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照沈弘的要求,沈沅鈺到北望齋去侍奉筆墨。沈弘對她果然比平日多了幾分和藹,他指着桌子上的一摞卷宗道:“這裡面記載的是如今大晉各大士族的勢力分佈,以及相互之間的婚姻仕宦關係情況,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沈沅鈺明白祖父這是在培養自己的政治敏感性,要想她以後影響郗傑,作出對家族有益的行爲,一點兒不瞭解政治肯定是不行的。
沈沅鈺雖然不願意嫁給郗傑,可是沈弘提到的這些她卻是極有興趣知道的,便說了一句“多謝祖父”,興高采烈地將這幾本大部頭搬回來了東廂。
沈沅鈺坐在南窗下,拿起一本書翻了沒幾頁,沈沅舒來了。
沈沅鈺起身將妹妹接進屋裡來,看到她有些悶悶不樂的,就笑着打趣道:“出了什麼事了,讓咱們的八小姐委屈成這個樣子?”
沈沅舒癟着嘴道:“姐姐咱咱們還是把把月兒接回來住住吧。你走了這這才幾天,她人都都瘦了一圈。”沈沅舒滿臉心痛地說道。
“哎!”沈沅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走之前做過安排,一直派人關注着綠柳閣的動靜,因此她人雖不在府裡,可是對於月兒的現狀她卻知之甚詳。三太太對月兒這個孫女可說是十分不喜,月兒搬到西府已經十來天了,她就去看過一回。
大家宅裡的下人們慣會看主人的眼色行事,三太太對月兒是這樣一番態度,下人們又怎麼會把月兒當成正經的主子敬着?月兒還那麼小,很多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下人們就是剋扣了她的吃食之類的東西,她也根本就不懂這些。
至於能夠她撐腰的沈沐,現在還躺在牀上爬不起呢。
所以這段時間,月兒受了不少的苛待委屈。月兒房中的那兩個老媽子,變着法子地剋扣月兒的東西,把她份例裡的燕窩、新鮮的魚肉之類的想着法子的搜刮了來自己吃,或者帶回家去給自己的孩子吃,月兒則只能吃些剩下的,甚或是一些死魚爛蝦之類的。
沈沅鈺不知道這些事情三太太知不知道,是奴才們膽大包天或者根本就是三太太的授意?或者想幹脆以這種法子不聲不響地養死了月兒,一了百了?以三太太對阿蠻的憎恨,絕對有這種可能。
沈沅鈺也是發愁,這些事情不能告訴沈沐,他現在傷勢還沒有大好,不能拿這件事再去煩他。況且這次始作俑者是他的親孃,沈沅鈺這麼跑過去直接說出這些來,還有些挑撥離間的企圖了!
疏不間親,沈沅鈺不想當這個惡人。
沈沅鈺想了想,就把月兒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沈沅舒。不是她自己不能處理,而是她覺得沈沅舒的年紀也不小了,不能一直當一朵養在溫室中的花朵,也該知道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了。
沈沅舒聽完了大爲着急:“姐姐,這這可怎麼辦?咱們得幫幫月兒啊!”
本來月兒交給了西府,沈沅鈺要是出手的話,得罪人不說還容易弄得裡外不是人,可是她畢竟不是那等只顧利益不講道義的人,沈沅鈺想了片刻道:“這件事我會看着安排的,但是現在時機未到。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出手對付那些人!”
沈沅舒不解:“姐姐你這話是是什麼意思?”
沈沅鈺笑:“到時候你跟着就什麼都知道了。”讓沈沅舒跟在自己的身邊看着自己是怎樣處理這些事情的,對她日後的成長也許有些益處。
沈沅鈺所說的時機很快就到了。姐妹兩個在長樂堂東廂看了一會書,沈沅鈺就招呼妹妹出門。
這個時候去西府,是想討口飯吃的節奏咩?
