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也不是第一次責罰杭天曜了,最後都是不了了之,這次想來也不會如何,頂多太妃不在,多挨幾下而已。風荷這般想着,不是很急,只以比平時略快的速度趕回杭家,其實給他個教訓也不錯,免得天天在外邊惹是生非。
不過,大門口面色慌張蒼白的管家富安叫風荷小小吃了一驚,富安不等風荷問話,一面跑着一面說道:“少夫人,你快去看看吧,王爺要打死四少爺了。”
什麼?不至於這麼嚴重吧,風荷有些不信,虎毒不食子呢,王爺哪裡下得了這樣的狠手,不過是教訓教訓杭天曜罷了。
富安瞧見風荷的神色,就知她不甚信,越發焦急,哭道:“少夫人,真的,四少爺堅持不住了,王爺根本不讓咱們求情,還是得您去看看呢。”
院子裡的青石磚面光滑可鑑,打磨得相當齊整,屋外迴廊那裡,跪滿了一地的下人,個個都是神色慌張。風荷始有幾分相信,顧不得一院的男僕們,匆匆下了馬車,提起曳地的裙子,飛快的往正屋方向跑。僕人們俱是低了頭,儘量不去看少夫人的容顏。
屋子裡傳來沉悶的擊打聲,但沒有聽見杭天曜的聲音。風荷邊走邊往裡望,這一看不打緊,把她嚇得腿都軟了。杭天曜原本英武挺拔的身軀變得萎靡,整個身子軟地好似隨時都會倒下,她與他目光相接,看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璀璨光輝,一瞬間就熄滅了。然後,他終於堅持不住滑落在地。
一股淡淡的酸楚從腹中泛上來,絞得風荷微微發痛,她定了定神,才飛一般撲向他。
“杭天曜,杭天曜。”風荷有些手忙腳亂,用力去扶杭天曜,可是,她的手上黏糊糊的、溼漉漉的,心裡“咯噔”一下,忙撐住杭天曜的身子,去瞧他後背。
這是一片怎樣的慘景,厚實的冬衣裡邊絮着的鵝絨散了開來,被血跡濡溼,斑斑駁駁貼在稀爛的肉上,整個背部都漫在一片猩紅中,看得人頭暈。風荷輕輕晃了晃,好不容易穩住自己的身子,避開杭天曜背上的傷處,將他攬在懷裡。
看到這副景象,不等風荷吩咐,沉煙、雲暮看也不看莊郡王的臉色,衝過來幫着她們主子攙扶杭天曜,含秋跺了跺腳,跑出去讓富安快請太醫,準備肩輿。
杭天曜並沒有完全昏迷,他神智尚清,撫了撫風荷的面頰,強笑着道:“娘子,我不要緊,你別怕。”
“我不怕,你別說話,一切有我。”風荷不是沒有責打過下人,但她手下的人下手都有輕重,從來不曾像王爺這般將人往死裡打。她心中又氣又急,跪在地上對王爺說道:“父王,媳婦知道這裡不是媳婦該來的地方,父王教訓兒子也沒有媳婦置喙的餘地。
只是四爺便是有錯,也要等到事情查明瞭之後再對他依家規處置,萬沒有這樣輕易打罵的理。傳了出去,對父王的英明也有礙,叫人以爲父王平日都是這樣衝動處置衙門之事的,那樣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好說話。父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大年節下的,還不知多少人盯着咱們家呢,豈能出這樣的差錯。
四爺不過一個晚輩,父王要打要罵,我們夫妻再無話說,可是父王也該愛惜自個的身子,生這樣大氣,倘若父王再有個什麼不好的,那我與四爺真是萬死也不得超生了。偏偏今兒祖母不在府裡,母子情深,即便祖母信任父王,也擱不住有人背後說閒話。祖母年紀大了,四爺又是她親自撫育教導長大的,父王這樣,不是明擺着打祖母的臉嗎?
