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春風掠過,大片大片的粉色桃花雨零落而飛,飛過樹杈,飛過矮牆,飛過一樹的相思。點點落紅,撫在廊檐上,撫在窗欄下,彷佛輕輕摩挲着人的心,柔軟而不知所蹤,化爲一地的緋紅雲霞,風流散去。
眼前女子雖然美麗,雖然情深怯怯望着自己,可是,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全部激情好似也被春風帶走了,再難拾回。
蕭尚披衣而起,掠過肩上黑髮的動作優美而魅惑。忽然而來的輕鬆與寒意驚得董鳳嬌一個冷顫,她欲羞欲惱,扶着被子裹住了自己裸露的身體,坐起身子,羞語道:“世子爺要起來嗎?”
“你先睡吧。”蕭尚背對着身,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冷淡了,回頭淡淡解釋道:“我想起還有一點事,要先去料理了。對了,你在院子裡也悶得久了,想不想出去轉轉。城南有一座莊子,正是爛漫的好時候,你若願意,明兒去那住幾天,散散心吧。”
他思來想去,唯有將董鳳嬌送走纔是辦法。雖然把她留在府裡更便於看管,但保不準世子妃會使出小手段來,以董鳳嬌的腦袋,只有自己往陷阱裡跳得份。若不出事還好,倘若有個什麼,回頭必得讓王爺王妃傷心生氣,那樣就得不償失了,蕭尚最不願的,就是驚動了王妃。
鳳嬌聽他忽然這麼說,既驚訝又欣喜。她含羞低頭,抓着被子,嬌聲道:“爺對我好,我自是什麼都依爺的,只不知爺是不是與我一同去。”她一得意,就容易忘了身份尊卑,你呀我的。
蕭尚也懶得與她計較,一面套着靴一面應道:“我有時間自會去看你。明兒一早叫下人把你日常用的東西收拾一下吧,我會派人送你去的。”
鳳嬌呆了一呆,雖然不大情願一個人去,可又不想惹怒蕭尚,便笑着點了頭,又道:“那,一會子爺還過來嗎?”
“天晚了,我直接歇在書房,你睡吧。”他起身,直接開門而去。
看着他遠去時大步流星的矯健身姿,鳳嬌再一次歡喜起來,這麼一個英俊帥氣高貴的男子,卻對她這麼好。
炕上凌亂地堆着幾匹綢緞,在燭火的映襯下絢爛鮮豔,晃得人眼花。適才去書房請蕭尚的小丫鬟六香戰戰兢兢跪在地上,恨不得把頭埋到地下去,緊咬着脣,預備忍受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淺桃紅水藍鑲邊的小夾襖襯出世子妃婀娜的身段,鬢邊的點翠流蘇釵顫顫巍巍,沉甸甸壓在髮髻上,似乎隨時都會滑落。她纖細修長的素手緊緊拽着柔紗的帕子,眼睛盯着地毯上的纏枝牡丹出神,好似未聽到丫鬟的回話。
身旁立着的一個碧色春衫大丫鬟輕輕對小丫鬟點點頭,小丫鬟會意,悄悄退了下去。
就在小丫鬟剛剛打起簾子的時候,一聲巨響嚇得她猛然回頭,怔怔得一動不動。地上雜七雜八的綢緞散落着,組成一幅精美的畫面,可是炕上女子的肅殺面容徹底與這一切不協調,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眼角滑落的水光。
六香一時發懵,不知自己該上去收拾屋中的殘局呢,還是趕緊避出去。
大丫鬟暗自對她擺了擺手,她心領神會,慌亂得溜了出去。
大丫鬟名喚柳眉,因她的柳葉眉生得極好,主子便賞了這個名字,是跟着世子妃陪嫁來的。一開始不過一個二等丫鬟,如今上邊的大丫鬟出去了,世子妃就提了她上去。
她平靜地蹲下身子,一樣樣揀起,手腳麻利卻不失優雅。
“還要這些作甚?”世子妃雖然說着狠話,可誰都能聽出來她語氣中的蕭索荒涼。
“娘娘又說氣話了,娘娘才寶貝得什麼似的,雖不知是哥兒姐兒,可不管哪一個,王妃娘娘都滿心期待着呢,世子爺更不必說了。”柳眉最瞭解自己主子的性子,要強好勝,尤其把世子爺看得太重,世子爺一丁點動靜都會自己思量半天,其實這又是何苦呢。偏偏世子爺是個厲害的,最厭惡別人對他指手畫腳,連王妃都難得去管世子爺的事,娘娘這樣,不是自己招不痛快嗎?
