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文說到董家老爺回來,一家人正在敘話之時,忽然聖旨下到了董家。
“鬆兒,是什麼事?”老太太急切的問着兒子。
“大開中門,我馬上來迎接。快擺香案。”董老爺心下也是詫異,但接了旨再說,邊往外走邊與老太太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呢。”
董老爺出去之後,老太太帶着一干人也往二進院子走,一路上還嘀嘀咕咕:“鬆兒不是才從宮裡出來嗎?怎麼會不知道旨意,究竟怎麼回事呢?”
風荷挽着董夫人的手走在最後,太陽已經升得挺高,院子裡的熱氣慢慢匯聚蒸騰,燥熱的叫人心中不暢快。正院的甬道上一般不許種花草樹木,連點遮陰的都沒有。風荷拿帕子擦了擦董夫人額上細密的汗,悄聲問道:“娘,你身子怎麼樣,要不咱們先回去歇息一會。”
“不用,我還行,不把這件事與他說清楚了,我哪裡能定下心來。娘沒有那麼脆弱。”董夫人虛弱的一笑,她就這麼一個女兒,爲了她自己也得撐着。
“嗯。娘,你若不舒服了,就快與我說。”風荷知道無論她說什麼都別想勸得董夫人回頭,董夫人固執起來那是很厲害的,不然也不會犟着性子不肯解釋,與老爺走到這一步。
正廳裡,董老爺正與一個年歲大概三十,下巴圓滑,皮膚潔白的太監服飾之人說話:“安公公,怎麼竟是勞煩你前來,大熱天的隨便派個人來走一遭就好了。”
“董大人擡舉奴才了,這可是大喜事,奴才專門向皇上討了這個差事呢。府裡的人都在了嗎?哪位是大小姐呢?”安公公是皇上跟前第一號的,尋常只伺候皇上,宣旨這樣的事都有下邊的人來。他一面掃視了一圈,目光在鳳嬌和風荷身上頓了頓,一面笑着說。
“這是大姑娘,這是我的二姑娘。”董老爺最會察言觀色的,不然也不會一路高升直至正二品,還深受皇上信任,滿腹疑團暫且壓下,笑吟吟地指着兩個女兒介紹。
安公公悄悄打量了風荷一圈,好一個標緻的小姐,配給杭四少真是有些可惜了。不過他面上絲毫不露,笑道:“既然人都齊了,就先宣旨吧。”
董老爺攜着董家男女老幼齊齊跪下,山呼萬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聽懷恩將軍府大小姐嫺雅端敏,溫柔良善,特賜婚與莊郡王府四公子杭天曜,着日完婚。欽此。董大人,董小姐,恭喜了。”安公公仍然笑眯眯的,不論杭四少在外頭的名聲怎麼樣,他到底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呢,還是唯一的嫡親侄兒了。即使繼王妃爲王府生下兩個兒子,也只有杭四少是如今最正統的嫡系呢。
這一來,老太太杜姨娘的臉上止不住漫上笑來,僻月居和曲苑的人面色都極爲難看,尤其是董夫人,臉色蒼白中泛着青色,嘴脣輕輕哆嗦,雙眼瞪得特別大。風荷卻是暗想杭家竟受皇上這般器重,一個紈絝子弟都能得皇上親自下旨賜婚,或者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情況呢。難道自己非得嫁給杭家四少爺不可了嗎?
董老爺震驚之後,已經恢復過來,恭恭敬敬地接旨謝恩。
安公公完成任務,拿了不小的荷包,就趕着回宮了。
風荷正要扶董夫人起身,卻見她慘然的神色,整個人有如被抽乾了氣息一般,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娘,娘你怎麼了?快把夫人攙起來,宣太醫。”
彼時,大廳裡其他人才發現董夫人的不對勁,董老爺直覺得一陣焦急,一疊聲喊着宣太醫,自己幾步上來就要抱起董夫人。
“你別碰我。”出乎衆人意料,董夫人在董老爺的手觸到她的剎那間受了驚般跳起來,猛地推開了董老爺,聲音淒厲。
董老爺滿腔關切頓時被澆了一盆冰水,透心的涼意纏繞住他,他冷冷的退後,一甩袖:“送夫人回房。”
屋子裡伺候的丫鬟猶猶豫豫的上前,不知該不該動手。孰料董夫人扶着風荷和錦瑟的手,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冷笑一聲:“都給我退下。董大人,你果真是好狠的心呢,爲了你的前程爲了你的烏紗帽,不惜要用女兒來攀附杭家。你知不知道,那個四少爺克妻克子?你知不知道,那個四少爺除了吃喝嫖賭沒有一分能爲?你知不知道,那個四少爺屋子裡通房小妾一大堆?
