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風荷想出個所以然來,院子裡等着她們的青鈿望見了她們一行人,快步迎了上來,屈膝行了禮:“少夫人回來了。四少爺說少夫人回來了只管進去,不需顧忌這些子虛禮。”
風荷攏了攏斗篷,抿嘴笑道:“你做什麼在外頭等着,凍着了怎生是好?”
“奴婢是粗人,身子骨壯着呢,哪有那麼容易生病。”青鈿梳着雙丫髻,只帶了兩朵紗花,配着淺綠色的衣裙倒也清秀。
風荷見她穿得單薄,蹙眉問道:“前兒過年賞你的那件灰鼠皮褂子呢,爲何不穿?”
青鈿笑得眉眼彎彎:“何嘗不穿着,方纔屋裡熱,就給脫了,如今倒也不覺得冷。”
風荷氣得彈了彈她的鬢角,嗔道:“趕明兒傷了風,吃起藥來你才嚷呢。”
進了屋,裡間花廳響起一道陌生男子的聲音:“楚澤那小子好一陣氣惱,就差去把劉弘武再打一頓了,他原要跟我一起來看你的,又怕內院裡他不好進來,就託我給你捎了幾膏藥,都是海上來的好東西。你能着使吧。”
蕭尚的聲音有些沙沙的,低沉而醇厚,比他實際年齡成熟許多,他與杭天曜在一起很容易讓人誤會他是哥哥,實際上他比杭天曜小了兩歲。
沉煙在內室整理牀鋪,雲碧、芰香守在大廳裡,一邊做着針線,隨時聽候裡邊的吩咐。一見風荷進來,齊齊上前給她行禮,然後褪下她的斗篷,又把熱熱的手爐塞到她懷裡。
“少夫人,有溫着的燕窩粥,要不要先吃點暖暖肚子,走了這一路吹了風,心底裡不舒服吧。”雲碧利落的把斗篷抖了抖,笑着問。
風荷白皙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紅撲撲的,睫毛忽閃忽閃,眨了眨眼問道:“世子爺過來,你們有沒有依禮招待,可別怠慢了。”
雲碧撅着嘴:“還需要少夫人吩咐,少夫人也忒看不起人了。”說完,就一扭一扭地衝裡間走去,哐當摔了簾子。
風荷詫異不已,滿屋子掃了一圈,笑問芰香:“你雲碧姐姐好大的火藥味兒,誰敢給她氣受不成?”
“少夫人不知道呢,雲碧姐姐那是惱上了世子爺。含秋姐姐快去用晚飯吧,再等就涼了,我伺候少夫人就好了。”芰香推了含秋出去,自己只顧彎着嘴笑。
“與世子爺什麼關係?雲碧是被我寵壞了,沒有得罪世子爺吧。”風荷微微揚高了聲音,只是語氣裡絲毫沒有責怪雲碧的意思。
芰香在風荷手底下伺候這些年,她的一個眼神就能明白接下來如何做,忙大聲回道:“世子爺過來之時,雲碧姐姐正在花廳裡給四少爺唸書打發閒悶。世子爺不知雲碧姐姐的身份,誤會了,讚了一句什麼紅袖添香的,雲碧姐姐當即就惱了,黑着臉出來。少夫人,紅袖添香是什麼意思,奴婢愚鈍,還求少夫人教導教導呢。”
說話之時,芰香臉上滿是促狹的笑意,又偷偷睨了花廳的氈簾一眼。
早在風荷進屋之時,裡邊的人就聽到了,原以爲她會馬上進來,孰料卻在外邊與丫鬟說起了話來。蕭尚細細聽着,聽到這裡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面上泛起薄薄的紅暈,狠狠瞪了杭天曜一眼。
杭天曜非常無辜的撇了撇嘴,眼裡卻是止不住往外溢的笑意。