世子妃猛地伏在炕桌上,手握成拳捶着炕,口裡怒道:“你別安慰我了,我還能不知他麼,我有了身子,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去了那裡,他心裡對我可有半點情意?”
柳眉將綢緞抱到了一邊放着,含笑勸道:“六香只說世子爺要去那裡,並沒說其他啊。或者世子爺聽說早上的事,正生董姨娘的氣呢,過去喝斥教訓幾句,回頭就來看娘娘了。娘娘肚子裡的可是世子爺的孩子,他還能不在意,娘娘莫要想差了,倒擺臉色於世子爺瞧。”
這話說得世子妃心裡好受幾分,可面上依舊恨恨說道:“我幾時敢擺臉色與他瞧,他一來,我哪次不是歡歡喜喜伺候着他,連句大話都不敢說,而他,何曾給過我好臉色,連個笑容都難得。”
“瞧娘娘說得,世子爺就是那麼個性子,便是在王妃跟前還不是如此。可他待娘娘的心意咱們都看在眼裡呢,從前幾個姨娘的事,也不見世子爺發作娘娘啊,顯見的是心裡有娘娘的,纔會對娘娘這般放心。”世子爺對世子妃上不上心柳眉不敢保證,但她明白,只要世子妃這口氣不消,她們往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想起自己對之前幾位姨娘的安排,蕭尚都沒有說一句話,世子妃重歡欣鼓舞起來。他們畢竟是少年夫妻,這些年來,從沒紅過臉的,蕭尚更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算起來,也是好的了。可一想起董鳳嬌,她就滿肚子不舒服,再想到蕭尚與別的女子親熱,她的心就痛得無以復加。
世子妃等了一晚上,蕭尚也未回來。不過蕭尚離開那邊回了書房的消息她卻是知道的,可是這中間那裡要過一次水,這又叫她心有疑慮。
直到清早,蕭尚纔回房,默默吃了一盞茶,才道:“我已經命人送董姨娘去莊子裡住段時間,吃用的東西你叫人多多備着,萬不可虧待了她,往後沒五天叫人送一次東西過去。”
聞言,世子妃是滿心驚詫,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又不解蕭尚這是何意,笑問道:“董姨娘是要去住上個把月嗎?”
“她要是住的好,多住幾日也無妨。你現在不同以往,若忙不過來,讓妹妹多幫着些吧。”他掃了一眼對面女子溫煦的笑臉,心下一陣黯淡。是不是,每個女人在自己夫君面前都是一個模樣,換了另外的人,又徹底變了另一個模樣。
世子妃雖不明白蕭尚爲何要送走董姨娘,但想到往後她離蕭尚遠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當即笑道:“爺放心,妾身會料理好的。下個月就是杭家郡主出嫁的日子了,咱們這邊的禮,是不是依照之前四小姐出嫁的例,還是再添一點。”
平日人來客往的事世子妃都是自己做決定的,唯有杭家那邊的事,她都會照例問蕭尚一句。
蕭尚想了想,回道:“再厚二成吧。聽說端午那日,宮裡可能會辦得比往年隆重些,你預先備着,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是,妾身知道了。早上做了爺愛吃的綠粳米粥,爺要不要一起用一點?”她柔聲說着,禁不住提起了心。
蕭尚卻是放下茶盞,起身說道:“不了,你自己用吧,我約了人要出去一趟。”
微風過處,吹起他一角衣袂,迷離了她的眼,終其一生,都將她囚禁在了那四角天空之下。
暫且按下嘉郡王府之事,如今先把杭家的事交代清楚。
聽說鳳嬌被暫時送往莊子裡,風荷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好歹現在離得遠,世子妃應該不會那麼顧忌鳳嬌了,大家都能安寧一點。