沈沅鈺道:“就是晚膳的時間纔好!”也不和她解釋,拉着她就出了門。這次到西府,沈沅鈺不去見三太太,不去見三哥,直接帶着妹妹到了二姐姐沈沅思的院子。
沈沅思穿着一件蜜合暗銀水紋織錦小襖,淡紫色裙子,正在南窗下的繡架後面做針線。聽說姐妹兩個來訪,連忙迎出院子去,“三妹妹、八妹妹,你們怎麼來了?”
沈沅鈺笑道:“怎麼,不歡迎我們?”
沈沅思笑道:“你這張嘴呀,作姐姐的真不知說你什麼好!”說這話將兩人迎接廳堂裡,分賓主坐下了。
沈沅鈺細看沈沅思的神情,上次在棲霞寺聽到路蕭然的真心話後,沈沅思回來之後很是消沉了一陣子,不過在三太太等人的勸說之下已經好了不少。沈沅鈺道:“二姐姐的氣色好了不少。”
沈沅思苦笑:“正像三妹妹所說的那樣,人貴在腳踏實地,抓住眼前的幸福。我現在想通了不少,人這一輩子不能只靠愛情吃飯,除了愛情還有許多其他的東西值得我們去追求,去守護。”
沈沅鈺道:“姐姐能想明白這些就再好也沒有了。”
三個人說了一會子話,沈沅思在姐妹兩人的強烈要求下,帶着她們看了看已經繡好的喜被、蓋頭等物,沈沅思看了看時間,就對兩人道:“時候不早了,三妹妹和八妹妹就在我這裡用膳吧。”
沈沅鈺笑道:“正要叨擾姐姐!”
沈沅思就叫了一個丫鬟進來:“告訴竈上的,今天給我多加幾個菜,我要招待三妹妹和八妹妹!”
等小丫鬟下去了,沈沅鈺就道:“前些日子月兒跟着我和八妹妹在長樂堂住了一段時間,有幾日沒見了,咱們還怪想她的……”
沈沅思自然是知曉自己這個侄女的,不過三太太不許她和月兒親近,所以也不過看過她幾回而已。便笑道:“這個容易,我這就派個丫頭過去,把月兒請過來,咱們一處吃飯就是了。”
沈沅鈺一拍手道:“這個主意好,不過我有一個提議,不要讓丫鬟去請,咱們一塊兒過去瞧瞧月兒的綠柳閣可好?”
沈沅舒就訝然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若有所思。
沈沅思不疑有他,點了點頭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那咱們這就去吧。”
沈沅思派了一個丫鬟在前面帶路,三個人不片刻就到了綠柳閣,三個人進了院子,只見院子裡靜悄悄的,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綠柳閣的門是虛掩着的,丫鬟輕輕推開門,幾個人走進了院子,發現廊檐下面也沒有人。
沈沅鈺淡淡道:“這綠柳閣的規矩可真是與衆不同呢。”
沈沅舒道:“今天天氣冷,丫鬟婆子們都躲到屋子裡取暖去了吧?”看到這些下人們這樣沒有規矩,這般不將月兒這個小主子放在眼裡,沈沅舒心裡早已十分生氣。
沈沅思的臉色就極不好看。西府的下人們如此懶怠,被東府的兩位小姐看了,是極丟臉的事,尤其這西府的當家太太還是自己的母親。她正要招呼一聲,卻被沈沅鈺拉住了袖子,“二姐姐不想看看侍候月兒的丫鬟婆子們到底在幹什麼嗎?”
沈沅思看了她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到底依從了沈沅鈺的意思。
綠柳閣一個小小的院子,有三間上房,幾個人輕輕走到正房的門口,用力一推,那房門卻是從裡面上了門閂的。只不過站在外面卻隱隱可以聽見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似乎人還不少。
沈沅鈺就冷笑道:“這綠柳閣的規矩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明白了。”
沈沅思就要揚手拍門,沈沅鈺搖了搖頭,對金靈微一示意。金靈飛起一腳,哐啷一聲將門踹開了。
屋子裡面有坐着兩個嬤嬤,七八個丫鬟,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屋裡面放了一桌席面,上面擺着幾個熱氣騰騰的菜,臘肉燉鱔魚、獅子頭、雪蛤蒸魚脣、菜炒螺絲肉、桂花烘鱔糊等等,一看就根本不是給這幾個下人們吃的飯食。
丫鬟婆子們沒想到三位小姐會在這個當口出現,一時間全都面露惶恐。有個婆子大着膽子道:“二小姐、三小姐、八小姐,你們怎麼來了?”