蕭尚進屋時看見一個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姑娘家在給杭四讀書,又見她打扮得清爽怡人,就當是杭四哪個妾室了,即便不是妾,也是通房之類的角色。何曾想到這是風荷跟前的大丫鬟,就依着一貫的語調打趣了一番。誰知那丫頭倒是脾性大,登時惱了,摔了書,也不給自己行禮上茶的,就走了,後來打發了兩個小丫鬟進來伺候。
杭天曜看得好笑不已,與他解釋清楚,他又是氣惱又是悔恨,他只沒料到杭四這個新夫人這麼大方賢惠,將自己身邊這般美貌的丫鬟留給杭四使。這會子聽到人家在外面告自己的狀,豈能不羞慚?卻伸直了耳朵聽風荷如何回答。
“小蹄子,胡說什麼。世子爺那般尊貴的人物,豈會拿你雲碧姐姐取笑,不過隨口一句話,倒招了你們的性子上來。還不給我去看看你姐姐,別叫她耍脾氣,小心我明兒得閒了收拾你們。”柔美舒緩的聲音像是夏夜裡遙遠的笛音,一點點俏麗,一點點寧靜。
芰香聽得滿眼都是笑,只是握着自己的嘴,不讓笑出聲音來,還要強自鎮定着回話:“奴婢知錯了,奴婢這就去勸勸雲碧姐姐。”然後,一溜煙往後飛奔而去。
風荷止了笑意,估摸着氣色恢復過來,才示意青鈿打起氈簾,儀態萬方的走了進去。
杭天曜慵懶地臥在炕上,蕭尚挺直脊背坐在小圓桌前的黃釉三彩圓凳上,看見風荷進來不由立起身,淡淡行了個禮:“表嫂好。”眼睛看着地面,眼角的餘光卻掃向杭天曜的方向。
風荷忙回了禮,口中呼道:“表弟過來了,一家子人不需多禮,快坐下咱們好說話。”隨後看了一眼桌上的茶點,只幾樣尋常東西,蹙了眉說道:“丫鬟們無禮,衝撞了表弟,還請表弟看在我與你四哥的面上別與她們計較,等我得了閒再好生處置她們。還站着幹嘛,快上新茶來。”
蕭尚聽得越發不好意思起來,耳根後有淡淡的緋紅,頭低得不肯擡起來。
“娘子,祖母與你說什麼呢,去了這麼久。”杭天曜笑着與風荷招了招手,顯然很滿意。
“不過問問你的情形而已,叫我好生照料你。”風荷緊走幾步,裙襬上的紫玉蘭像是飛了起來,有暗香浮動,飄入蕭尚鼻間。
杭天曜抓了她的手捂在自己胸前,略略皺眉:“冷不冷,出門也不記得帶上手爐,凍壞了可好?”既嗔既喜。
風荷相信杭天曜分明就是故意的,當着他表弟的面假裝與自己恩愛,弄得自己害羞生氣,他好看戲。自己纔不如了他的意呢,笑得越發溫柔嫵媚:“爺,快放開。”
吐氣如蘭,輕顰淺笑,杭天曜一下子看得失了神,怔怔得手上抓得更緊了些,想將她摟在自己懷裡。
“爺。表弟與你說話呢。”風荷輕推了推杭天曜,一副賢妻之態,渾然沒了方纔的妖嬈。
杭天曜猛地回神,發覺蕭尚嘲弄的淺笑,羞也不是,氣也不是。他本想看風荷失態,卻被她攪了心神,反是自己失態,咬牙在她腕上捏了一把,只用了一成的力。
“那個,表弟,楚澤現住在何處呢,可別叫恭王府的人爲難了。”杭天曜咳了咳,掩飾自己的窘迫。
蕭尚面上明顯的浮現出詫異之情,加重了語氣回道:“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他住在他們家在京城的別院中,想來也沒有人敢去那裡與他爲難的。”表哥原來真是個好色之徒啊,往日那些並不是裝得。