如果祖母覺得相公有錯,該罰,自會處置他。咱們這樣,趁着祖母不在的時候,叫祖母情何以堪,這分明是指責祖母教孫不力啊。
父王,媳婦說句不知輕重的話,四爺雖時常胡鬧,但究竟沒有鬧過多大的事情出來,些許小節無傷大雅就過去罷了。此次之事,或許另有隱情呢,媳婦真不相信相四爺是那等胡鬧之人。可是,父王,你對四爺早就存有偏見,這次若是三哥或是五弟,父王難道你也不問問清楚,就下這樣的狠手嗎?”
風荷說得很急,她是真的很不滿,別人對杭天曜那樣也就罷了,王爺是親生父親,他的不信任纔是對杭天曜最大的傷害,不然怕是杭天曜也不會這樣乖乖捱打了吧。這好比母親當年,旁人斥責、藐視都無關緊要,關鍵是父親的態度,父親的懷疑纔會最終導致母親沒了抗爭的希望,就此放棄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又去細細檢查杭天曜的身體,好在其他部位沒受太大的傷,只是,這裡是脊柱啊,若有個意外,那就是關係到一生的了,實在大意不得。
王爺本是萬分氣怒的,可後來杭天曜不聲不響由他責打,他心下的氣就消了好些,只不過是放不下那個臉來。不知不覺間就打得重了,這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眼下瞧見兒子成了那副樣子,亦是心痛悔恨,卻又咽不下那口氣。
恭親王府那是好惹的嗎?自己這樣不過也是爲了讓他們看見自己的誠意,不會將事情鬧大了,不然弄到御前那就愈加麻煩了。即使皇上有心偏袒咱們家,可是太皇太后呢,裡邊到底有個親疏啊。
王爺頹然地癱在椅子裡,兒媳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他作爲一家之主,威嚴不得輕慢,便是錯了亦是對的。只得嘆氣道:“兒媳,你問問他惹了多大的禍事,恭親王府,聖上親叔,咱們杭家如何與之抗衡。我今日不打他,明兒就是宗王府來提他了。他還死不肯悔改,不知錯在哪裡。”
“父王的話兒媳不敢駁,但兒媳相信四爺不是那等做事不分輕重緩急的人,四爺自有他的道理。”風荷咬了咬脣角,語調悽婉。
王爺不想這個兒媳對兒子倒是情深意重,偷偷瞥了一眼兒子的傷勢,心下不免憂慮,若有個好歹不是害了兒媳婦嗎?
“你不用爲他說好話,他是個什麼樣子,我最清楚。”
風荷見杭天曜的臉色慘白如紙,額上細密的汗,沾溼了鬢角的碎髮,當即顧不得其他,大聲問道:“父王,這些改日再說吧,四爺他堅持不住了。”
總不成真將他打死,王爺擺了擺手,素日威武的身軀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頹敗的容顏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年,不搭理衆人,兀自回了後邊。
富安一直在外邊探頭探腦,見王爺一走,慌得叫人擡了肩輿進來。風荷知道自己幾個弱女子力氣小,命富安喚進幾個清秀的小廝,合力將杭天曜扶到了肩輿之上,一行人急急往凝霜院行去。
太醫很快就到了,來了兩個,診脈、開藥方、清洗包紮傷口。
杭天曜俯躺在花廳炕上,下邊墊了軟和的虎皮褥子,他一直沒有昏迷,清洗傷口的時候很痛,他卻哼都沒有哼一聲,倒是兩個太醫膽戰心驚的。
紫檀木梅花几上擺置着一個汝窯天青釉大瓷碗,裡邊一支並蒂水仙怒放着,馥郁的香味撲鼻而來,使得風荷焦躁不安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擡眸去看,小小的黃色花蕊包裹在乳白的花瓣裡,高潔優雅,亭亭玉立似凌波仙子。
院子外面傳來凌亂紛雜的腳步聲,還有隱約的人聲,風荷知道這是太妃王妃回來了,王妃是一定會與太妃一同到家的,這點她早就算到了。
風荷攏了攏鬢角的珠花,快步迎了出去,雙頰上似乎殘存着淚跡,在泣血般的斜陽映射下越顯哀傷楚楚。
太妃走得很焦急,光滑的銀絲有一撂散在了外邊,格外耀目。王妃愁容滿面,還穿着去魏平侯府時的華服,應該是不及換衣就趕了過來,然後遇上太妃從廟中祈福歸來,兩路人併到了一處。後邊簇擁着各房的主子婢僕。
風荷奔過去,拜倒在太妃膝下,哭道:“祖母,四爺他還好,讓祖母爲我們擔心,孫媳該死。”
她不哭訴王爺的狠心,也不說杭四的慘狀,只用了一個還好,又不忘向太妃請罪。太妃又痛又憐,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這個孩子,這時候還爲了安自己的心把事情輕描淡寫掃過了,換了別個還不知亂成怎樣呢。她放柔了聲音問道:“與你何干。咱們進屋去,老四到底怎樣了?”