沈沅鈺沒有理會這一衆的下人,一步步踱道飯桌的前面,看了看上面的菜色,見兩個嬤嬤的位子上各有一道冰糖燕窩雪梨粥。笑着對沈沅思道:“嬤嬤們的伙食倒好,這道冰糖燕窩雪梨粥,用的是最上等的血燕,就是咱們這等主子也是按份例供應,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沈沅思已經氣得七竅生煙,抖着手指着衆人道:“竟敢揹着主子偷吃主子的份例,你們有多大的膽子,還不給我跪下!”
衆人腿一軟就跪了下去。“二小姐饒命,二小姐饒命!”
沈沅舒就問:“你你們小小姐呢?”
兩個嬤嬤相互看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道:“在,在隔間裡呢!”
沈沅鈺哼了一聲,道:“進去看看!”
留下金靈看着幾個下人,三姐妹便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只見月兒獨自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面,面前擺了一張小桌子,小瓷碗裡裝着一碗米飯,幾道菜擺在小桌上面,幾個人看得明白,分明就是從外面大桌上的飯食中隨便撥了一點兒出來給了月兒。至於燕窩粥,則是根本就沒有的。
她正在低着頭吃飯,表情看起來有幾分委屈,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看見沈沅鈺和沈沅舒,一下子高興起來。邁開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過來:“姑姑,姑姑!”撲倒沈沅舒的懷裡,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了。
“我不要呆在這裡了,我要和姑姑在一起!”
沈沅舒眼眶發熱,抱起月兒道:“月兒乖!月兒受受苦了!”
沈沅鈺則是問她:“你爲什麼不願意呆在這裡了?”
月兒道:“他們,他們待月兒不好!月兒渴了餓了,都沒有管月兒!還是姑姑對月兒好!”
沈沅思只聽得臉色臊紅。
沈沅鈺道:“從前她們都是這樣待你的嗎?讓你單獨在隔間裡吃飯,他們在外頭自己吃?也沒有人進來服侍你?”
月兒點了點頭。“一直是這樣的。”
沈沅舒這時卻聞到月兒身上有一股衣服餿黴了的味道,皺着眉頭翻了翻月兒的衣領和袖口,只見她的衣服上面滿是油污污漬,這些人連衣服都不給月兒洗,平日裡只叫她穿着髒衣服。“這……這……她們怎麼敢……她們怎麼敢……”她一個千金小姐,這時候氣得都想罵人了。
沈沅鈺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起子黑了心肝的,辦法多着呢。想必平日裡帶着月兒出門去見三嬸嬸或者別的主子的時候,就給她換上乾淨的衣裳,回來之後再換上這樣的髒衣裳。”她怒極而笑:“沒想到她們的膽子竟這麼大。二姐姐,你怎麼說?”
沈沅思道:“這些個奴才欺負月兒年紀小不懂事,竟然如此膽大包天,既然被我知道了,自然絕不會輕縱了他們!”
