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兄請了史神醫給二哥療傷拔毒,史神醫說二哥的傷勢很重,好在此前被人用特異的法子處理過,是用針線將二哥的傷口縫合了起來。史神醫說這個法子非常之巧妙,發前人所未發。但是二哥一路顛簸而回,再加上中毒時間甚久,恐怕治起來非常之難……”想到庾璟年受到的苦楚,她的眼角便又溼了。
沈沅鈺霍然起立:“怎麼會這樣?那庾將軍現在到底怎麼樣了?”聲音裡有一絲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驚慌。
庾之瑤吃了一驚,印象裡她從未見過沈沅鈺如此失態的。連忙道:“鈺姐姐,你彆着急。史神醫說是外傷好治,可二哥所中之毒已深入臟腑,好在他尋得一個上古的妙方,再採用鍼灸之法從頭部百匯穴拔除。慢慢療治,用一兩個月的時間,總有一天能把餘毒清楚乾淨的。不過這個法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史神醫說二哥就算餘毒清楚乾淨了,也很有可能留下頭風病。”
也就是說要留下後遺症?那頭風病乃是頑疾,纏綿難愈、易於復發,發作起來頭痛欲裂,無可遏制,不過和性命比起來,自然又算不得什麼。
沈沅鈺道:“那麼說庾將軍起碼要治上一兩個月的時間纔能有起色?”
庾之瑤道:“正是呢!”
沈沅鈺見庾之瑤心事重重的,勸慰道:“之瑤,那史神醫醫術通神,他說能治得好你二哥的病,就一定沒有問題的,你也別太擔心了。”沈沅舒也在一旁勸慰。
庾之瑤道:“鈺姐姐,我現在很害怕。我擔心的不光是二哥的病情。”
沈沅鈺奇道:“那還有什麼?”
庾之瑤顯得十分彷徨,猶豫了片刻終於回答道:“父王聽到消息,派了人去東海王府,打算把二哥接回琅琊王府治傷,二哥卻怎麼都不肯回去,三皇兄也不想讓二哥回到琅琊王府。後來,父王便讓大哥到東海王府來探視,本來兄弟倆說的好好的,二哥聽說皇伯父定了郗太后的侄子郗檀做大司空,不知怎麼的忽然怒不可遏,將大哥轟出了東海王府。父王聽說了之後,氣的不行,在家裡詛咒二哥最好治不好傷,立刻就死了。二哥和父王還有大哥,關係越來越僵,再這樣下去,我真害怕……”
沈沅鈺早聽說過庾璟年和父親以及哥哥的關係很差,尚未成親就搬出了琅琊王府,只是沒想到會差到這等田地。不由暗想,庾璟年這人也是,有什麼事非得鬧出來,讓別人都知道嗎?就不能做做表面功夫?這件事不論誰對誰錯,庾璟年畢竟是小輩,輿論總會向着琅琊王多一些。
不過想想庾璟年那種性子,又豈是忍氣吞聲之輩?也就可以理解了。
又勸了庾之瑤幾句,庾之瑤擔心二哥在東海王府的傷勢,就起身告辭。這次出來,一是想謝謝沈沅鈺,二是想找個人吐槽一番,心裡也能舒坦點,現在兩樣目的都達到了,庾之瑤也就不多留了。
沈沅鈺道:“之瑤妹妹你且等等,我有樣東西,麻煩你幫我帶給你二哥。”
庾之瑤點了點頭。
沈沅鈺就拍了拍手,一個丫鬟捧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庾之瑤定睛看去,只見那大大的紅漆托盤上面放着一個葫蘆——鋸了嘴的葫蘆。
庾之瑤本來以爲沈沅鈺會送些珍貴的藥材之類的給庾璟年,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古怪的玩意兒。
“鈺姐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沅鈺抿嘴一笑道:“你拿給你二哥看,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庾之瑤無奈地搖頭:“你們這些聰明人啊,就喜歡故弄玄虛。”
沈沅鈺只是笑,若是旁的事,沈沅鈺還可以向庾之瑤解釋幾句,可是這件事,她卻不能對庾之瑤明言。
庾之瑤從沈府出來,直接坐着馬車去了東海王府。
自打三皇子成親,庾之瑤經常到這裡來陪王菁說說話,也算是這裡的常客了。三皇子因着庾璟年的關係,對庾之瑤十分的疼愛,比之自己的親妹妹豫章公主也不差什麼。因此王菁對庾之瑤也十分得禮敬有加,姑嫂之間相處融洽。
庾之瑤到了門口,王菁早就等在那裡了,上前拉着庾之瑤的手道:“六妹妹,你來了!”