“陸太醫、顧太醫在給四爺包紮傷口,還要一會才能出來。陸太醫說四爺平兒練了點功夫在身,是以背部比我們一般人更爲柔韌,不然這幾下打下來怕是早撐不住了。”風荷一手挽着太妃的胳膊,一手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淚,勉強笑道:“如今受了些外傷,只要好好休養個把月就能痊癒。只是,只是往後要小心了,背上再不能受重物撞擊之類的,不然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太妃爲免自己進去打擾太醫診治,頓了頓,留在了大廳裡。風荷攙着她坐穩,王妃親自立了靠背,風荷又請王妃及衆人坐。三夫人與大少夫人都是滿臉的焦急擔心,二夫人嘴角微翹,強忍着心中的歡喜,四夫人、五夫人都沒什麼表情,淡淡的詢問。
雲碧帶領丫鬟們斟了茶上來,風荷先敬了太妃,柔聲勸道:“祖母,您趕了大老遠的路,一定疲累得很,吃盞熱茶暖暖身子吧。若四爺知道您爲他這般擔憂,他還不知怎生懊惱悔恨呢,祖母好歹疼疼孫媳。”
太妃本不想吃,聞言倒是接了在手,淺啜了一口。
風荷再敬王妃,矮身致歉:“媳婦之前太過掛心四爺之事,等不及與老侯夫人辭別就趕了回來,還望母妃多多爲我致上歉意,改日媳婦一定親自去給老侯夫人請罪。媳婦思量着母妃多時不見老侯夫人,定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的,不敢前去打攪,請大嫂幫我轉達。媳婦年輕,做事不知輕重,若有不當之處還請母妃多多諒解,爲我描補描補。”
些些小事,王妃本不曾怪她,何況聽她說得這般可憐,就是有怨氣也散了,拉了她起身,輕聲細語安慰着她:“這怎麼是你的錯?老夫人今兒還跟我誇你大方知禮來着呢。你也太小心了些,家裡有事,就該趕緊與我說,敘話什麼時候不能敘的,到叫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一個人又是緊張又是害怕的,說來還是母妃的錯呢。
王爺也是一時氣急了,纔會下手重了些,等老四好了之後,你好生勸勸他,別記掛在心頭。王爺豈能不疼自己的親生兒子,奈何事情發生了,咱們家不做點表示,恭親王府那關過不去,於老四的名聲也有妨礙。你是個清楚明白的孩子,這些話我不說你也是能想通的。”
風荷正欲再說兩句客氣話,太妃已經接過了話頭,語氣頗爲不善:“親生兒子?都往死裡打了,我看他是有了別的好兒子,這個兒子有沒有都無所謂了。要不是老四媳婦趕得及時,還不被他一氣之下打死了?”
