精,勾得兒子連自己的話都不聽了,不知上進,一味混在內室,算什麼。
七少爺被母親訓斥,不敢開口反駁,唯唯應諾,又放不下徐氏。
風荷聽到這裡,對四夫人是越發看不順眼了。自古以來,這樣的婆婆最可惡,生怕媳婦會搶了自己兒子似的,恨不能把兩人隔絕了,若這樣,何必還要給兒子娶媳婦,讓他打一輩子光棍不更好。娶了來家,想盡法子磨搓媳婦,不讓兒子親近媳婦,既要人家守活寡,又想讓人一年生出三個白胖的孫子來。即使神仙來了,也辦不到啊。
她放重了腳步聲,一面往裡走,一面笑道:“依我說啊,四嬸孃也忒操心了些。七弟都是大人了,七弟妹又是個賢惠的,便是四嬸孃放手不管,他們倆也很有分寸的,不會胡來。四嬸孃不是近來鬧頭疼嗎,人啊,年紀大了,小小一點頭疼腦熱就容易釀出病來,四嬸孃寬心保養身子要緊。”
四夫人一心教導着兒子,沒注意到她來了,狠狠瞪了門外的丫鬟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世子妃娘娘怎麼來了?你是金貴身子,有什麼話叫了孩子們過去吩咐就好。”她心裡是恨得牙癢癢,什麼叫年紀大了,她還不到四十呢。
“聽說七弟妹爲四嬸孃折花傷了腳,我一焦急,忙趕來瞧瞧。七弟妹當真是孝順的好媳婦,大冷天的,親自去給四嬸孃折花,有幾個媳婦能做到這般啊。”她特意把爲四嬸孃折花幾個字咬得極重,面上的笑意略帶諷刺。
“做人媳婦的,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比起世子妃娘娘對王妃的孝順,她這不過一點小小心意。”四夫人非常不給面子的都沒起身,依舊自己坐在上首。七少爺看得眼神閃了閃,小心翼翼偷瞟了風荷一眼,母親這樣明擺着得罪未來王府的當家人,有什麼意思呢。四嫂若是個脾氣大的,愛較真的,這回一定得不了好。
風荷倒是不在意,也不等四夫人開口,自己坐在了椅子上,低頭捂嘴笑點頭:“四嬸孃不是取笑侄媳婦嗎?晚輩們的心意不分大小,都是對長輩的愛敬之心;同理,長輩們愛護晚輩也是好事,這樣一家子人才能和和樂樂嘛。四嬸孃,你說是不是?”
她的話未說完,四夫人的臉色就青了青。董風荷這話,擺明了是指責她不愛護晚輩。她自己教訓兒媳婦,何時輪到一個晚輩媳婦插手了,可是董氏泛泛而談,又沒有指名道姓,她又不好反駁。
“七弟與七弟妹琴瑟和諧,太妃娘娘聽了不知有多高興了。太妃娘娘常教導我們,夫妻之間就要相互扶持,有福同享,有事同擔,這不正是誇讚七弟與七弟妹嗎?”風荷不等四夫人反駁,已經繼續說了起來。
七少爺聽了這話,也知是風荷在爲他開脫,忙會心一笑,紅着臉道:“四嫂說笑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都搬出了太妃娘娘的話,四夫人不好再堅持要求兒子搬去書房,心下有氣,推說自己頭疼就拂袖而去。
風荷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別以爲這樣就好了,日後還有得你嘔心呢。她與七少爺打了一個招呼,就到裡間去看望徐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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