蔚藍的天空下,紫色的屋頂寧靜典雅,在漫天的柳絮翩飛中,如詩如畫。棉絮一般的柳枝在微風裡輕輕拂動,遠遠望過去,襯着一星半點的桃花瓣,好似一片片溫柔的輕雲,旖旎多情。
風荷披着茜紅色繡小朵銀菊的披風,一手搭着沉煙的手,一手扶着腰,看丫鬟們收集桃花。日益顯懷的肚子,使得她自己也有幾分慌張害怕,行動都是小心翼翼的。而且每坐的久了,總是腰痠,所以大多時候只能勉強歪着。
對面一處土丘,冒出了清脆嬌嫩的小草,綠油油的,令人心曠神怡。土丘後邊,響起丫鬟的喧譁聲,引得風荷等人都往那邊看過去,卻是兩個小丫頭追着一個纖瘦的男孩兒從山丘上下來,那男孩兒是慎哥兒。
如今他不用側妃管束,一下子鬆泛了許多,整日領着小丫頭在園子裡四處轉悠。
“含秋,去把小少爺帶過來,小心些,別摔着了。”風荷忙吩咐含秋。
含秋笑着過去與慎哥兒請安,慎哥兒雖對她陌生,但遠遠看到風荷站在這邊,就笑着奔了過來。
沉煙忙把風荷往後邊拉了拉,自己擋在前邊,解釋道:“娘娘當心些,小少爺年幼不曉事,萬一衝撞了反不好。”
慎哥兒跑到跟前,舉起手裡的一束桃花枝,小臉上滿是得意:“四嬸孃你看,我摘的花兒。”
風荷含笑接過他手裡的花,讚道:“果真好看,慎哥兒在哪裡摘的?”
“就在山丘後頭,有一小片桃花林,那裡的長得比這邊還好看。”小孩子本就愛玩鬧,何況被側妃拘了這麼久的慎哥兒。
風荷摸摸他的頭,把他交給跟着她的小丫頭,吩咐道:“回頭插在瓶裡供在小少爺書桌上,對了慎哥兒,你玩了這麼久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一聽到有吃的,慎哥兒的興致完全被勾起,早忘了桃花,點頭道:“嗯,哥兒餓了,嬸孃有吃的嗎?”
他煞有介事的連連點頭,很是可愛。引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起來,風荷牽着他的手,到了旁邊小亭子坐下,那裡安置着桌椅,擺着糕點香茶。
慎哥兒一看,忙要伸手拿,隨即縮回了手,訕訕得站在一旁不說話,眼睛卻是一直瞅着糕點。
風荷暗自嘆息,故意問道:“爲何不吃呢?”
“側妃娘娘說過,小孩子要懂事,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而且,而且……”他說了一半,愈加低頭噤了聲。
風荷坐在美人榻上,將他拉到懷裡,細細問道:“而且什麼?”
慎哥兒小心翼翼偷窺着風荷的臉色,見風荷對他溫柔得很,才緊張地說道:“我昨日去母親那裡請安,她桌上的糕點都很好吃,可是她說要留給父親先用,我就沒敢說要。”
唉,莫氏雖然不會苛待了慎哥兒,但畢竟不是她親生的,總要刻薄些,若是日後莫氏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慎哥兒和當年的杭天曜又有何差別呢。杭天曜還有太妃太王爺看護,慎哥兒卻是隻一個年少的姐姐,王爺是個男人照應不到,王妃只怕都想不起還有這麼個孫子吧,三少爺是有心無力。
想起當日賀氏臨終前,她心裡一陣酸楚,本來賀氏是個好妻子好母親,能與三少爺一家和和美美的,最後卻落得那樣一個結局,還連帶着幼子誘女受欺。自己曾答應她要保住兩個孩子,這些日子實在太疏忽了,往後要盯緊一點了。
她想着,揀了一塊粉紅色的軟糕放在慎哥兒手裡,笑道:“往後慎哥兒有什麼想吃的,就到嬸孃院裡去,叫廚房單給慎哥兒做好不好?三嫂的糕點是專門爲了三哥做的,三哥還未嘗,所以她纔不敢給慎哥兒吃的,慎哥兒說是不是?慎哥兒是大家都喜歡的小少爺,有什麼想的要和我們說,不然我們不知道,慎哥兒不是白白委屈了自己嘛。”
慎哥兒一面眉開眼笑吃着糕點,一面不住點頭,模糊說道:“姐姐也是這麼說得。四嬸孃,他們都說你要生小寶寶了,是不是以後就可以和我玩了?”