沈沅鈺滿意地點了點頭。
幾個人就從隔間裡回到廳堂,幾個婆子看見沈沅舒抱着月兒走了出來,更是滿臉的死灰。
沈沅思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了,金靈押着幾個丫鬟婆子在地上跪了。沈沅思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奴才,我倒是第一天聽說有你們這樣伺候主子的,你們偷吃小小姐的份例,連衣裳都不給她穿乾淨的,如今證據確鑿,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來人啊——把這些人全給我關到柴房裡去,等我稟明瞭母親,再行狠狠發落他們。”
二小姐是小三房的嫡長女,平日裡是極得三太太喜歡的,二小姐的話,和三太太的話也基本上沒有什麼差別了。
就有幾個婆子闖了進來,抓住她們向外拖去,這兩個嬤嬤一個姓李一個姓張,兩個人見形勢不對,立刻叫起了撞天屈:“二小姐饒命啊!二小姐明鑑,咱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剋扣主子的份例,欺辱主子到這等地步啊?”
沈沅思冷笑連連:“如今證據俱在,你們還有什麼可狡辯的?”這廳堂裡的桌上的飯菜,還有月兒身上的衣裳都是賴不掉的鐵證。
張嬤嬤道:“二小姐明鑑,這件事……並不是咱們的本意啊!”
李嬤嬤也道:“是啊是啊!誰不知道小小姐剛剛死了娘,如今三少爺又是臥病在牀,起不了身,是何等的可憐,咱們本不想這樣,只是……”
沈沅思大怒:“你們的意思,這件事有人在背後指使了?好,那你們說來聽聽,是誰指使你們這麼做的?”
張婆子咬牙道:“咱們也只是聽從上面的吩咐,至於是哪個主子的意思……”三太太能管着整個西府,自然是有手段的人,整個小三房誰不看三太太的臉色,張婆子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三太太授意他們這樣對待月兒的。
這時候沈沅鈺接口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攀扯三太太。”一句話就道破了幾個嬤嬤一直不敢說出來的人。“三太太可是月兒的親祖母,虎毒不食子,她又怎麼會讓你們幾個老貨欺負她的親孫女?”
沈沅思只覺得心裡一動,自己母親對待月兒的態度,不讓自己去看月兒,凡此種種,一下子涌上心間。她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她有一種預感,張婆子的話也許不是假話。
沈沅思只覺得一陣心涼,又是一陣憤怒:“好好好!你們真是膽子越來越大,自己犯下這背主欺主的大罪不說,還敢攀扯旁的主子,先把他們拖下去,各大二十大板!看他們誰還敢胡說八道!”
“二小姐饒命啊!咱們是冤枉的啊!”那兩個婆子還在掙扎,金靈已經在她們的嘴裡一人塞了一條汗巾子,兩個婆子被押了出去,就按在院子一五一十打起了板子。
丫鬟們站在一旁看着,嚇得渾身瑟瑟發抖。
三位小姐坐在綠柳閣的正堂中,氣氛是詭異的沉默。
沈沅沅嘆了一口氣:“二姐姐,阿蠻和三哥雖說門第相差懸殊,可是月兒還只是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她故意點出阿蠻和沈沐“門第相差懸殊”,因爲沈沅思原來所愛的路蕭然就和她門第相差懸殊,希望藉此引起沈沅思的同情之心。
果然這樣一說,就見沈沅思身子一震,嘆了一口氣,對一旁侍候的丫鬟婆子們道:“你們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和三妹妹八妹妹說。”
衆下人迤邐退出綠柳閣的正堂,沈沅思看着沈沅鈺正色道:“三妹妹,你給我一句實話,今天你到我這兒來瞧我,是不是就是想讓我看見綠柳閣的這一幕。”
沈沅思也不是傻的,前後一對照自然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沈沅鈺倒也沒有否認,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三哥待我就像是親生姐妹一般,我不能看着他的孩子受委屈,還望姐姐不要生氣!”就起身給沈沅思行禮。
沈沅舒也跟着站起來給沈沅思福了一福。
沈沅思搖頭道:“你們啊!”
沈沅鈺解釋道:“我和八妹妹雖然都很喜歡月兒,可是我們畢竟是隔房的姑姑,你這個親姑姑替月兒出面,才能名正言順,誰也挑不出毛病來。況且我也只是聽下人們說起,綠柳閣的婆子丫鬟們不太把小小姐放在眼裡,卻沒有想到她們竟然膽大包天至此!”
