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太夫人正罵顧蘊罵得起勁,“……那個黑心爛肝的怪物,畜生不如的混帳東西,以爲把我害到如今這個地步,我便奈何不得你了,我告訴你,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一定不會放過你,哪怕活着時奈何不得你,做了鬼我也一定饒不了你!”
她將養了這些日子,雖然說話沒有大的問題了,但面部肌肉依然十分僵硬,以致一說話便扯得面部表情十分的猙獰扭曲,加之她一直臥牀,鬱氣於心,人也瘦了一大圈,配着她爲遮住額上的字,連眉毛都被頭巾一併遮了起來的臉和深陷的雙眼,實在可怕得讓人不想多看第二眼。
所以彭氏與顧葭嘴上雖時不時的附和着她的話,眼神卻一直沒有落到她的臉上過,就怕看多了她猙獰可怕的表情晚上做噩夢。
就見齊嬤嬤忽然臉色慘白,失魂落魄的自外面進來了,彭太夫人一見她這副樣子,便猜到讓她去辦的事情必定沒辦好了,立刻怒聲道:“你擺這副晦氣的樣子給誰看呢,不就是讓你去賬房問問到底他顧準大做人情的銀子是公中出還是他自己出,連這樣一件小事都辦不好,我養你何用!”
齊嬤嬤卻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片刻方囁嚅道:“侯爺賞人的銀子不是走的公賬,只是……”
“只是什麼?”彭太夫人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大是不耐煩,不免又遷怒起顧準來,“哼,就算他賞人的銀子不是走公賬,府裡可沒有分家,那他所得的一切銀子便都該交到公中才是,他哪來的私賬可走,別說什麼是祁氏那賤人的嫁妝,當我不知道他們那些勾當呢,反正如今他纔是侯爺,賬房的人還不都是聽他的!”
“只是……”齊嬤嬤又猶豫了片刻,知道這事兒終究還是得告訴彭太夫人的,早些告訴總比晚些告訴好,到底還是和盤托出了:“只是方纔我去賬房時,還聽說了一件事,侯爺已請了族老們見證,待二少爺滿了百日後,便將二爺分府出去單過,二爺也已答應了……”
“什麼?你說什麼?”話沒說完,已被彭太夫人尖聲打斷:“顧準竟已請了族老們見證,要將我們母子分出去單過,衝兒也已答應了?我怎麼不知道?他們誰問過我的意思了?我還沒死呢,便這般不將我放在眼裡了,來人,立刻去把侯爺給我請來,他今日若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就休怪我去順天府擊鼓鳴冤告他一個不孝之罪了!”
彭氏見一旁見她氣得麪皮紫漲,整個人都在發抖,惟恐她氣出個什麼好歹來,一時也顧不得震驚與害怕了,撲上前便急聲勸解起她來:“姑母,您別生氣,太醫可說了,您如今最忌生氣的,萬一您氣壞了身子,豈非讓親者痛仇者快?如今是您還活着,表哥已經被逼到這個地步了,您要是再有個什麼好歹,表哥豈非越發沒有立足之地了,您千萬要冷靜一點啊……”
一面說,一面還輕輕給彭太夫人揉着胸口,總算讓彭太夫人漸漸緩了過來,她方稍稍鬆了一口氣。
如今是住在侯府,侯爺與大夫人都是重規矩講體統之人,周氏那潑婦鬧得實在不像樣了,他們多少還要壓一壓,周氏纔不至於囂張跋扈到無法無天,她也才能勉強有安生日子過,不至於被周氏那潑婦折磨得不成人樣。
一旦真分府出去單過了,周氏便是府裡最大的人了,她連姑母與表哥尚且不放在眼裡的,如今姑母又動彈不得,老天爺還不開眼叫她生了兒子,表哥本就彈壓不住她,如今看在兒子的面上,只怕越發不肯彈壓她了,她與葭兒母女兩個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指不定要不了幾日,就要被那潑婦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所以這個家萬萬不能分,至少在她生下兒子之前,至少在她的葭兒終身有了着落之前,她們也萬萬不能搬出侯府去!
彭太夫人一連喘了幾口氣,覺得心不若方纔被人捏得死緊般難受了,纔看向齊嬤嬤厲聲開了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與我細細道來!”
齊嬤嬤也怕她氣出個什麼好歹來,不敢再藏着掖着,把自己方纔的見聞忙忙都說了一遍。
原來齊嬤嬤奉了彭太夫人之命去到設到外院的大賬房後,大賬房的幾位賬房雖對她愛理不理,倒也不好直接視她若無物,其中一個便皮笑肉不笑的問她:“喲,今兒是什麼風把齊嬤嬤您這樣的貴人吹到咱們這個賤地兒來了啊?”
齊嬤嬤早年風光時,別說只是一個小小的賬房了,連幾位大總管都不敢這樣與她說話,可她如今也不敢計較這些,一心只想早些把該問的事情都問清楚了,回去向彭太夫人覆命。
是以她就當聽不出那賬房語氣裡的嘲弄一般,只是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太夫人聽說侯爺因添了三少爺,遍賞闔府上下之後,特地打發我來白問一句,侯爺這般大手筆,這賞銀是公中出呢,還是怎麼樣,若是公中出,二少爺怎麼說也是哥哥,是不是也該比着三少爺的例,也賞一回闔府上下啊?”