杭天曜真是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蕭尚才與他說了,他轉眼就問,這說明什麼,哎,自己何時成了個顧前不顧後的人呢。
蕭尚的好戲看得差不多了,夜已深,他留在人家夫妻房裡很是不妥,起身告辭。杭天曜丟了顏面,自然無心留他,希望他走得越快越好,轉而吩咐風荷:“你代我送送表弟。”
“這是自然,爺等我一會。表弟,我就不虛留你了,閒時多來走走,四爺他在家養身子,一個人無趣得很,你們一向交好,還請你多陪陪他。這跟來的人都在哪呢?”風荷站直身子,臉上掛着得體的微笑,彷佛之前那個與杭四鬥氣的人不是她。
蕭尚認真打量她一眼,眉心糾結在一處,抱拳謝道:“不需勞煩表嫂,我的人都在二門口等着呢。”
風荷忙道:“既如此,那我叫個小丫頭領你過去。”
蕭尚再一次與杭四道了別,風荷與他一同出了花廳,叫過淺草:“你伺候世子爺去二門,一定要見到世子爺跟前的人才能回來,回頭再去太妃娘娘院裡,與那邊的端惠姐姐說一聲。”
淺草鄭重點了頭。
“今兒多虧了表弟特特來一趟,爲四爺辯白,不然四爺他還不知被人說成什麼樣呢。四爺有不是的,表弟看在一家子親戚的份上,別與他計較。”玉色對襟的小襖,勾勒出風荷苗條的身量,在點點燭光掩映下有一種世俗而安寧的美。
蕭尚一瞬間凝了眼,眼中的黑墨深沉得有如浩瀚的夜空,他垂下眼瞼,客氣了兩句:“表嫂說什麼呢,表哥自小照看我,我一直拿他當親兄弟待,說話行事難免不避嫌疑。”這說的是自己,更是杭天曜,也是對風荷表明立場。
風荷陪着他出屋,冷氣吹進裸露的脖子裡,不由輕呼了一聲。看到蕭尚沒有穿斗篷之物,忙道:“去把年底給四少爺做得那件貂毛斗篷取來。那是新做的,還沒有上過身,表弟將就着穿過去吧,夜間風涼。”
蕭尚本是要說自己的斗篷在小廝手裡,也不知怎生頓了頓,那句話就沒有出口,反是道謝:“叫表嫂費心,那我就不客氣了。表嫂快進去吧,有小丫頭送我就罷了。”
聞言,風荷亦不再堅持,看着他穿了斗篷匆匆離去,方纔進屋。
晚間,幾個丫頭合力將杭天曜攙到了裡間牀上,風荷爲他寬了衣,自己才梳洗歇息。一宿無話。
……
屋子裡不比其他的暖閣燒得很熱,至少也要穿一件中衣加個襖子,王爺一向不喜歡屋裡太溫暖,反而更喜歡清冷些的感覺。一色黃花梨的傢俱,大方雅緻,擺設不多,偶爾幾件也是以簡潔明快爲主,真正值錢的古董反而少見,只有窗下炕兩邊高几上那對釉裡紅的梅瓶是新鮮顏色,招人注目。這樣收拾屋子,不知是王爺的心意還是王妃的心意。
魏王妃在中衣外邊加了一件蜜和色繡牡丹的宮緞襖子,鬆鬆挽了個髻兒,就開始服侍王爺起牀。
今兒本就是恭親王府請吃年酒的正日子,王爺又要爲了杭天曜的事情去給他們鄭重致歉,不管是誰的錯在先,杭天曜將人打得臥了牀就是不對,該有的禮數杭家不能失。
王妃手中揀了兩件衣服,一件是正式的王服,一件是家常做客穿的緞袍,竹青色,滾了黑絲金線繡的邊,低調中透着奢華。她笑得溫柔:“王爺今兒穿哪一件好呢?”
