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聊賴的站起身來,宇文琳琅行到窗邊,擡手推窗朝外看去。
連着颳了幾日風,氣溫也跟着驟降,陰雲沉沉不見一絲陽光,厚重的雲層壓在一眼望去、綿延無盡的紅色宮牆上,顯得格外陰翳而沉重,看在人眼中,更是無由煩躁。
宮女安琴捧了新沏的茶來,見她神情懨懨,不禁抿嘴瞭然一笑,當下捧了茶上前道:“公主可是悶了?纔剛奴婢在外頭,倒是聽到有人說,今兒一早九爺就進宮來了!”
宇文琳琅一聽這話,卻連茶也忘記了伸手去接,只愕然道:“九哥進宮了嗎?怎麼竟沒人告訴我?”言畢也不管安琴,一個轉身,拔腿往外跑去。
安琴見狀,少不得跟在後頭叫道:“公主,公主……”
宇文琳琅丟下一句:“我去母妃那裡看看!”足下不停,只片刻,已走得人影不見。
安琴見狀,慌忙撂下手中茶盞,快步出去,喚了幾名隨侍的宮女,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璇貴妃所住的詠春宮與宇文琳琅的萃玉殿本就離得近,宇文琳琅心下歡喜,這一路又是小跑去的,不過片刻工夫,便已到了詠春宮外。她也知自己若就這麼冒冒失失的跑進去,難免引來璇貴妃的斥責,行至門口,便停下了腳步,拍一拍面龐,以使面色如常,又擡手整了整鬢髮、衣裳,而後才上前一步,纔要叩門時,宮門卻應手而開,裡頭走出一人來。
那人一眼見宇文琳琅站在宮外,卻不免吃了一驚,忙上前道:“今兒天冷。公主怎麼獨個兒站在這風口上,仔細受了風寒!”一面說着,便上前去要攙了宇文琳琅入內。
宇文琳琅認得是璇貴妃身邊伺候的素秋,忙笑道:“我一貫身子好,哪那麼容易受風寒!”也不等素秋再說,便忙問道:“我纔剛聽說九哥一早便進了宮?”
素秋笑道:“可不是!公主若早來頓飯工夫,便能碰上九爺了!”
宇文琳琅聽得一怔。腳步頓時止住了:“這麼說。九哥這會兒已不在詠春宮了嗎?”
素秋道:“纔剛皇上跟前的趙公公來了,說皇上喚九爺過去說話,九爺不敢耽擱。便匆匆的去了!也巧,九爺前腳才走,後腳麗嬪等幾位娘娘就過來給娘娘請安了……”
宇文琳琅一聽麗嬪二字,眉心頓時蹙在了一處。這麗嬪乃是這幾年宮中甚是得寵的一名妃嬪。人前溫良秀雅,人後卻頗有些手腕。宇文琳琅本來與她甚是交好。後來無意撞破了她動用私刑懲治身邊宮女的酷烈手段,從此對她敬而遠之。本來她既到了詠春宮門口,不論宇文璟之在與不在,總是要進去的。但這會兒聽說麗嬪在,頓時便名正言順的打起了退堂鼓。
“麗嬪她們既在,我就不進去了!母妃若問起我時。你只說我回頭再來!還有……萃玉殿若有人找來,你只讓她們去時雨軒尋我!”宇文琳琅想了一想。吩咐道。
時雨軒,卻是早年宇文璟之不曾出宮建府時候的舊居。宇文璟之成年不過數年,歷來深得聖寵,母妃又是執掌後宮的璇貴妃,因此人雖不在宮中,這處居室卻還一直留着。
素秋也知宇文琳琅與麗嬪不甚對付,聞聲倒也並不多說,便點頭應了。宇文琳琅更不猶豫,轉身徑奔時雨軒去了。本已過了那陣興頭,加上又有些掃興,她的腳步便也緩了許多。
等她不緊不慢的行到時雨軒時,日頭已將中天。她還不及過去,耳中早聽有人叫道:“公主!”擡頭看時,卻見安琴等人正守在時雨軒外頭。看那意思,已等了有一會。
宇文琳琅心知她們必然已去過詠春宮,得了素秋的話,便又忙過來這邊,因趕得急,便抄了近路,卻不想自己一路慢慢走來,她們反趕在了前面。
她也懶得言語,只衝安琴等人擺一擺手,邁步徑入時雨軒。時雨軒的一衆伏侍人等,仍是從前宇文璟之身邊之人,見她過來,少不得上前行禮。宇文琳琅想着這一時半會的宇文璟之怕是回不來,也懶得過去正屋裡等,索性折向書房去了。
宇文璟之自幼便好讀書,書房裡頭,除卻書案及下首處的幾張太師椅外,盡是一排排的書架。只是建府之後,陸續搬走了不少善本孤品,如今再看這書架,卻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時雨軒衆人早已得知九爺回宮一事,因此早都打點好了。紫檀木雕花書案上的種種物事,都被整理得齊齊整整。獸首博山香爐內,青煙縷縷升騰,燃的,正是宇文璟之素喜的沉香。
不期然的撇了撇嘴,宇文琳琅邁步上前,就在書案後頭坐下了。