不想她此言一出,卻讓屋裡幾個賬房都嗤笑起來,直笑得齊嬤嬤修養再好再在心裡默唸‘人字頭上一把刀,虎落平陽被犬欺’,依然忍不住有些惱羞成怒起來後,方纔說話的那個賬房方說道:“侯爺是一家之主,如今家主添了兒子,自然一應銀子都是公中出……您也別一副肉痛心痛的樣子,如今侯爺都已請了族老們見證,待二少爺滿了百日,便將二爺一房分出去,二爺也已答應,財產也已交割得差不多了,所以如今公中的銀子便是侯爺的私銀,侯爺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別人哪,通管不着!”
這話說得齊嬤嬤立時顧不得生氣了,滿心震驚的急聲問道:“什麼叫‘侯爺已請了族老們見證,將二爺一房分出去’,什麼又叫‘如今公中的銀子便是侯爺的私銀’,太夫人怎麼不知道,你們眼裡可還有太夫人!你們可別忘了,就算虎落平陽,那也依然是百獸之王,且輪不到你們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幾個賬房被罵得面色鐵青,可想着彭太夫人就算如今再落魄,那也依然是府裡的太夫人,且輪不到他們幾個做下人的作踐,同樣的,打狗看主人,也輪不到他們作踐齊嬤嬤。
方纔那說話之人便又說道:“這事兒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太夫人要問,只管問侯爺和二爺去!”
頓了頓,到底不甘心這樣被齊嬤嬤打臉下面子,又故意以不大不小的聲音嘟噥道:“太夫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寧安堂這些日子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收拾箱籠,二夫人屋裡哪日不送十幾二十個箱籠出去,就算是聾子也該聽見了,偏要裝作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兒,也不知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齊嬤嬤滿心的難以置信,寧安堂上下都在忙着收拾箱籠,日日還要送十幾二十個箱籠出去,可她事前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行,她得立刻回去把事情稟了太夫人,早做打算纔是。
當下遂也不再與幾個賬房磨牙了,拔腿便往嘉蔭堂跑,這纔會有了方纔她失魂落魄的出現在彭太夫人面前那一出。
彭太夫人人雖癱了,腦子卻還沒癱,聽完齊嬤嬤的話,立時便意識到這事兒只怕是有人在有意瞞着自己了,連帶自己跟前兒的人也一併瞞着,就是不想讓自己壞了他們的事。
這個“他們”自然就是顧準與祁氏那賤人了,可至少這事兒兒子也是知道甚至是同意了的,不然顧準與祁氏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能讓她及她身邊的人事先一絲半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彭太夫人氣得直捶牀,怒聲叫道:“立刻去把二爺給我叫來,我要當面問他,他腦子是不是被門擠了,不然何至於蠢到這個地步,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萬一別人讓他去死呢?還有周氏那個賤人,竟敢這般挑唆我兒子,看我回頭怎麼收拾她!”
想也知道,定是周氏那賤人與顧準祁氏狼狽爲奸提前已達成共識,如此一邊提出分家一邊立刻便同意,兒子就算沒那個心,架不住周氏那賤人軟硬兼施,可不就只能同意了?
至於族老們,那就是些個如蠅逐臭的牆頭草,她以往領教見識得還少了嗎!
也是兒子糊塗,周氏就算替他生了兒子,又怎麼可能真正與他一條心,她想得更多的只怕還是如何將他們母子彈壓得連頭都擡不起來,只能一輩子活在她的淫威之下,也不想想,這世上除了她這個當孃的,還有誰會全心全意的爲他着想,還傻乎乎的一直幫着算計他的人瞞着她,典型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她怎麼就生了這麼個蠢兒子,——哼,顧準祁氏與周氏倒打得好算盤,都拿她當死人,以爲她會眼睜睜看着他們欺負她兒子嗎,做夢!
顧衝來得倒是挺快,聽得彭太夫人一見面便直接問他:“你是不是答應你大哥待福哥兒滿了百日後,便分府出去單過了?”
他也沒否認,只是賠笑道:“樹大分枝,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本就是人之常情,何況大哥待我委實不薄,所以我權衡再三後,便答應了大哥……”
話沒說完,已被彭太夫人怒聲打斷:“你事先問過我的意思嗎,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嗎?以前常聽人說什麼‘燕子鳥,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我還不信,想着別人的兒子怎麼樣我管不着,我的兒子卻是絕不可能這樣的,如今我總算知道天下烏鴉都一般黑了!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聽了周氏那賤人的挑唆,她想着搬出去後,整個家裡就她一人獨大了,還不是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是恨不能你娘讓那賤人多早晚治死了是不是?還有你所謂的顧準待你‘委實不薄’,哦?你倒是說來我聽聽,他待你怎麼不薄了,是分給你了五成家產,還是四成啊?鼠目寸光,沒有主見,耳根子還軟,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愚蠢的東西!”