“就那件竹青色的吧,又不上朝,穿那麼正經作甚,叫人見了還以爲我故意擺身份呢。”王爺眼窩有點凹陷,精神倒是還好,不過看着沒有什麼情緒。
昨日一時衝動怒打了杭天曜,後來聽蕭尚說了實情,心裡很有幾分愧疚兼赧然,只他是一家之主,不肯輕易低頭,何況認爲杭四也應該得點教訓。如今恭王府吃了個暗虧,沒有臉面追究此事,但日後倘若得勢,難保不報今日之仇。雖說四房弟妹是恭親王之女,到底是個庶出的,在孃家說不上多少話,尤其她並不是自己一房的,不好叫她兩邊爲難。
王妃小心翼翼束着王爺腰間的袍帶,低眉順眼:“王爺,昨兒之事,王爺很有幾分急躁了,老四即便有錯該罰,不至如此重責,如今看來倒是王爺處事不公了。也是老天有眼,叫老四媳婦趕了回來,不然又要如何,我現在想着都覺得無比害怕呢。老四是母妃的掌中寶,疼得什麼似的,有個好歹,母妃那裡又該怎麼辦,老四媳婦年輕輕過了門,咱們不能害了人家閨女。”
王爺凝望着天青色紗窗外朦朧的樹影,有些愧疚,口氣軟了下來:“我也不曾想到。老四一貫愛在外頭胡鬧,我聽了恭王府下人回的話,就當是真,沒想到裡邊另有隱情,不過老四那頓打不是白挨的,他犯了那麼多的錯,打他都是輕了。”
“話雖如此說,骨肉親情,虧得王爺下得去那個狠手,好好一個孩子硬是被你打成那般。我也不是怨怪王爺,不說昨兒之事,就是三年前,老四還與鎮國公家的公子爺使性鬥氣,把好好一個酒樓砸了,那次王爺斥責老四之時,我不是一句話都沒有嘛。類似於此類的事情,王爺做父親的處置老四,連母妃都沒有開口求情,怪只怪王爺昨兒在我孃家吃多了酒,性子燥了。
你看看,老四媳婦一個小孩兒家,愣是被你嚇成那樣,顧不得內外有別闖了進去。好在家裡沒有外人,都是些下人,不然不是丟了咱們杭家的臉面。老四媳婦那是心急自己爺們,能有什麼錯,有錯也是王爺先錯了。”王爺坐在凳子上,王妃親自給他蓖着頭,輕輕束上金冠,一面勸說。
細細聽着,王爺不由想起這些年來杭四闖得大大小小的禍事,原對他的愧疚之心消了三分,又有些不待見起來。這個兒子,小時候還好好的,煜兒沒了之後,不但父王,自己也是囑意他襲了王爵的,畢竟皇后娘娘對他甚是鍾愛,沒有不傳嫡子的理。但他自己不爭氣,把小時候的聰明好學全丟了,一味不學好,學人家那些不長進的東西,自己的苦心是白費了。
聖上皇位穩固,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杭家世代效忠皇上,不容更改。小五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出身。自己不是嫌棄王妃,王妃爲人溫柔良善、孝順長輩、友愛弟妹、照顧晚輩,真沒有一點能叫人指摘的地方,但她是魏家的人。倘若讓小五襲了王位,便是自己無心,百官看在眼裡怎麼想,豈能不有誤會,而皇上,真能半點不疑心王府?
更不能說出口的是,自己與華欣夫妻一場,年少結髮,中年陰陽兩隔,她畢竟是自己真正的妻子,伴着自己度過了那麼多艱難的歲月。華欣三個愛子,只剩下一個老四,自己哪裡狠得下那個心,那可是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王妃從鏡中瞥見了王爺黯淡的臉色,見他默而不答,接着說道:“老四媳婦,無論是容貌氣度能力無一不好,就是身份差了些許,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是咱們府裡,弟妹們、兒媳侄媳們,誰不是出身豪門望族的,老四媳婦的出身比起來就單薄了些。要不是如此,老四媳婦進門之後也不會受了許多委屈,奴才們都是捧高踩低的,當老四媳婦孃家沒人,惹了多少厭事出來。”
表面上看起來王妃似在閒話家常,東一句西一句的扯着,仔細忖度卻有些意思在裡邊。王爺一面聽着,一面想起,當初若不是老四傳出了那樣的謠言,以至於尋不到門當戶對的媳婦,自己也不會同意母妃去董家提親。如今看來,老四媳婦果然是個不錯的,但就是出身不夠,沒有那個眼界執掌一個王府。
但母妃很器重老四媳婦,要是安心教導她,或許這些也不是問題。哎,老三媳婦出身伯府,小五媳婦是輔國公府的愛女,從這方面而言都遠高於老四媳婦,她日後能鎮得住她們嗎?更何況後邊還有許多長輩呢?