庾之瑤和王菁見過禮,嗔道:“三嫂!我都和您說過多少次了,你如今主持王府中饋,一天有多少事要忙,我又不是外人,就不必每次都到垂花門這裡來接我了。派個婆子過來引路就是了。”語氣很是隨意,兩個人顯得十分親近。
要知道庾之瑤雖然爲人很好,並不難接觸,但是想要在短時間內取得她的信任也不容易,可見王菁是在她身上下了功夫的。
王菁笑道:“瞧你說的,我一天閒在這府裡,能有什麼大事?連你來了我都不出面,殿下知道了,定會不高興的。”新婚之初,她和三皇子恩愛甜蜜,三皇子不但早早爲她請封了王妃,還毫不拖泥帶水地將主持王府中饋的大權交給了她,她對三皇子更是愈發的敬重。
三皇子樣樣都好,對她也溫柔體貼。唯一讓她感到顧慮的是,三皇子明明知道那個裴染不是個好東西,卻依然爲她請封了側妃,每個月也總會有幾天歇在她的房中。
這讓王菁有一種壓迫感,只想做的更好些,再好些,讓三皇子對她更多一些信任。當然,如今最重要的,還是要儘快生下三皇子的嫡子。
“沒事兒,這事兒我幫你和三皇兄說去!”
王菁連忙道:“殿下他一天到晚忙得都是正事,這些許的小事就不要去打擾他了。”
庾之瑤笑:“就知道你最疼三皇兄了。”
頓了頓,庾之瑤又問:“二哥的傷勢怎麼樣了?”
王菁道:“史神醫剛給他鍼灸完畢,想來現在還在歇息呢。昨個兒連皇上也給驚動了,親自到王府來探視,又留下了許多太醫在這裡,賞賜了很多藥材,有陛下和殿下在,五弟的傷必定很快就好了。”
庾之瑤倒是沒有覺得奇怪,皇帝對庾璟年一向疼愛,親自來探視也沒什麼:“我二哥在這裡養傷,給嫂嫂添麻煩了,把您給累壞了吧。”這陣子確實是夠王菁忙活的。
王菁卻笑道:“都是一家人,你怎麼說起兩家話來了。五弟和殿下的關係誰不知道,那比親兄弟還要親上幾分,我這做嫂嫂的,不過就是在旁邊幫幫小忙,打打下手,有什麼累不累的。”
此時此刻,三皇子正坐在如意軒中嘩啦嘩啦地翻閱卷宗。庾璟年皺着眉頭躺在牀上,不耐煩地道:“你批閱公文,就不能到書房去嗎?非要在這裡煩我,讓我不能好生休息。”
三皇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不在這裡陪着你,我怎麼能放心呢?你不知道,自從接到你的飛鷹傳書,我一天一夜都沒有閤眼,就怕你被老大和太子給暗算了。再說了,史神醫可是說了,他剛給你施完了針,你是不能立刻就睡的,不然將來你的頭風病可就愈發厲害了……”囉囉嗦嗦一大堆,聽得庾璟年愈發暴躁。
三皇子見庾璟年眉目之中醞釀着風暴,他聽史神醫說過,從頭頂百會穴拔毒,腦袋會疼的厲害,所以庾璟年脾氣變得不好他一點都不覺得生氣。
“我說安仁,昨天父皇來看你的時候,我可替你捏着一把汗呢,就怕父皇問你要那傳國玉璽,你要是拿不出來,你可就是欺君之罪啊!要說父皇對你還真是好,好得讓我這個親生的兒子都嫉妒了,從頭到尾都只問你的傷勢,政務上頭的事兒,硬是一句都不提。”三皇子嘻嘻地笑着:“哎,你說你會不會實際上也是父皇的親兒子……”
庾璟年真被三皇子聒噪的想要暴跳如雷了。惡聲惡氣地道:“你少說一句,能死嗎?”