沈沅鈺的話說得雖然隱晦,可是沈沅思還是聽明白了,她是害怕牽扯太深,讓三太太難看。沈沅思卻是三太太的親閨女,母女倆沒有隔夜仇,有什麼話,由她和三太太說,最是恰當的了。
沈沅鈺對着沈沅思又施一禮:“月兒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的處境能不能改變,就看二姐姐肯不肯伸出援手了?”
沈沅思伸手把沈沅鈺扶了起來,誠懇道:“不要說三妹妹曾經那樣幫過我,就看在月兒是我的嫡親侄女的份上,我就不會袖手旁觀。”
沈沅鈺看了看時辰,想來三太太已經在來綠柳閣的路上了,她和沈沅舒在這裡不但幫不上大忙,還有可能激化矛盾。
沈沅鈺就起身告辭:“那我和八妹妹就先告辭了。”
沈沅思也明白她的擔心,若是讓這姐妹倆還留在這裡,恐怕三太太到時就要下不來臺了,就道:“如此我就不多留你們了。”親自把兩人送到門口。
走的時候,月兒死活要跟着沈沅舒去長樂堂,好不容易纔哄得她離開了沈沅舒的懷抱,沈沅思只覺得臉上*辣的。小三房的孩子,還要小大房姐妹關照!
沈沅鈺姐妹前腳剛走,三太太就在一羣丫鬟婆子的簇擁下來了。等她進了門,張嬤嬤和李嬤嬤的板子剛好打完,沈沅思恨她們入骨,叫打板子的婆子們用力打,因此雖然只是二十板子,那兩個嬤嬤也已經去了半條命。
三太太看見綠柳閣亂成這個樣子,生氣地對女兒道:“你不好好呆在自己的院子裡繡嫁妝,摻合到綠柳閣來做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讓你多和這孩子接觸的嗎?”這幾天,沈沐的傷勢忽好忽壞的,三太太的心情也跟着陰晴不定。
沈沅思道;“娘,我要是再不來,這個下作東西就把的小侄女虐待死了!”
三太太氣急敗壞地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沅思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卻故意把要到綠柳閣的提議說成是她自己。她馬上就要出嫁了,三妹妹足智多謀,日後還有不少事能幫襯上小三房,沈沅思不想讓自己的母親和沈沅鈺對上。
“我竟不知道,咱們西府的下人,現在的膽子竟有這麼大了!”說着她便目光灼灼地盯着三太太。
沈沅鈺也是在大宅門中長大的,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她是十分明白的。若說這其中沒有三太太的縱容甚至默許,她是無論如何不能相信的。
三太太就有些語塞。張嬤嬤和李嬤嬤爲人刻薄,愛佔小便宜,她是故意挑了這樣兩個人來伺候月兒的,她實在是看不上月兒,不喜歡她的出身,甚至不想讓她入族譜。沈沐的婚事本來就艱難,若是再帶上月兒這麼一個非婚生子,日後還怎麼能找到合意的兒媳婦?
若是月兒死了,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不過月兒的存在東西兩府的人全都知道了,她勢必不能名目張膽地害死這個親孫女,更不敢讓沈沐知道。不過孩子還小,若是因爲下人的看護不周,得了病或者因爲別的什麼原因這孩子夭折了,就誰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了,就是沈沐也不會因爲這件事和她生出了嫌隙。
三太太就是打着這樣的算盤,才故意給月兒身邊配備了一批張嬤嬤李嬤嬤這樣的下人,他們剋扣月兒的份例,苛待月兒的事情她自然是沒有個不知道的,只不過她自己樂見其成,完全採取縱容的態度,甚至派了心腹隱約透幾句口風給兩位嬤嬤,所以她們纔敢這麼明目張膽。
這件事自然是不能和外人說起的。
張嬤嬤和李嬤嬤看見三太太來了,大聲叫道:“三太太救命啊!二小姐要把咱們統統賣了!”