一席話,說得顧衝的臉白一陣青一陣的,片刻方有些生硬的道:“大哥分給了我三成家產,我覺得已經算是待我不薄了,至於周氏,兒子豈能眼睜睜看着她對娘不孝,何況她以後一月裡至多就見娘兩三次,也不可能有不孝敬孃的機會,娘只管放心罷。”
話音未落,彭太夫人已尖叫起來:“三成家產就算是待你不薄了,你眼皮子怎麼這麼淺!你也是嫡子,他憑什麼這樣對你,祖產祭田已經便宜他了,他還想怎麼樣,竟只區區三成家產便想打發了你,他倒是打得好算盤,這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去告訴他,你不同意分家了,你也是你父親的兒子,顯陽侯府也是你的家,除非你自己願意出去,否則誰也休想趕你出去!”
顧衝被說得不耐煩起來,道:“誰家分家不是嫡長子佔大頭,尋常人家像我這種情況的,能得兩成家產已是萬幸,大哥已經多分給了我一成,娘還想怎麼樣,難道還真想大哥與我平分家產不成,說破了大天去,這也是我們不佔理……”
“他們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你要這般替他們說好話?你以爲他們是爲你好嗎,這世上只有你的親孃我,纔會真正的爲你好,爲你着想!”彭太夫人氣得直喘粗氣。
顧衝也是氣得不輕,想也不想便道:“您要是真爲我好,真爲我着想,當初就不該與人填房,那我便是嫡長子了,就怕您屆時又會是另一副嘴臉,巴不得一兩銀子也不給父親的其他兒子,最好能赤條條的將他們掃地出門了!”
這話不啻於是在往彭太夫人的心口捅刀子,她當初但凡有更好的選擇,她難道不想當原配嫡妻,反倒願意給人填房給人做後孃?
還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嗎,如今她受了這麼多委屈,兒子不心疼她也就算了,竟還指責起她當初不該與人填房來,渾然忘記若非她嫁給了老侯爺做填房,他豈能有過去二十幾年錦衣玉食呼奴喚婢走到哪裡都要高人一等的日子?真是氣死她了!
彭太夫人氣得心角一抽一抽的痛,眼前一黑便要往牀下栽去,唬得齊嬤嬤與彭氏忙搶上前扶住並將其放得躺平了,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的折騰了半晌,彭太夫人才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齊嬤嬤見狀,鬆氣之餘,免不得嗔起顧衝來:“二爺,太夫人待您的心,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及得上了,您怎麼能這樣說太夫人呢?太夫人心裡已經夠苦夠憋屈了,您還這樣說她,萬一把她氣出個什麼好歹來,您縱是悔青腸子,也已晚了呀!”
顧衝早已是後悔不來,聞言忙上前幾步,撩袍跪到了彭太夫人牀前,低聲認起錯來:“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樣說您的,我都是被豬油蒙了心,求您千萬別生我的氣,我以後再不敢了。”
好說歹說,說得彭太夫人面色暫緩後,才苦笑道:“本來我也與娘是一樣的想法,周氏的孃家也不肯白讓我們吃虧,一直在與大哥周旋。可大哥手裡捏着成婆子一家,一旦成婆子把當初娘指使她謀害韜哥兒之事公諸於衆,大哥如今又位高權重,聖眷隆重,族老們都看他的臉色行事,屆時別說三成家產了,只怕我連一成都拿不到,娘更是要落得個身敗名裂,指不定就要被送去家廟餘生常伴青燈古佛的下場……娘,這樣您還要我去找大哥說我不願意分家了,或是說大哥分給我的家產太少了,至少也得再分給我一成兩成的,我才肯同意分家嗎?”
彭太夫人聞言,又驚又怒,這才明白過來當初顧準何以會將那件事輕描淡寫就揭過了,如今看來,他哪裡是不計較那件事,他根本就是把仇記在心裡,留待最恰當的時機,再給以他們母子最致命的一擊,真是何等陰險,何等狠絕!
再想起成婆子是栽在顧蘊手裡的,彭太夫人驚怒之餘,忍不住再次將顧蘊恨了個咬牙切齒,“……若不是那個吃裡扒外的白眼兒狼,黑心爛肺的混帳東西,我們何至於落得今日這般下場,我真是後悔啊,後悔當初沒將她一併送去閻羅殿,後悔當初沒有一早便將她掐死在血盆子裡!”
現在再來說這些,除了嘴上過過乾癮白解解氣以外,又有什麼用……齊嬤嬤見顧衝臉色不好看,知道他不願意聽彭太夫人說這樣的話,就跟他不願意見顧蘊傷害彭太夫人一樣,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能怎麼樣呢?
只得賠笑着忙忙岔開話題:“太夫人,其實如今能夠搬出去也是好事,到時候您就幫着二夫人帶帶二少爺,再好生教教四小姐規矩,想來沒有了侯爺和大夫人護着,四小姐也能受教許多……”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顧衝已道:“蘊姐兒不跟我們一塊兒出去住,娘也不跟我們一塊兒出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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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又見高考,祝參加考試的親們取得好成績,或是親們的孩子取得好撐起,麼麼噠,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