“好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三皇子在庾璟年的面前,臉皮不是一般的厚。庾璟年怎麼和他發怒,他都不帶生氣的。兩個人也真是交心換命的交情,爲了對方兩肋插刀都不在話下。
結果三皇子清淨了沒有十分鐘,就又忍不住開始巴拉巴拉,“安仁,傳國玉璽那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庾璟年真想找出針線來把他那張嘴給縫起來,不過他也知道三皇子是在爲了他好,他這個時辰的確是很困的,但是要是堅持不住睡了過去,史神醫說他將來必定會落下很重的頭風病病根。三皇子之所以在他耳邊聒噪,也是不想他這樣睡着了的意思。
所以庾璟年這纔沒有破口大罵。他沒好氣兒地道:“那是你的事兒,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傳國玉璽這個餿主意都是你想出來的,最後自然還是由你來解決。”
三皇子差點跳起來;“你這不是害哥哥呢嗎?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啊!我連傳國玉璽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庾璟年道:“反正我不管,你就是找個蘿蔔,在上面刻上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幾個字,我也即刻把那東西送到皇伯父面前去。”
“好吧好吧,我是怕了你了。我等會就吩咐手下人去做這件事,這個傳國玉璽就是假的,咱們也得做成真的樣子。”
庾璟年早知道他手下有能人無數,這件事自然能解決的掉,所以是一點兒都不擔心。
三皇子在他的面前一刻也停不下來,就道:“那天庾亮來看你,你聽說郗檀做了宰輔,爲什麼那麼生氣。”他摸了摸光潔的下巴,顯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件事我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兒。”
庾璟年被他那一雙眼中射出的銳利目光看得有些心虛。正想說幾句別的岔過去,外頭有人進來回報說:“王妃來了!之瑤小姐來了!”
就見王菁和庾之瑤把臂走了進來。三皇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人上前給三皇子見禮。
三皇子扶起庾之瑤道:“六妹妹這是從琅琊王府過來嗎?”
庾之瑤道:“不是,我剛纔去了沈府見鈺姐姐,是從鈺姐姐那裡回來的。”就上前問候庾璟年,“二哥你覺得怎麼樣了?”
庾璟年對庾之瑤一向都是和顏悅色的,就放緩了神色道:“我挺好的,你別擔心,你身子也不好,以後不用天天這樣兩頭跑了。”
三皇子道:“不若妹妹就在我這東海王府裡找個地方住下,照顧安仁,也是兩相便宜。”
庾之瑤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三皇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能住過來。”
庾璟年明白妹妹的心意,如今他已經搬離了琅琊王府,若是庾之瑤也跟着一塊兒搬出了,外頭的人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難聽的話呢。庾之瑤這麼做,也是爲了緩和他的他父親琅琊王的關係,他就嘆了一口氣道:“三哥,算了,你就不要爲難之瑤了。”
三皇子一想也就明白了,笑道:“是我孟浪了。”也就不再提這件事。
庾璟年又不厭其煩地囑咐道:“哥哥也不是不讓你出門看我。但是以後出門一定要帶齊了人手,知道了嗎?”
庾之瑤鄭重地點了點頭。想起沈沅鈺送給庾璟年的那個奇怪的禮物,就對他說道:“我剛纔去沈府看過了鈺姐姐,臨走的時候她讓我送一樣東西給二哥……”
“哦?”三皇子第一個感興趣起來。“是什麼東西,快拿出來看看!”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庾之瑤就叫丫鬟把那個鋸掉了嘴的葫蘆拿給庾璟年看。
庾璟年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過來。沈沅鈺這是在提醒他,要他保守在莊子上的秘密,要知道他光着上身,讓沈沅鈺給他療傷,實在對沈沅鈺的閨譽有損,給他送這麼個葫蘆的意思,就是叫他像是鋸嘴的葫蘆一樣,把什麼都悶在肚子裡。
庾璟年真是哭笑不得。
她這是逗自己一笑呢,還是正兒八經提醒他呢?不過他很快又想起了郗傑的父親即將成爲大司空的事情,心裡就是一陣憋悶。不會是沈沅鈺害怕當不成郗檀的兒媳婦,這纔派人送這個來提醒他的吧?
想到這裡,庾璟年心頭一陣煩躁。偏偏還有人十分沒有眼力件兒的在一旁煽風點火。
“咦,沈三小姐這是什麼意思?”他拿着葫蘆上下襬弄:“這麼個破葫蘆能用來幹什麼?”又回頭問庾璟年,“安仁,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如果目光能殺人,三皇子的身上早就多了十七八個小洞了,庾璟年不想在三嫂和妹妹面前下三皇子的面子,只得壓抑着怒氣,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把這個鬼東西給我拿出去,扔了!”
三皇子忙道:“說不定人家是一番好意呢,你怎麼……”看見某人臉色已經變得鐵青,目光像是刀子一樣,三皇子連忙改了口,吩咐下人道:“拿出去,立刻拿出去!”