“是啊,慎哥兒以後是哥哥了,可以保護弟弟妹妹,好不好?”風荷捏了捏他粉嫩的臉頰,眼裡都是笑意。
兩個一大一小正說着話,雲碧卻是匆匆趕來,屈膝說道:“娘娘,王爺召集了家中男女主子,除太妃娘娘之外,都到安慶院去說話呢。世子爺似乎已經有人去請了,奴婢來問問娘娘,咱們要不要去。”
風荷低眉想了想,問道:“王爺那邊有沒有派人叫我們?”
“傳話的丫鬟說,王爺有事要說,娘娘身子不便,可去可不去,世子爺過去也夠了。”雲碧又道。
瞞了太妃,又召集闔家老小,難道是王爺決定要對側妃做個了斷了?證據證人是差不多了,不過倒是沒想到王爺這麼快就下定決心了,那畢竟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女子,爲他生兒育女。會不會中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才使王爺最終立下決心。
風荷蹙眉思慮着,輕輕問着沉煙:“這幾日,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沉煙細細回想着最近發生的事,答道:“並沒發生什麼大事,就是側妃娘娘的父親昨日已經進京了,他幾個兒子也跟着來了,只怕求到了王爺頭上。”
這卻有可能,王爺對側妃早到了難以忍耐的地步,加上她家裡那些事,若是方家的人說話不小心,惹怒了王爺,極有可能逼得王爺提前下手了。
她笑着與慎哥兒道:“慎哥兒,嬸孃要回去了,你要不要也一起回去,我院子裡還有許多好吃的呢。”
慎哥兒雖不知大人間的事,但他在側妃跟前久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點,知道風荷有正事,又不放心留他在後園,想帶他一塊回前邊,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風荷坐了軟轎,含秋領着慎哥兒,一齊回了凝霜院。風荷並不急着去前邊,只是與慎哥兒玩笑說話,又叫小丫鬟領着他玩,自己換了件玉蘭青的上衣,散花百褶裙,坐在屋裡等前頭的消息。
話說衆人聽聞王爺傳喚,都有幾分吃驚,估摸着是大事,也無人敢耽擱,齊齊到了安慶院。王爺王妃、二房、四房、五房,三少爺夫妻、杭天曜、五少爺夫妻都到了,詫異地面面相覷,唯有杭天曜心知肚明。
王爺淡淡與衆人打了招呼,就吩咐道:“請方側妃前來。”
衆人暗地裡驚怪,卻看王爺臉色嚴肅,無人敢問。四房只來了四老爺一人,據說四夫人頭疼犯了,其實是她猜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怕側妃牽連自己,索性也不去了。
很快,側妃就來了,而且是盛裝打扮。蓮青色淺金滾邊撒花緞面對襟褙子,淺金藏藍鑲邊的馬面裙,髮髻梳得一絲不苟,插着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赤金攢心翡翠釵。眉不點而脆,脣不畫而紅,白皙的肌膚上淺淺的細紋,叫人看着高貴而雍容,絲毫不像是做人妾室的。她嘴角掛着嘲諷的笑意,輕輕掃了屋中衆人一眼,淡淡行禮道:“妾身見過王爺、王妃?”
王妃一愣,不知側妃這是怎麼回事,轉頭看了王爺一眼,見他面色鐵青,忙把口中的話嚥了下去。
“跪下。”王爺話不多,卻威嚴冷漠。
方側妃擡眸看了王爺一眼,輕笑道:“妾身不知做錯了什麼,爲何要跪?”
屋中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方側妃平兒瞧着嬌嬌怯怯的,原來脾氣不小啊,連王爺的話都敢反駁。三少爺又驚又急,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不敢開口。
王爺想不到她最後還不知悔改,愈加痛恨,冷冷喝道:“你當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老四純姨娘的孩子,小五的孩子,難道不是你乾的?世子妃馬車出事、哪一件不是你指使的?”