憑什麼,要用我女兒的生命來換你們的榮華富貴,換你們董家滿門的烈火烹油。
這些年,你可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你可有關心過她能不能吃飽穿暖,有沒有被人欺負。你沒有,你心裡眼裡只有她的兒女。既如此,爲什麼不拿她的女兒去討好王府討好宮裡,卻要獻出我的女兒。
我曲清芷自問,嫁到你們董家之後沒有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曾爲你們董家勞心勞力,可我沒想到我父親終究是看錯了人,信錯了人。不但賠進了我,還要賠進他唯一的外孫女兒。”話到最後,董夫人已然是珠淚滾滾,眼裡滿是絕望怨恨。過去那些年,他冷落她都不曾真正恨過他,可是這一刻,她好恨,她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她的女兒要被她親生父親出賣。
董老爺目瞪口呆,他是聽過杭家四少爺一些不妥之處,只是沒想到竟是那樣一個人。何況,他從不曾想過要把風荷嫁去杭家啊,方纔他在宮裡,皇上並沒有提這件事啊,怎麼不到半個時辰就下了旨意過來呢。董夫人定是認爲他早知情,甚至是他允的婚,這聖旨來得太巧了。
董夫人的哭訴不由使他想起老丈人親手把女兒交到他手裡,他對天發誓會好好待她那一幕,想到自己父親當日殷殷叮囑日後一定要好生對待董夫人和風荷。是啊,董夫人沒有說錯,他分明是背叛了自己的誓言,違背了父親的遺言,是不是他們在地下都會覺得自己當日看錯了人呢,她又是不是後悔嫁給自己。
“我,我沒有。”他囁喏了半天,卻只能說出這麼幾個字。
“你沒有?你沒有,那爲何你一出宮就下了賜婚聖旨呢。即使你沒有,那也是你的母親,你的好姨娘,她們主動向杭家提的這門婚事,我的女兒就這樣毀在你們的手裡。她還那麼小,卻被我這個沒用的母親連累至斯。風荷,是娘對不起你啊,若不是娘沒用,怎麼會讓他們這麼作踐你呢。
娘好恨,娘如果不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話,或許早爲你做了打算,就算嫁個平頭百姓也比現在好啊。風荷。”董夫人完全崩潰了,她愛了幾十年的人終於徹徹底底傷害了她毀了她,難道要怪她太單純,怪她太傻嗎?
風荷再冷靜的人,也被母親的一番話和傷心至極的樣子觸動了,回抱着董夫人無聲啜泣。
葉嬤嬤與她提過往事,她知道當年董家和曲家是通家之好,董老太爺與風荷的外祖母還是表兄妹呢,甚至曾有過婚姻之說。後來婚事不成,老太爺對自己表妹依然極好,與曲家老太爺更是莫逆之交,兩人看着一對小兒女,當即定下了兩家的婚事。
不過如今的董老太太不喜曲家的人,董夫人過門之後,一向不待見她,不過每次反受老太爺斥責,由此心結甚深。
董夫人流產之後一直無孕,偏遇上二十年前的魏王叛亂,魏王是當今太皇太后的幼子,曲家老太爺恰好帶着兒子奉命巡視到魏王領地。老太爺被害,董夫人的親弟弟拼着命逃回來給京城皇上送信,那時皇上剛登基,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而董夫人弟弟送了信之後就力竭而死,他新娶不到一年的妻子恰逢生產,聽到噩耗,孩子生下來了,自己卻血崩而亡。
叛亂平定之後,曲家加封爲忠義伯,可惜家裡只剩下曲老太太和出生沒多久的小孫子。權貴人家誰不是心眼明白的,想到曲家即使有希望重新起來也要等到二十年之後幼子長成了,是以曲家很快淡出了權貴階層,沒人在意他們。
董夫人經此幾事,時常憂心家中老母弱侄,身子越發不好。幸好董老太爺念着舊情,對這個媳婦比兒子還勝幾分,時不時去曲家幫些忙。如此,自然更遭董老太太怨恨。
風荷出生後頗得老太爺喜愛,可惜大概一歲之時老太爺就去世了,臨終前還放不下她們母女二人,囑咐了董老爺許久。是以,董夫人才會說出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