眼下還不到非要下決定的時候,靜觀其變吧。
王爺梳洗齊整,先去了外書房,料理些庶務,才準備去給太妃請安。
待到王爺走了,王妃開始認真裝扮起來,她今天是要去恭親王府吃酒的。玫紅色的對襟狐狸毛滾邊長褙子華貴優雅,很襯王妃的膚色,與她身上的一應配飾相得益彰,既不顯得像暴發戶般無知,又沒有太過素淨。
時間尚早,她先吃了半盞燕窩粥,邊吃邊道:“府裡有沒有送信過來?”
茂樹家的看了看左右無人,方細緻地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信封,低聲說道:“昨兒晚間送來的,那時候王爺已經回房了,奴婢覺得不便,就擅自作主留下了,正瞅着時間奉給娘娘呢。”
“你做得很對,一切小心爲上。”魏氏放下燕窩盞,拭了拭嘴角,接過信封,展開快速拜讀了一遍。然後重新還給茂樹家的,眼神瞄了瞄窗臺下襬着的小小三足鎏金香爐。
茂樹家的會意,立時將信焚燬,只剩下一片灰跡,又拔下頭上的簪子撥了撥,直到看不出一點異常來。
魏氏輕輕摩挲着自己留了幾年的一寸長的指甲,啓脣問道:“三娘,你說老四媳婦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有點看不透她。”
茂樹家的在孃家排行第三,是打小伺候王妃的,在沒有人時王妃會習慣性的喚她三娘,尤其是王妃把她當自己人看待的時候。當然,能伺候主子幾十年,參與機密的人,絕不可能憑着主僕情分就能行的,他們最關鍵的是敏捷而且服從,不會自己胡亂替主子拿主意。
茂樹家的就是這樣的人,她一邊整理梳妝檯上的散碎首飾,一邊斟酌着說道:“娘娘,恕奴婢說句大膽的話,四少夫人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啊。她進了府至今,明裡暗裡使絆子的人不少,但四少夫人幾乎沒有受到一點影響,甚至一舉博得了太妃出乎常人的愛憐。咱們五少夫人進府之時,在太妃跟前的風光都有所不及啊。想來是太妃愛屋及烏了吧。”
“你說得對也不完全對。愛屋及烏固然有之,更關鍵的是她身上一定有太妃覺得值得的地方。我過來近二十年,冷眼旁觀,太妃喜歡的是伶俐人兒,伶俐之外還要端莊,柔玉伶俐但缺了端莊,三夫人端莊可惜伶俐不夠,而老四媳婦,她就像是老天爺爲太妃量身定做的,無一樣不合着太妃的心意。
不是都說老四媳婦在孃家不受祖母待見嗎,怎麼二夫人好像摸透了太妃的脾性一樣,送了個這麼應景的人來,還差點瞞住了我們。”清晨的光線散落在魏氏依然年輕的臉上,能捕捉到她眼角淡淡的皺紋,而這樣的她似乎有一股子少見的精明。
“奴婢瞧着,二夫人是真心與四少夫人過不去,他們當初怕是衝着四少爺克妻的名頭去的,孰知事情不在掌控之內。二夫人的用意應該不需懷疑,董家老太太對與曲家有關的人兒都不大待見,好像是糾葛到了幾十年前的舊事中。
娘娘想必是聽說過的,董家老太爺是曲家老夫人的表哥,二人那時被譽爲金童玉女,只不知爲何曲家老夫人後來沒有許給董家老太爺,反而許給了曲家老太爺。董家老太爺倒是個長情的人兒,便是娶了妻之後都不忘時時照拂曲家老夫人,甚至替自己長子求娶了曲家老夫人之女。
人都說董家老太太是個醋缸子,都六七十的人了,老太爺都沒了,還在吃着沒名堂的醋,幾十年來都是對董夫人不冷不熱的。後來也不知爲着什麼原因,董夫人一病不起,還受了董老爺冷落,到把個家事交給了一個姨娘,大不合禮數規矩。所以啊,奴婢以爲,二夫人是董家老太太的孃家侄女,把四少夫人推到咱們家必不安好心。”茂樹家的又去疊被鋪牀,王妃不喜側室姨娘們伺候在眼前,三少爺生母方側妃除了每日請安,其餘都安分的呆在自己院子裡,等閒不出來走動。倒是茂樹家的一個管家娘子幹起了小丫頭的活計。