“妾身不懂王爺的意思,純姨娘的孩子夭亡與我何干,還有五少夫人的孩子,賀氏可是親口招認過的;世子妃,妾身更是不懂了。”不等衆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方側妃已經平平淡淡的回答了。她說話時瞟了王爺一眼,極盡挑釁。是以至此,她情知自己脫不了罪責,不過垂死掙扎而已,但她絕不會輕易服輸的。
五少爺杭天睿與蔣氏大驚,連王妃都吃驚得張大了嘴,欲要開口,卻怔得不知該說什麼。
王爺不明白眼前這個女子,她剛進府時溫婉嬌柔,純真討喜,爲什麼有一日會變得這樣可怕,甚至可以說是喪心病狂,連嬰幼兒都不肯放過。的確,方氏勢力有限,明着下手辦不到,便只能想盡辦法暗地裡下手,更與四夫人裡應外合。不過,方側妃可以說是個極端謹慎之人,許多事,她連四夫人都瞞着,知道的人越少自己越安全。
他心裡嘆氣,面上卻是更加冷酷,聲音落在人耳裡彷佛劃破了冰雪:“你不承認沒關係,帶人證物證上來。”
隨着王爺一聲令下,屋外響起紛亂的腳步聲,門口整齊進來十來個人,分別都是一個王府身強力壯的婆子推着一個全身被綁縛的人進來,有男有女。眼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裡邊不少都是從前方側妃手下的人。
當看到前不久打發出去的幾個心腹丫鬟之後,方側妃的臉不可抑制的白了白,手心拽得死緊,都快掐進自己肉裡去了。她清楚自己是被四夫人出賣了,四夫人告訴她一切已經完成,原來都是騙她的,她不由一陣深恨,自己是信錯了人。
“把你們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王爺根本不願再看側妃一眼,一看到他就好比是對自己最大的諷刺,留這麼一個禍害在身邊,差得弄得王府家破人亡。
一共七個人,其中一個是流蘇和上次的黑衣人,還有一個是後門上的婆子,一個一臉麻子的中年男子,另外三個則是方側妃的手底下的人。
“側妃娘娘逼迫奴婢,讓奴婢假裝不小心,然後害了世子妃娘娘肚子裡的孩子,奴婢爲了家中親人,實在無法,只得聽從側妃娘娘的吩咐。”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那個丫鬟有一次帶了一千兩銀子來給我,讓我想辦法把府裡一輛蓮花蓋的馬車的車軲轆換成了她給我的那個,我不知道車軲轆有問題。”
“小的本是江湖上一個混飯吃的,有一次側妃娘娘手下的人找到我,要我去查個事,後來見我功夫不錯,就收了我在身邊。主要就是幫着側妃娘娘打聽點事,大概是五年前吧,一次晚上,側妃娘娘想辦法讓我混進了後門,然後殺了一個小嬰兒。那嬰兒大概只有幾個月大,正生病得厲害,我趁夜間奶孃起夜時直接悶死了他,然後第二天早上從後門溜了出去。”
“奴婢是娘娘的丫鬟,時常給娘娘去後門傳遞消息,具體什麼奴婢也不清楚。”
“其實,那次杜凡、紀懷德送進來的花木,根本不是先三少夫人的意思,是奴婢替側妃娘娘送出去的消息。”
這些人,無論如何忠於方側妃,都不是鐵打的身子,有幾個能承受得了密探的逼迫,終是明白實話實說比較有希望。
屋子裡靜默得好似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呼吸艱難,窒息得胸膛裡是滿滿的壓抑。他們都是見慣了算計陰謀的人,但是一個素日裡衆人以爲敦厚可人的女子,能做出這麼多心狠手辣的事情來,還把他們一大羣人矇在鼓裡許多年,不得不叫他們震驚又唏噓。
方側妃知道自己大勢已去,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她上前一步,走到王妃跟前,擡眸笑看着王爺:“你知道我爲何要這麼做?”她不是個輸不起的人,即使這一次她徹底輸了,也足夠打擊那個男人了,他終於,能夠看清自己。
王爺根本不想與她多說,這個女人,美貌如花,心如蛇蠍。
可是方側妃不計較他的冷淡,她轉了一個圈,優美的側臉上含着淺淡的笑意:“因爲我恨你。我恨你,你想到過嗎?”