這話說得不太好聽,王妃窒得滿臉通紅,低頭吶吶不敢言,太妃王爺都比她高一級,她可不敢說誰的不好,尤其還牽扯到了小五頭上。
二夫人前段時間被白姨娘鬱結在心頭,正是有恨無處使呢,心裡怨怪太妃將人弄進了門,不由冷言冷語:“母妃,你也別太袒護老四了,他都作出那樣事來,再不受點教訓,那不更加無法無天了。咱們府雖榮耀依舊,到底在親王府面前還是低了一等的,可別叫老四連累了闔府之人呢。”
“哼,我有問你的話嗎?”太妃狠厲得掃了二夫人一眼,攬了風荷在懷哭道:“孩子,你不知道,老四他身世堪憐,不怪我多疼着他些。華欣早早去了,扔下只有三歲的老四,王爺整日爲國事操勞,家中之事就不大理會,哪還有時間管教孩子。只有我與你們老王爺,將他帶在身邊,偏這孩子又愛病,時不時頭疼腦熱的,可把我和老王爺唬得半死。
好在這孩子終究是個有福的,硬生生撐過了這些年,眼下又娶了你進門,我只以爲好日子來了,喜喜歡歡等着抱你們的重孫。倘若老四今兒不慎被他父王打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老王爺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四,對我千叮嚀萬囑咐的,我沒有護好老四,便是到了地下也無臉見老王爺啊。”
太妃哭得可憐,絮絮叨叨攀扯出十幾年前的舊事,字裡行間無一不是對杭天曜的看重,甚至還擡出了老王爺來。這些話,她自不用當着王爺的面說,太傷王爺臉面,但難道還沒有人傳過去嘛。
風荷聽得仔細,如果太妃此話當真,那麼當年老王爺一定是有意讓杭天曜作世子的,可惜老王爺去得早,沒有及時定下此事,纔會引出那麼多的麻煩。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那時候杭天曜的世子身份就定下,那麼被剋死的怕不是他先頭兩個未婚妻,而是他自己了。
風荷靠在太妃懷裡,陪着太妃默默流淚。一屋子人都嚇得不敢吭一聲,這個時候,誰說誰錯。
好一會,花廳裡傳來動靜,陸太醫、顧太醫聯袂而來,俱是一臉疲憊之色。
太妃慌忙給二人讓座,不等二人開口就急着相問:“兩位老供奉辛苦了。我那孫子怎樣了?”
“太妃娘娘放寬心,四少爺吉人天相,沒有太傷到筋骨,只要好生調理,不出兩月就能痊癒。但是往後不可大意了,四少爺的脊柱地方很有些脆弱了,再禁不起這樣的打擊。不然,輕則無嗣,重則臥牀不起。”回話的是陸太醫,他家祖上就一直在太醫院行醫,醫術了得,曾去董府爲董夫人看診,風荷略略識得他。
顧太醫一邊聽着,一邊撫須點頭。
太妃聽得面色發青,這就只差了一點點啊,要不是風荷趕回來阻止了,估計再打兩下這個孫子就完了。你叫太妃如何不氣不急呢。不過兩位太醫盡心盡力診治了這麼久,太妃還是緩了緩語氣,謝過他們:“多謝兩位老供奉活命之恩,改日待老四好了,一定叫他親自去給兩位老供奉致謝。只是要怎生調理呢?”
顧太醫笑着躬了躬身:“太妃娘娘請放心,我們已經細細寫了方子、日常注意事項,交給了裡邊伺候的姑娘,照着方子來就夠了。後日我們還會前來給四少爺換藥的,日後酌情過來。”
太妃連連點頭,又是一番感謝,命丫鬟厚厚賞賜了二人,二人領了賞賜去了。
含秋方纔在裡邊服侍杭天曜,這會子出來,風荷對她點點頭,她才走到中間行禮說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少夫人,這是兩位太醫留下的方子。”
風荷上前接過方子,恭敬地奉給太妃娘娘閱覽一遍。太妃一面看着,一面說道:“你自來是個妥當的,有你在老四跟前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要什麼吃用之物,只管叫丫鬟去我那裡取。這些日子,你也別每日去給我和你母妃請安了,老四好起來纔是大事。”
“祖母放心把四爺交給孫媳吧。”風荷低眉應是,又看向含秋問道:“四爺歇息了沒有?”