沈沅鈺沒想到自己送去的葫蘆讓某個喜怒無常的傢伙怒氣勃發,吃起了飛醋。她和沈沅舒此刻又來到西府,一方面將從莊子上帶回來的土儀送給西府衆人,一方面看看月兒。
沈沅思的房間中,沈沅鈺懷裡抱着月兒,一邊揉着她的小腦袋。
月兒手裡拿着沈沅鈺叫人給她做的南瓜餅,小臉蛋在她的臉上蹭了蹭,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三姑姑!”那聲音動聽的彷彿能把人給化了。
把沈沅鈺喜歡的不得了。回頭對沈沅思道:“幾日不見,這孩子瞧着大方了許多,不似往日那般害怕怯懦了,還是二姐姐教導有方。”
沈沅思是個冷清的性子,笑了笑道:“月兒是個可愛的孩子,我也並沒教她什麼,只是給她找了一個宮裡放出來的教養嬤嬤,已經說好了,以後就會一直留在月兒的身邊。”就是說沈沅思出嫁了,這個嬤嬤也一樣跟着月兒。
沈沅鈺點了點頭,將月兒放到地上,讓她去找沈沅舒玩兒去。所有人中,她還是和沈沅舒最爲親近。
沈沅鈺就問沈沅思:“二姐姐,再過兩個月你就要嫁人了,可都準備好了?”她所說的當然不是嫁妝之類的準備好了沒有,而是說她有沒有準備好去做琅琊王氏的妻子。
沈沅思嘆了一口氣道:“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我不嫁去琅琊王氏,還能怎樣?”
沈沅鈺道:“二姐姐,如果你一直抱着這樣的心態,哪怕你嫁過去了,恐怕也永遠難得到幸福。路蕭然的事既然已經過去了,這一頁就翻過去吧。你不念着別的,總要念着三嬸嬸一片愛女之心,你是她親生的,她絕對不會害你,那王芸她定是摸清了底細的,那王芸必定是個好的。先賢曾經說過,真正的智者,應該懂得怎樣抓住眼前的幸福,希望二姐姐能夠好好想想這一件事。”
沈沅思把這句話念了一遍,展顏一笑道:“多謝三妹妹!三妹妹對我的好,我永世不敢忘記。”
沈沅鈺笑道:“只要二姐姐不嫌我囉唣,不嫌我多管閒事就好了。”
“怎麼會!”沈沅思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我也算慢慢想通了,我記得你曾經勸過我,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人生不只有一道風景,你放心吧,我嫁到王家之後一定會好好過活的。只是,我擔心日後沒了我這個姑姑照拂,月兒該怎麼辦?”
沈沅鈺明白,沈沅思擔心三太太還是會對月兒不利。“這件事二姐姐有沒有好法子?”
沈沅思道:“我想來想去,唯有讓三哥趕快娶親。找一個老實厚道的嫁進來,照看着月兒,既名正言順,也叫人放心。”
沈沅鈺長嘆了一口氣:“只是三哥如今的樣子,還在心心念念忘不了阿蠻,他又怎麼肯娶親呢?”來沈沅思這裡之前,她先去探望了沈沐,沈沐如今的傷勢總算控制住了,只是精神還是不怎麼好。
沈沅思道:“所以我想請你多去勸勸他,他一向最聽你的話。”
沈沅鈺鄭重保證,“二姐姐放心吧,這件事我義不容辭。”
三日之後的大朝會上,皇上正式任命郗太后的侄子郗檀爲大司空,郗檀成爲大晉的中樞宰輔。一時之間郗家水漲船高炙手可熱起來。沈沅鈺因爲是郗傑的未婚妻,也倍受京中衆人關注。
謙退堂的東廂房中哐啷哐啷響了一個早上。湖陽郡主扶着耿嬤嬤的手走了進來,就看見沈沅珍將一個藍色的精緻汝窯花瓶在地上砸爛了。整個屋子裡到處都是碎瓷,一片狼藉。也不知有多少瓷器和花瓶遭了她的毒手。
湖陽郡主的眉毛就立了起來:“你這是在幹什麼?”
“娘!沈沅鈺還沒有出嫁呢,就已經進了祖父的北望齋,如今她在沈家的地位早就超過了我和沈沅依。咱們就這樣看着沈沅鈺那個小賤人得了這樣好的一樁姻緣嗎?日後她有做宰輔的公爹撐腰,豈不是要把咱們完全踩在腳下了!”沈沅珍簡直氣得肝疼。尤其想起郗傑那完美無瑕的面容,更是嫉恨的發狂。
“此事已是板上釘釘,你還想怎麼着?”
沈沅珍道:“咱們就不能想個法子,壞了她的這樁婚事?”
“你不要胡鬧!”沈沅珍年紀小,看不清局勢,湖陽郡主卻是看得很清楚,“你沒看到老太爺對這件事有多看中嗎?沈家是絕不能失去這們婚事的。”
“那可怎麼辦?難道咱們就只能這樣乾等着嗎?”