王妃許久不言語,暗自腹誹,難道當日慮錯了,若果然那樣,就是引狼入室了。本是看在董家官階門第都一般的份上,一口應了,如果在老四媳婦身上出了差錯,影響了整個佈局,那事情就嚴重了。
越想越覺得可能,自從老四媳婦進門之後,老四雖與以前一樣,但總有些不同的感覺,好似不及過去胡鬧了。二人至今未圓房,難道不是因爲老四不喜他媳婦嗎?怪,太怪了。
茂樹家的見王妃不說話,偷偷看了一眼,想起這些年來心裡的顧慮,不由鼓足了勇氣,站到王妃身後,咬牙說道:“娘娘,奴婢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只奴婢思來想去,不說這心下就是難受,今兒就僭越了。
假設五少爺能繼承王位,那自是千好萬好的。可奴婢冷眼看來,五少爺太過單純良善,五少夫人又不是個有心機的,怕是日後執掌王府不易呢。相比而言,四少夫人與四少爺都不是善茬,若想要掣肘五少爺,以咱們五少爺的簡單心性,只怕有些吃力啊。”
“唉,你說得我何嘗不知,一個老四就叫我忌憚了許多年,還有老三在邊上虎視眈眈,我豈能不爲小五憂心。柔玉家世好,但太浮躁沉不住氣,比起手段謀算來連老三媳婦都不是對手,何況是老四媳婦了,是我當時想差了。”王妃的秀眉擰得緊緊的,雙手揣成了一個拳,指節上隱隱泛白。
茂樹家的觀察着王妃的臉色,知道她有幾分聽進去了,繼續勸道:“咱們家是何等樣人家,即使沒有那個王爺的頭銜,五少爺還能沒有好日子過嗎,那樣反而更加自在些。何必爲了那個吃力不討好的虛銜,整日籌劃謀算呢?”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重了,以她一個奴僕的身份,是打死都不敢說的,但茂樹家的還有兒女,她不想賠進自己一家子,少不得拼了命說出口。能保住眼前的富貴已是極好的了啊。
王妃果然凌厲得掃了她一眼,卻沒有多加斥責。她自己私下不是沒有想過小五分出去單過,憑着自己手中積攢的銀錢,管保他們過得比在王府還要舒坦,可是權勢不容人啊。便是她想放手,他們也不容她放手,只能拼一口氣走到底了。
與王爺夫妻十幾載,王爺的性子成算她是勉強猜到幾分的,王爺何嘗不是疑着她,不然早就堅持立小五爲世子了,可他不開這個口,以至於王府世子之位懸了幾十年。要等到王爺定下主意,除非老四沒了,王爺纔不得已立小五。自己卻沒有膽量下那個手,先王妃的三個兒子都沒了,叫旁人怎麼看她,十停人有九停都會懷疑她這個繼母的,那時候還白白背了黑鍋呢。
“這個話我不想聽到第二次,你自己經心些,不然連我也救不了你。”茂樹家的不會背叛自己,必要的敲打卻不能免。
茂樹家的唯有在暗中嘆氣了,謀了十幾年,她當年那個爭強好勝的心歇了一大半。
……
風荷起了個大早,也不驚動杭天曜,領了人到前院,一一吩咐衆人辦事。含秋、芰香收拾了風荷自己送給董夫人的體己東西,做了四個包袱,讓她們一會跟着周嬤嬤一起回董家,董夫人問什麼,她們照實說,不用藏着掖着,反招董夫人擔心。又理出自己送給嘉郡王府王爺、王妃、世子、世子妃的禮物,囑咐了葉嬤嬤、沉煙幾句話。
這邊規整停當,就到卯時三刻了,風荷見時間不早,就去服侍杭天曜起牀,今兒怕是還有許多人要來探望呢,總不能不叫他們見到正主。
杭天曜在風荷起身之時就醒了,只是有點貪戀溫暖香滑的被窩,不想起來。而且他還想着一會風荷回來,再陪他睡個回籠覺呢。
帳幔揭起一面,杏子紅的綾被,有一角垂到了地上,有一種香豔旖旎的氣氛,杭天曜躺在牀上,巴巴地望着進來的風荷,可憐得像個被遺棄的孩子。
風荷知道他受了重傷,自己動不了,心下一軟,笑得很甜。拉了拉被角,給杭天曜遮得嚴嚴實實,只剩下一個頭在外面,自己斜倚在大紅迎枕上,柔聲問他:“被子掉了怎麼不叫丫鬟,你受了這麼重的傷,身子本就虛,再傷了風那可如何是好?想要起身了嗎,我叫丫鬟進來幫我一把?”