宇文璟之一貫不喜別人動他書案上的東西,這一點,時雨軒衆人無一不知,因此收拾書房之時,對書案上的物事從不敢亂動,收拾過後,便仍放回原位,因此這張書案,委實算不上整齊二字。只是這一點,對宇文琳琅來說,卻是形同虛設。
無聊的伸手,隨手翻了一翻案上的札記書冊,宇文琳琅是完全的興趣缺缺。然而書札下面,露出的那一抹淡淡紅痕卻讓她陡然的怔了一下。她可不記得宇文璟之有收藏這種彩箋的習慣。
按捺下心中好奇,她小心的從那本書札中,抽出了那張紅色箋紙。箋紙只得巴掌大小,又似乎曾被人隨手摺過一道,因此留有一條淺淺的摺痕,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那張顏色頗爲別緻的箋紙及上頭瀟灑雋逸的八個小字,宇文琳琅忍不住的揚了揚脣角。
安琴捧了茶輕步的進來,眼見宇文琳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不禁無奈:“公主,喝茶!”她一面說着,已將茶盞擱在了宇文琳琅面前。
宇文琳琅隨手反扣了那張箋紙,端過茶盞淺啜了一口,這一口下去,她頓時便覺自己居然很渴,當下更不言語,三口兩口,竟將盞中茶水喝得罄盡,而後一推茶盞:“再來一盞!”
無奈看她,安琴嗔道:“公主還知道渴呀?”
被她這麼一說,宇文琳琅這才恍然想起早些時候自己就嚷過口渴,且命安琴沏茶。只是安琴沏了茶回來時,隨口提到了宇文璟之,她頓時便忘了口渴,一路過去詠春宮找人了。
嘿嘿一笑,宇文琳琅軟軟撒嬌道:“好安琴,你就再爲我沏一盞茶吧!”
安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到底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不多片刻,便又端了茶送來。宇文琳琅接了茶,慢慢喝着,口中卻忽然問道:“安琴,你看看這張箋紙!”說着卻將夾在書札內的那張紅色箋紙仍舊折起,遞給了安琴。
安琴纔剛端茶過來時,便見了那張箋紙,只是宇文琳琅不提,她也不好主動問起,這會兒見宇文琳琅主動問起,少不得接了那箋紙仔細的看了一回。
因宇文琳琅特意折起了有字一面,她也並不敢打開去看。
一時看過,安琴仍將那紙呈了給宇文琳琅,同時訝然道:“若是奴婢不曾看錯的話,這紙該是凝碧峰月老祠的三生箋!”安琴未入宮時,家中做的,正是造紙這一行當,她人本聰明,各色紙張更是過目不忘,因此這會兒宇文琳琅纔會想到將這箋與她辨析。
“你確定是月老祠的三生箋?”宇文琳琅揚眉追問了一句。
肯定的點頭,安琴道:“奴婢記得兩年前,九爺曾帶公主出宮往凝碧峰遊玩。公主還在月老祠中求了三生箋許願,奴婢等人人手一份,奴婢愛那紙勻潔色豔,曾細細看過,絕不會錯!”
好玩的擡指輕輕一彈那張紅色箋紙,宇文琳琅笑道:“這麼說來,這張箋紙竟是九哥偷來的了?”月老祠的三生箋據說是祠中僧尼自制,因所制有限,故而並不出售。歷來只有名門閨秀入祠許願,捐贈夠了一定的香火錢,祠中僧尼這才取出相贈對方,用以許願。
安琴一聽這話,哪敢接口,只得尷尬一笑。卻在此時,門口處,卻偏有人開了口:“什麼偷來的!”二人齊齊擡眼看去,卻見宇文璟之正邁步的走了進來。
因人在宮中的緣故,他今兒卻難得的穿了一身親王常服,朱衣繡龍,腰束玉帶,愈襯得面如冠玉,人如玉樹,皎皎不俗。安琴乍一眼見他,不由驚了一跳,忙不迭的蹲身行禮。
衝她擺一擺手,示意她退下後,宇文璟之幾步走到書案跟前,皺眉從宇文琳琅手中抽回那張箋紙:“你這東翻西找的毛病,怎麼總也改不過來!”
歪頭衝他一笑,宇文琳琅洋洋道:“九哥,今兒我可發現了你的大秘密,你若不趕緊許我些封口費,仔細我把這事給捅到母妃跟前去!”
失笑的抖一抖手中箋紙,宇文璟之道:“這個……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吧?不過一張紙而已!”
賊賊一笑,宇文琳琅拖長了調子,擡手指了那張箋紙慢悠悠的道:“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啊也,這話看着不文不俗的,念着卻順口,又挺別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