三太太怒道:“你們這些下作的胚子,這樣對待我的孫女,竟還有臉向我求情!來人——去叫個人牙子來,把這幾個全家都遠遠的賣了。”張嬤嬤和李嬤嬤傻了,她們也是笨的,三太太的那種想法,只能放在心裡決不能宣諸於口,一旦這個蓋子被揭開了,爲了維護三太太的名聲,她們幾個是必須要被犧牲的。
三太太從來沒有明確告訴她們要她們虐待月兒!現在出了這種事,只能是她們自己兜着了。
幾個如狼似虎的婆子就上前來,將她們的嘴統統堵了,連帶着幾個丫鬟一併拖了出去。
三太太又看了女兒一眼:“有什麼話就到屋裡說吧。”就把月兒交給青桔照顧,娘兩個就進了屋子。
揮退了下人,沈沅思開門見山道:“娘,月兒這樣不是法子,先讓她搬到我那兒住些日子吧!”
三太太道:“你在說什麼風話,你再過幾個月就要嫁人了,現在裡裡外外多少事要忙,哪有時間照顧孩子?再說了,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照顧一個孩子,即便她是你的小侄女,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利。更何況,我這個祖母還在呢,怎麼也輪不到你照顧她!”
沈沅思無奈地道:“娘!話說了這麼多,我就沒有聽見你叫她一聲月兒。難道她不是你的親孫女嗎?娘你又何必對她這樣冷待?”
三太太大怒:“若不是她娘,你祖父會失去即將到手的大司空的位置嗎?若不是她娘,沐兒會到現在還躺在牀上,爬不起來也生死未卜嗎?我沒有立刻掐死這個野種,就算待她好的了。”
沈沅思只覺得背後寒氣直冒:“娘,您終於說出實話了。我就說,張嬤嬤李嬤嬤她們再大的膽子,有怎麼敢這樣對待小侄女!您就算是再不待見月兒,她總是您的親孫女,總是三哥的親骨肉吧,您怎麼就這麼很的心?”
三太太氣道:“這件事你不用管了,只管繡好嫁妝,安心待嫁好了。”
“別的什麼事兒,我都聽孃的!唯獨這件事不可以!”說着沈沅思就跪了下來。“算我求您了,娘,收回您的那些心思吧。好好把月兒養大成人,她畢竟是您的孫輩的第一個孩子啊!”
“你敢不聽孃的話!”三太太指着沈沅思,氣的全身發抖。
沈沅思倔強道:“我不能看着月兒受這樣的苦而無動於衷。您要是不答應,今天我就跪在這兒不起來了。”
三太太十分無奈。這個女兒脾氣很好,可就是十分倔強,路蕭然那件事就可以看出端倪,她要是跟你飈上勁兒了,那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她也沒有辦法。“我真是不明瞭,你們一個兩個,全都被那個阿蠻迷昏了頭嗎?”
沈沅思道:“娘你到底答應不答應,你若是還不肯答應,我就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訴三哥。再不然我說給父親、祖母、老祖宗聽一聽,讓他們來評評這個理!”
三太太暴跳如雷:“死丫頭,你敢威脅我?”
沈沅思抿着嘴,“娘,我是在幫你,我不想看見你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不想你因爲月兒的事情,從此和三哥徹底決裂。阿蠻是有錯,可是月兒,她是個孩子,她是無辜的。娘,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只有我一個,若月兒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萬一有一天三哥知道了,你想想他的脾氣,他還肯再和您說一句話嗎?老祖宗對沈氏子孫最爲看重,若是叫她知道這件事,她會怎麼看您?”
三太太全身一震,跌坐到椅子上。沈沅思的話說有道理,別的她都不怕,就怕因爲這件事和兒子生分了,怕惹得老祖宗厭棄了自己。
沈沅思見母親聽進去了,再接再厲道:“咱們府裡別的不多,就是房子多,下人多,您找幾個老成的下人,看護着些兒,您想管就多管管,不想管就讓盡着她去。將來大了,不過就是陪送一副嫁妝,現在也只不過多加雙筷子的事兒,並不礙着您什麼!您說對不對?”