杭天曜揉弄着風荷才梳好的髮髻,掰過她的臉來正對着自己,不悅的嘟囔:“娘子莫非嫌棄我,一大早的就丟下我走了。”
風荷很想問他一句:爺,你確定你今年二十四了嗎?不過看在杭天曜這幾天很乖很聽話的份上,她決定忍了這口氣,人不都說生病的人不可理喻嗎,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計較。還得細聲細語與他解釋:“一會要打發人去給我母親、嘉郡王府上請安拜年,是以我先去安排一下,省得忙亂不堪。我怕你要多休息,纔沒叫醒你的。”
杭天曜點着頭,很快又換上不快的聲氣:“那娘子今兒要出去,不管我了?”
“我哪有說我要出去,你這樣我怎能放下你不管,有丫鬟們代我們走一趟就好了。只是等你好了之後,咱們要親自登門賠罪纔是。”粉嫩的脣瓣像春日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瓣,誘人遐想聯翩。
杭天曜忽然興起一股採擷的衝動,可惜背上的傷勢由不得他,只能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顫聲說道:“那就好,娘子,我要起來了。”
風荷簡直想要歡呼出聲,終於把這個少爺哄了起來,忙喚人進來,伺候他更衣梳洗,然後送到了昨日的小花廳裡。風荷不喜歡很多人進她的臥房參觀,那樣她會渾身不舒服。
還沒等他們坐穩,幾個姨娘就一起到了。風荷也不待杭天曜開口,就擺手命人帶她們進來,杭天曜微有訝異,看向風荷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端姨娘一如既往的端莊穩重,只是眼裡有一絲擔憂,雪姨娘與純姨娘沒有太大的反應,媚姨娘和柔姨娘就不同些,雙眼紅通通的,眼睛下邊有一圈明顯的黑眼圈,形容憔悴。
尤其是柔姨娘,一見杭天曜,眼裡的淚就嘩啦滾落,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風荷一概視而不見,那是杭天曜的妾室,不是她的,她沒閒工夫日日陪她們上演妻妾和睦的戲碼,有杭天曜一個主角就夠了。
問了安,柔姨娘怯怯得看了風荷一眼,雙眼再一次直勾勾盯着杭天曜,顯見的很想近前說話,只是她不敢。風荷又氣又好笑,這副害怕自己的樣子倒是裝得十足十啊,扔下一句“你們陪爺說說話,我還有事。”就頭也不回的出去了,快得杭天曜想叫都沒來得及,望着她的背影惱怒在心頭。
“雲暮,你把早飯送進去,請姨娘幫忙服侍爺用了。你們都快去吃飯吧,回頭都有得忙,別耽誤功夫。”風荷可不打算一會叫大家餓着肚子辦差。
聽到雲暮傳的話,杭天曜登時目瞪口呆,這個董風荷,剛說了要好好照顧自己,一眨眼就把自己扔給別的女人,她自己去自在。杭天曜牙根有些發癢,要是風荷現在站在他眼前的話,他一定不管身上的傷勢,狠狠咬她一口以出氣。
早飯後,風荷要的幾個小廚房的人都來報道了,簡單給她們安排了一下,就下去收拾了。一會,太妃帶着王妃來探病,然後是各房的夫人,接着是各房的少夫人,再是各房的小姐們,最後是三少爺和五少爺。等到將這些人全部打發走,已經是午錯時分,風荷累得有些直不起腰來,臉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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