這句話果然叫王爺大吃一驚,他想到她是爲了權勢,可是不曾料到她因爲恨自己。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逼迫着她,卻從她眼裡看出了坦誠,他壓了壓胸中怒氣,問道:“爲什麼?這些年,我待你不薄,府裡也無人敢欺辱於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爲什麼?”她大笑,囂張而陰冷,繼而直視着王爺道:“我辛辛苦苦伺候你多少年,哪一點及不上王妃,憑什麼?憑什麼我就要比她低一頭,我就要做小伏低的。她不過是出身比我強一些罷了,除此之外,她又有什麼用,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卻一無所知,她有什麼資格當一府主母,她有什麼資格受下人崇敬。還有她的孩子,五少爺又有哪一點比三少爺強,論文論武,他都不如三少爺。可是爲什麼,你可以考慮四少爺爲世子,可以考慮五少爺爲世子,卻從來不肯分一點點給三少爺呢,他們不都是你的兒子嗎?
難道就因爲他是我生的,那你當日爲何不給我正室的名分,那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我十六歲就跟了你,整整二十八年,你給過我什麼。側妃,側妃,說得好聽而已,不過一個妾,一個人人都可以打壓踐踏的妾室,我的命由不得自己作主,我的人生由不得自己作主,連我的孩子,都比別人低。我不服,所以,我要報復你。我要你的嫡系一個都不留,那樣,三少爺就是王府唯一的兒子了,可以名正言順繼承這一切,可以洗雪我多少年的恥辱。
是的,純姨娘的孩子是我叫人害死的。五少爺和柔姨娘的孩子是我處心積慮弄掉的,還有董氏,她的孩子,都是我乾的。他們都沒有孩子,看在王府百年基業的份上,你就會讓三少爺當世子了,那我才能名正言順葬進王府祖汶,才能不用仰仗着別人的鼻息過日子。你明白可嗎?你難過嗎?心痛嗎?我就是要你難過,要你痛苦,要你看看,是你的無知,你的愚蠢,你的輕信,導致王府多少子嗣就這麼沒了。
你在外面多麼厲害又有什麼用,你再受皇上器重又有什麼用。沒有子嗣繼承王位,這一切還不是空的,到頭來,還不是我的。”她白淨的臉上,忽然涌下滾滾的清淚,多少年了,不能這般肆意流淚。她憋得有多難受,只有她自己明白。
他們眼裡,她就是一個可以隨意買賣、折辱的玩物,她不信,她不信她的人生只能如此,是以,她不顧一切,用盡手段,想要得到原本不屬於她的。
方氏側妃,她的人生最大的錯就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她以爲什麼東西,只要她努力去爭取了,就能夠得到,殊不知,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唯她所想的。
杭天瑾聽着,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滾下大滴大滴的淚。
別人怪她可以,恨她可以,唯有他不行。這些年來,私底下,他對她也是有怨怪的,覺得她只要安安分分的,他們的日子過得也不錯。但是,他卻忘了,她二十八年來屈居人下的那種痛苦與不甘,她或許一開始是真心喜歡那個他叫做父王的男子,可地位、屈辱壓迫地她漸漸消磨了心中所愛,變得可怕,變得恐怕,變得喪心病狂。
她對他,或者少了別的母親能給的溫情,甚至因她而讓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可這一刻,他原諒了她。畢竟,她做了再多錯事,不過是爲了給他和自己掙一個未來而已。先王妃的長子次子離世,以致他在府裡地位尷尬,庶出的最大的兒子,讓他有時候覺得光榮,有時候又羞恥,他多希望自己是那個嫡出的,而命運,不肯眷顧他。
爲此,他的妻子,纔要小心翼翼活着,他的子女纔要戰戰兢兢生存着。他多希望自己是個普通人家的嫡子,那樣,多少個午夜夢迴,他就不會爲難,不會爲自己的身份而尷尬。論理,他最大,應該教導弟弟妹妹,而他偏偏在他們面前擡不起頭來,行動做事永遠帶着小家子氣,不能恣意妄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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