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瞿菀兒作別後,風細細伸手推開聽雪閣正屋的房門,邁步走了進去。宇文琳琅正坐在桌前出神。桌上,橫七豎八的放着幾頁箋紙,依稀可以看出是昨夜二人的手書。
聽見門響,她便擡眸看了過來,眸中浮動着風細細不太看得懂的異芒。
“怎麼了?”走上前去,風細細自然而然的開口問道。
低頭想了想,宇文琳琅有意道:“沒什麼!我只是忽然想起凝碧峰來了!”
風細細哪裡猜得出她的意思,疑惑的眨了眨眼後,到底也沒有多想,只笑道:“我聽嫣紅她們說,‘凝碧春深’是京畿十八大美景之一,等明年開春得了閒兒,我們再一道去賞景如何?”
她既這麼說了,宇文琳琅自然也只能暫且按捺住心中好奇,胡亂的點了點頭。
覺她神色有異,風細細在她對面坐下後,畢竟還是疑惑問道:“你怎麼了?”
略帶窘迫的乾咳一聲,宇文琳琅支吾道:“沒什麼呀!對了,你和菀兒姐姐都聊什麼了?”
被她這麼一問,風細細忍不住先嘆了口氣,這纔將瞿菀兒的反應略略提了。
宇文琳琅聽後,也只是嘆了幾聲氣。二人相對無言,過了好一刻,宇文琳琅才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指着面前的紙箋,道:“細細,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吧!”
雖是滿心不解,風細細仍舊提起筆來,在宇文琳琅早已磨好的濃墨中蘸了蘸,纔在考慮寫什麼時,宇文琳琅卻已開了口:“就寫‘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吧!”
因先前纔在落月池中提過這一句詩,風細細自也不疑有他,當即提筆一揮而就。她才一提了筆,宇文琳琅早湊了過來,只是一眼,卻早確定宇文璟之書中所夾的那張三生箋,正是風細細的手筆。只是。事情是否真如宇文璟之所說。她卻頗爲懷疑。
而在她想來,風細細應該並不知道此事,否則她就不會那麼輕易的在自己與瞿菀兒面前念出這句詩不像詩。詞不似詞的語句來。她默默想着,一時竟有些出神。
難怪昨兒我見了細細的字,總覺得有些熟悉,彷彿在哪兒見過。原來竟是如此。
隨手擱了筆,風細細擡頭隨口笑道:“怎麼忽然會想到讓我寫這幾個字?”
宇文琳琅自然不好告訴風細細箇中原因。只得臨時岔開話題道:“細細見過大海嗎?”
風細細一怔,稍稍猶豫之後,終於還是搖了搖頭。她自然是見過海的,而且不止一次。但想也知道,這個世界的風細細絕沒有機會能見到海。
宇文琳琅對此自是毫不意外,面露嚮往之色的伸手輕託香腮。她道:“我也沒見過!不過我知道,九哥曾見過海的!”口中說着。宇文琳琅便拿了眼注意的看向風細細。
見風細細神色如常,全無異樣,她只得繼續的說了下去:“九哥說,大海是一片深深淺淺的藍色!一望無際,大得讓人難以置信!多奇怪,藍色的水呢!”
她本來只是隨口岔開話題,然而說到這裡,卻忽然的就來了興致:“九哥還說,海水的滋味也很古怪,又苦又澀的,特別難喝!對了,海邊上還有很多漂亮的海螺和貝殼……九哥給我帶回了好多,我都放在宮裡了,等什麼時候得了空,拿來給你看!”
風細細坐在對面,靜靜看她,宇文琳琅明眸閃亮,俏靨微微泛紅,面上盡是興奮之色,或許連她自己也都不清楚,這一刻的她,明亮得讓人幾乎無法直視。
只是可惜,若無意外,也許她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京畿千里之內的範圍。
全沒來由的,風細細忽然又想起了宇文憬之所說的話:“難怪你與琳琅會如此投機……”
可她們其實是不同的,她默默想着,她所看過的、所懂得的,可要比宇文琳琅多了太多太多,多到即使以後再也不能離開衍都,也不會有什麼遺憾,可宇文琳琅卻不是。
這麼想着的同時,她卻又沒來由的想起了風入松,南源,似乎正是臨海之國呢!只是這個念頭才一升起時,風細細便忙不迭的將之掐滅了。即便風入松不是賀清章,她也不希望宇文琳琅遠嫁南源,畢竟南源與大熙之間山長水遠,這一去,只怕宇文琳琅終身再難回返衍都。
這麼想着的時候,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忽然就覺興味索然。宇文琳琅囉囉嗦嗦的說了一堆,卻見風細細神色抑鬱,不覺住了口,疑惑的看了過來。
風細細也無法解釋什麼,只道:“今兒還真是有些累了呢!”