含秋會意,抿嘴笑道:“還沒有呢,四少爺原先很累,就要歇了,後來一聽太妃娘娘來了,怕太妃娘娘爲他憂心,心裡悔恨得不行,說要等見了太妃娘娘纔敢歇呢。”
太妃一聽,果然高興起來,把先時的驚恐憂懼都拋了開去,起身說道:“那我快去看看他吧,我正懸心着呢,必得親見了纔好。”
風荷忙扶了太妃,丫鬟打起簾子,進了小花廳。杭天曜安靜地躺在炕上,見了太妃就要欠身,把太妃嚇得不行,慌忙緊走幾步按住了他:“你做什麼動來動去的,還不給我躺好了。跟祖母說,身上痛不痛。我可憐的孩子,你那父王太狠心了。”說着,太妃已經滴下淚來。
杭天曜強笑着勸道:“祖母,我一點都不痛,打幾下有什麼了不起,以前也常被王爺責罰的。等過幾日,天氣好轉,我就能陪着祖母說說話看看戲了。”
太妃當然知道杭天曜這是寬慰她而已,由此越發心酸,對杭天曜的疼愛添了幾分,真是看得眼珠子一般還重。拿着各種話去開解他,把一應事情囑咐了幾遍,纔不安的離去。
杭天曜的確累了,就在炕上睡着了。風荷坐在他身邊,支着手發呆。
天色暗沉下來之時,沉煙才悄悄進來,附在風荷耳邊低聲說道:“太妃娘娘賜了幾道菜過來,奴婢已經賞了來送菜的小丫鬟,打發她們回去了。端惠姐姐說,太妃娘娘請少夫人用完了晚飯過去一趟,有事與少夫人商議呢。”
“嗯,我知道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叫爺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吧,你命她們揀幾個爺愛吃的菜,拼個小几放在這裡,我先服侍了他。”風荷直起身子,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頸。
新房裡,糊得都是銀紅色的軟煙羅,外邊薄薄的霧氣,映射出淡淡的緋紅,寧和而又安靜。百合香的香味清甜柔媚,在暖烘烘的炭火催散下,越顯得溫暖燻人,時光彷彿靜止了一般。
風荷輕輕甩了甩頭,拋開那些飄渺無際的胡思亂想,坐在炕沿上,柔聲喚着杭天曜:“爺,爺,天黑了,咱們先吃點東西吧,一會子再睡。”
杭天曜朦朧迷糊,覺得睡得很香很舒服,不帶半點戒心。在風荷的輕喚下微微有些發愣,他忽然發現他們似乎在一起已經很久了,久得他足以將她當做了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展眉而笑,握着風荷的纖手放到脣邊,輕輕一吻,隨即說道:“娘子,我現在是傷員,你要伺候我吃。”
風荷沒想到他這個情況下還能耍無賴,有些哭笑不得,捏了捏他恢復了血色的臉頰,笑道:“我哪日不伺候你用飯了。你能靠坐着嗎?”
杭天曜點點頭,風荷抱着他的胳膊,含秋從另一邊去扶他,他只不管,雙手摟着風荷的肩膀,借力坐起了些,雲暮快速在他背後墊了兩個又大有軟和的靠枕。
即便這麼個簡單的動作,杭天曜都吃痛得皺了眉,脣角咬得有些發白。
雲碧帶着淺草、微雨、青鈿在炕沿邊擺了兩張小几,安了碗筷,五個清淡的小菜。
風荷親自舀了一碗綠汪汪的碧粳米粥,試了試冷熱,正好,才轉過身來喂杭天曜。杭天曜吞了幾口粥,看着那幾碟子小菜,委屈的抱怨:“爲什麼都是這些素的,我不愛吃。”
“太醫說了,吃那些葷的好的慢,你就將就着用些,熬過了頭幾天就好了,那時候我給你好好補補身子。”風荷懶得與一個病號計較,說話比往常和氣了不少,好似在哄一個小孩。
杭天曜扭着風荷衣襟上的帶子,不依:“就吃一點點好不好?”