三太太疲憊地嘆了一口氣,對於是不是要親手除去月兒這個親孫女,她還有些猶豫,沈沅思這樣一番勸說,她也覺得有理。“罷了罷了,就按你說的辦吧。只是今天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出去,否則咱們小三房的臉就丟完了。”
沈沅思道:“三妹妹和八妹妹那兒,我會着人去說一聲的,她們都不是那愛議論人的,必不會出去亂說的。”
“三太太把綠柳閣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全都賣了個精光。又重新給月姐兒挑了兩個嬤嬤和八個丫鬟,這次是二小姐幫着挑的。奴婢已經查過她們的底細了,這幾個丫鬟婆子都是老實本分的,應該不至於再像上次那樣背主欺主了。而且二小姐每天都會去綠柳閣看姐兒幾次,這樣奴才們就更不敢怠慢了。”隔了兩日,寶珠把打聽來的消息報告給沈沅鈺。
沈沅鈺把玩着拇指上一個碩大的扳指,長長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沈沅思是個善心人,總算沒有看錯她。請她出面解決這件事真是再合適沒有了。
沈沅舒坐在沈沅鈺的下首,長嘆一聲道;“希望這次,再再沒人敢敢苛待月兒,她能能過上几几天好日子吧。我就是擔擔心,等二姐姐出出嫁了,再沒人管管月兒了,可怎麼是是好啊?”
沈沅鈺安慰她道:“請二姐姐出面不過是權宜之計,等三哥的傷好了,他這個作父親的,自然能夠看護月兒了。大不了到時候咱們多提點着他就是了。”沈沅舒聽了若有所思,這纔想明白沈沅鈺的全盤計劃。
寶珠嘆了一口氣道:“小小姐真是好命,能遇見你們這樣的兩位姑姑,千萬百計地這樣幫她,甚至不惜……”不惜得罪三太太。寶珠說到這裡便打住了。
這一日沈沅鈺正在屋中翻閱卷宗,就有丫鬟進來通報說:“琅琊王府庾之瑤小姐來了。”
沈沅鈺一笑,庾之瑤這丫頭來得倒快。沈沅鈺到莊子上之前,曾經給庾之瑤發過帖子,問她去不去,庾之瑤本人是很想去的,可是考慮到家中繼母的感受,庾之瑤還是給推拒了。今天想來,這丫頭定是來謝自己對庾璟年的救命之恩的。
沈沅鈺就出了東廂房,在長樂堂的門口碰見了沈沅舒,她也得了丫鬟的通報。姐妹倆坐着滑竿來到二門,看見庾之瑤已經到了。
“鈺姐姐,舒妹妹!我沒有給你們發帖子就不請自來,你們不會怪我吧!”
沈沅鈺笑道:“就你規矩多。我不是說過嗎,長樂堂隨時爲你敞開大門,你想來便來。”
沈沅鈺就上前挽着庾之瑤,三個人回了長樂堂。
丫鬟們上了茶果點心,庾之瑤剛坐好,見附近沒有旁人,就眼圈發紅道:“鈺姐姐,這次多虧你救了我二哥,我代我二哥謝謝你!”
說着便要給沈沅鈺下跪磕頭。沈沅鈺急忙扶住了她:“哎呀,你可千萬不要這樣!你二哥也幫過我好幾次,我這次適逢其會,幫了他一個小忙,也不過是投桃報李而已。何況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鈺姐姐你太過自謙了,這中間過程的兇險,二哥全都告訴我了。若是沒有你,這次他鐵定是回不來了。”想起哥哥後背那個恐怖的傷口,庾之瑤的眼角就帶了淚。
“我剛剛在東海王府看見他的時候,真的要把我給嚇死了。”
“庾將軍現在的傷勢如何了?”沈沅鈺其實也一直在擔心庾璟年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