她不提也還罷了,這麼一提,宇文琳琅也不由的打了個哈欠,點頭道:“可不是!那我們就早點休息吧!”
…………
在行宮的日子,頗有些古井不波之意。每日裡不過是早間在行宮賞景遊玩,下午照例往落月池泡溫泉,晚間則雷打不動的往佛堂靜室抄經。
瞿菀兒對景山行宮甚是熟悉,也無須宇文琳琅引領,因此卻極少與她們一道。嚴曼真心中則是自有算計,每日早晚皆往佛堂靜室抄經。杜青荇開初還勉強相伴,其後眼見她日日如此,卻再也忍受不住,跑到宇文琳琅處訴了一通苦。宇文琳琅頗喜她的直率,倒也並不介意帶她同遊。左右如今身在行宮,有些事兒也做不成。
風細細記性本來甚好,又加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那經書通讀幾次,又抄完兩遍後,便也熟悉了起來。只是她本來意不在此,便也抱着一種得過且過的心理,每日抄完一遍就擱筆。如此數次,宇文琳琅與杜青荇便也規行矩步,同她一般每日只抄一遍。
唯獨嚴曼真,每日必定抄完一個時辰方纔擱筆回屋,甚至只多不少。宇文琳琅本來不甚喜她,見她如此,心下不免愈加看她不起。好在她身爲公主,倒也不是全無城府,心中雖討厭嚴曼真,面上倒也沒有太直白的表露出來,總算維持住了彼此的面子。
只是私下時,卻仍忍不住同風細細提起,言下頗多鄙夷之意。
風細細聽了,卻只笑笑。憑心而論,她也並不如何喜歡嚴曼真,但對她的行徑,卻也並不如何討厭。每個人都有權利爲自己的將來搏上一把,嚴曼真如今也只是在這麼做而已。
太后不好親近,也沒有途徑親近,抄經也許已是唯一的出路,試上一試總不會有錯。
只是這些話,她卻並不打算對宇文琳琅說,因爲說了,宇文琳琅也未必就會對嚴曼真改觀。喜歡一個人,即使她做了你深惡痛絕的事,你也能窮搜枯腸,找出種種理由來說服自己繼續喜歡下去;而討厭一個人,再多的解釋與善言也還是蒼白無力的。
大雪過後持續的晴天,使得行宮內的積雪開始緩緩消融,天氣雖仍寒冷,卻也壓不住臘梅花清冽馥郁的香氣。深吸了一口氣,風細細在一株臘梅跟前站定腳步,真心道:“景山行宮的臘梅還真是多!”不但多,而且品種齊全,各色都有,讓她很有點大開眼界之感。
宇文琳琅隨口道:“你可不知道,太后正是臘月裡的生日。聽說她誕生那日,正值院內臘梅花開,所以連閨名都帶了這個字……”她說着,便擡手指了指樹上的臘梅花。
風細細笑笑,還未來得及開口,杜青荇已笑道:“可巧!我卻是五月頭裡生的!娘生我時,正在荷塘邊上賞荷。那時節,荷花卻還沒開,池中只得幾片青荇開了幾朵小小的黃花!娘才指着說了兩句,忽然就覺肚子疼……”說到這裡,她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宇文琳琅與風細細在旁聽着,也早笑成了一團。
嗆咳幾聲後,宇文琳琅到底止了笑,道:“你們不說,我倒還記不起來,這麼一說,我還真就想起來了,難怪這趟出來,母妃不許我在行宮久待,敢情是我的生辰要到了呢!”
她這麼一說,風細細二人少不得得要問個清楚明白。
宇文琳琅倒也並不相瞞,便道:“十月廿八就是我的生辰了!到那一日,我定當稟明母妃,求她將你們幾人一起接進宮來,陪我過這個生辰!”說過了這話,她便又問起二人的生辰。
風細細笑着撫了一下身邊的臘梅花,道:“說來也巧,我的生日也在臘月裡!似乎是臘月十九吧!你看我這些年一直迷迷糊糊的,連生辰都有些記不清了!”對於原風細細的生辰,她也只是依稀記得一個大概,又怕說錯,因此便生生的加上了最後一句。
宇文琳琅聽她這麼一說,果然不敢多問,只笑道:“這麼說,臘月十九就是你及笄的日子了?”見風細細點頭,她忙又補充道:“及笄可是個大日子,等到那日,我若一時忘了,你可記得遣人送個信給我,我那裡卻有幾件極好的物事,送你做及笄禮是最好不過了!”
風細細知她誠心,也並不十分推拒,當下笑着應了,轉頭便又問起杜青荇的生日。
杜青荇笑道:“我卻是五月初三,可惜我去年已行過及笄禮,與琳琅的大禮卻是無緣了!”
宇文琳琅聽得也笑:“你既這麼說了,難道我還能虧了你!等你生辰,也送你兩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