風荷看着自己鬆散的腰帶,又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真是有氣沒處使,只得繼續好言撫慰:“你乖乖聽話,明天就給你吃。家裡有野雞崽子,那個吃了關係不大,我明兒就叫廚房給你備着。不過,你現在不好好吃飯,別說明天,接下來五天咱們都吃這個了。”
杭天曜很沒骨氣的被風荷要挾了,乖乖就着小菜吃了兩碗粥。風荷應付完他,自己隨意吃了點,就要命人撤下。
杭天曜看她吃連東西的樣子都比旁人好看,由不得看得發了呆,不解的問道:“你不吃了?這纔多少,回頭小心餓,瞧你這麼瘦。”
風荷上下掃視了自己一圈,自己瘦嗎,明明就是很好看嘛。她瞪了瞪杭天曜,又與他解釋起來:“祖母讓我用了飯過去一趟,我估摸着有要緊事,你先歇着,我很快就回來的。小火爐上熱了些糕點湯粥,晚上我餓了再用吧。”
“那你快些回來啊。我要你陪我說話呢。”杭天曜那是相當的無恥,仗着自己是傷員,不怕風荷不給他面子。
風荷撫額,秀氣的眉毛好看的糾結到一塊,嘆道:“行,我快去快回。你若是無聊,我叫端姨娘來陪你說說話好不好,她們幾個都掛念着你,方纔你睡了我便沒有請她們進來。”
“不用,你留個丫鬟給我使喚就好。”用意很明顯,這是赤果果的討好啊。
於是,風荷留了沉煙雲碧陪他,自己帶人去尋太妃。
太妃並不在日常起坐的堂屋裡,而是在臥房。黑漆嵌螺鈿花鳥紋的拔步牀掛着秋香色的帳幔,屋子裡一色的紫檀傢俱,華貴中不失大方,威嚴卻又舒適。地龍燒得熱熱的,有如三月的天,穿着普通的夾襖就夠了。南邊窗下一張貴妃塌,設着莽袱、靠背、褥子,太妃斜歪着,有一搭沒一搭與周嬤嬤說話。
丫鬟沒有通報,直接領風荷進了內室,風荷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眯了眯,太妃是有重要事情與她說了?
太妃也不讓她拜下去,拉着她一起坐着,問了問杭天曜的情形,知道一切都好之後始安下心來。撫摸着風荷如雲的秀髮,抱歉的笑道:“明兒是你回孃家的日子,可老四如此,就不能陪你去了,禮物我都叫人備好了,你多向將軍和夫人致歉。等老四好了,再叫他陪你回去探你母親。”
“祖母,四爺臥病在牀,我豈能不顧他獨自回去。我想過了,派我身邊親近的丫鬟回去給我母親捎個信就好了,母親體貼寬容,必會諒解我們的。就如祖母說得,等到四爺大好了之後,我們回去還不是一樣的,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清脆的聲音裡有一種稚氣未脫的直爽,不帶扭捏。
太妃聽得歡喜,想想孫子此刻還真離不開她照料在前,換了旁人自己絕難放心,只這樣又太不敬了些。想了半日,方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未免有些不敬。罷了,明兒讓周嬤嬤代替你們倆回去一趟,細細與將軍和夫人分說了,希望他們不要見怪。”
風荷含笑抱着太妃的脖子,嬌俏的笑道:“多謝祖母費心爲我想着。那就叫我跟前的含秋跟周嬤嬤一塊回去,母親倘有要問的,含秋比周嬤嬤也清楚些。”
“很是,很是。還有就是嘉郡王府裡,你身邊哪個妥當老成些,也要代你與老四請個安。”太妃見風荷親近她,自然高興,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那就讓葉嬤嬤帶着沉煙去,致上我與四爺的歉意,替我們磕個頭。祖母覺得好不好?”風荷對太妃的印象還是不錯的,這府裡難得有個人這麼看顧她。
太妃大略回想了這兩個人的脾性模樣,點頭笑道:“你說得都很好,就她們倆合適呢。讓府裡的富安娘子陪着過去,免得王府那邊不認識衝撞了。”
“還是祖母想得周到。我身邊的人臉生,王府那裡自是不識得的。”風荷歪了頭,顯得可愛而單純。
太妃想起一事,不由問道:“才嘉郡王府的世子過來了,這會子應該去你們房裡探望老四了,你有沒有遇到?”
對,嘉郡王府是先王妃的孃家,世子蕭尚是杭天曜的表弟,上次見過的,他來探望也在情理之中。風荷忙道:“我並沒有遇見,或許表弟與我走得不是一條路。”
太妃臉上的笑容愈盛,這孩子,果然明白,一聲表弟多親切的,沒有忘記嘉郡王府纔是兩人的正經舅舅家。只是想起蕭尚說得,怒氣仍然涌上心頭,正色問風荷:“你可知你表弟過來說了什麼?”
風荷亦是擺正神色,訝異的回答:“孫媳不知啊。”
“唉。都是王爺糊塗了。你們表弟來與王爺和我就今天的事情解釋了一番,那位引起老四與人爭鬥的年青公子不是梨園中人,人家也是大家子子弟,臨安皇商世家楚家長房的三公子。他是蕭尚的客人,蕭尚有事,就將他託給了老四照料。人家是江南人,風雅慣了,興致一起就在大觀樓玩了票戲,誰知就叫恭親王府七公子瞧見了,便記在心裡。
老四陪着楚公子在茶樓吃茶,恰好遇上恭王府七公子一行人。那七公子也是個混人,二話不說就要把楚公子帶回他們府裡,你說老四受人之託豈能坐視不理。兩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老四年青,出手不知輕重,把人打重了,鬧出了今日之事。偏王爺聽信了傳話之人的話,以爲老四爲了一個戲子把七公子打壞了,一怒之下竟要把老四活活打死。”
太妃一面說着,心中還一面生氣,自己生得兒子自己還不清楚,只是心太偏了一些。眼下這會子也有些後悔了,可後悔有什麼用,老四被他打成那樣,心裡如何能沒有一點怨氣呢。這父子間的心結是越來越解不開了。
風荷相信太妃不會拿這種事糊弄她,不過杭四也有錯,太沖動了些,稍稍將人教訓一番也就夠了,回來也該與王爺解釋解釋,沒得白捱打的道理。不過,這話卻不能當着太妃的面說,她輕嘆了一聲,轉而勸道:“祖母也別惱了父王,父王心裡有四爺纔會生他的氣,不然哪有這樣大氣。好在四爺沒有大礙,表弟又來親自分說清楚了,恭親王府那邊更是不會再好意思來怪責咱們家,好歹圓滿解決了此事。”
太妃聽得很是欣慰,是個不會拿捏尊長的伶俐孩子,若是仗着這個事,對王爺存了怨恨,那才糟呢。自己的疼愛固然重要,但自己年紀大了,不知哪一日就閉了眼去了,倆孩子若是一直不得王爺的心,那往後的日子如何是好。
忽又說道:“本是要過了正月收拾你們院裡的小廚房的,現今老四養傷,你們要個熱湯熱水的也不便,我看就這兩日叫下人整理出來吧。想要哪幾個人,你自己挑好了回給你母妃就好,要是沒有合適的咱們再去外頭買。”
風荷亦是想提這事,接口笑道:“府裡過幾日還要請吃年酒,會不會太麻煩了些?”
“有什麼麻煩的,那些都是早就準備好的,不差幾個人。”太妃不以爲然的說着,這個兒媳婦,別以爲她悶不吭聲的,手段厲着呢,偶爾藏拙而已。多少年了,自己還能看不出來?
風荷把心中想妥當的幾個人說了出來:“針線房有個王嬸子,我看她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在那也只能整理整理活計。聽她說原也在廚房幹過,家常菜都會,不如讓她領了我們院裡的廚房管事;她有個女兒,是後花園灑掃上的,我也想要了來,正好我們院裡少了一個灑掃的頭。後門張婆子是個勤快人,讓她給王嬸子打打下手,然後再撥兩個小丫頭過去幫着,也就儘夠了。”
太妃徐徐看了風荷一眼,暗自點頭,拍着她的手道:“這幾個人我看着妥當得很,明兒我會與你母妃說得,讓她撥到你們房裡。”
風荷起了身要拜謝,被太妃阻止了。孃兒倆便散了。
從太妃院子裡出來,天已經大黑了,凜冽的涼意颳得人臉頰生疼。凝霜院裡燈火輝煌,風荷想到嘉郡王府世子蕭尚可能在房裡,躊躇起來,這麼晚了,見外男會不會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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