湖陽郡主怒道:“我說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再摻合到這些陰謀詭計當中去,你怎麼就是不肯聽我的。”
耿嬤嬤擔心地看了湖陽郡主一眼:“郡主娘娘,您現在是雙身子的人,您可不能動氣啊。”
湖陽郡主壓了壓火起,對沈沅珍道:“你給我好好呆在屋裡,待爲娘爲你張羅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早早把你嫁了。”
“不,我不要!”沈沅珍大喊:“除非和郗傑一樣,人長得好看,家裡又有和大司空相媲美的權勢的。要不然母親給我找再優秀的人,我也不嫁,我不想一輩子被沈沅鈺騎在脖頸子上。”
“你你你!真是反了,想要自己挑夫婿,傳出去,你的臉皮還要不要了!人家聽見這種事,都要掩面逃進屋裡去的。哪有你這樣的?真是氣死我了!”
耿嬤嬤只好兩頭勸慰,“四小姐也是無心之語,她從來都是最守禮的,剛纔不過是氣急了才這樣說話。”又勸沈沅珍道:“四小姐,郡主娘娘懷着身孕呢,您也少說兩句吧。”
總算安撫住了這對母女。耿嬤嬤扶着湖陽郡主回到上房,從小丫鬟手裡接過一盞熱茶,親自奉上,才小心翼翼地道:“奴婢私以爲,四小姐的話說的也有道理,若是讓三小姐順順當當地嫁了郗公子,別的不說,恐怕對二老爺日後爭奪宗子之位,也是個不小的麻煩。”
湖陽郡主將熱茶狠狠在桌子上一頓,“誰能想到小賤人會有這樣的運道,那郗檀資歷威望都屬平平,偏偏四大門閥衆口一辭地支持他。”她卻不知道爲了尋求這個平衡,皇帝和四大門閥浪費了多少腦細胞,經過了多少次博弈。若不是沈家考慮到郗傑的婚事,沈弘也絕不會那麼容易退步。
湖陽郡主接着道:“老太爺如今將沈沅鈺看作是重中之重,咱們哪裡還有機會對她下手!想要破壞這樁婚事,又談何容易!”從前自作聰明陷害沈沅鈺,哪一次不是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
“所以這次就算是要動手,也要想個萬全的法子才行。只可惜到現在,我也沒能想出什麼好的法子來。”湖陽郡主正在皺眉苦思,忽然道:“咦,有了!小大房的那位一向詭計多端,咱們何不去問問她?”
耿嬤嬤面色一變:“您是說,白……”
湖陽郡主點了點頭,耿嬤嬤也就把後邊的話嚥了回去。“可是她畢竟是那一房房頭的人,那邊倒黴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她能全心全意地幫咱們嗎?”
湖陽郡主微微一笑:“你不明白,沈沅鈺這小賤人得了一門好親事,她肯定比咱們還着急呢。自打沈沅鈺從莊子回來,就架空了她的權力,如今小大房裡的事務全是沈沅鈺在堂而皇之地管着,那位根本就插不上手。一旦沈沅鈺有了強硬的婆家撐腰,她在小大房的地位更是艱難。那位是個外表柔弱內心強硬的人物,她嘗過了權力金錢的滋味後,絕對不會甘心放棄的!”
湖陽郡主就在耿嬤嬤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耿嬤嬤聽完了,道:“老奴這就去!”說着對湖陽郡主行禮後退出了謙退堂的正房。然後帶着一個小丫鬟去了白姨娘他們住的沉香閣。
聽說湖陽郡主身邊的管事嬤嬤來了,白姨娘親自到門口迎接。笑着說道:“哪陣風把您老給吹來了?今日我這沉香閣可是蓬蓽生輝啊。”
耿嬤嬤笑道:“滿府裡誰不知道白姨娘的手最巧,這不是我們郡主娘娘懷孕了嗎,我想着給娘娘做一雙舒服些兒的軟底繡鞋,便想到您這裡來討要個花樣子。”算是解釋了她的來意。
白姨娘卻是目光微閃,耿嬤嬤跟着湖陽郡主,在這府裡的身份,比起某些明面上的主子還要高上那麼兩三分,討要花樣子?她又怎麼肯親自往一個姨娘的院子裡跑!所謂黃鼠狼給雞拜年,她這是沒安好心啊!
白姨娘卻是不動聲色,只謙和地笑着:“您真是太客氣了。”一面說着一面把耿嬤嬤請進了廳堂之中。
耿嬤嬤細心打量着內室的佈置,四季山水的屏風、花梨木的桌椅傢俱,牆上還掛着幾幅名人字畫,窗邊擺着幾盆芍藥,顯得富貴而又頗有格調,又不逾越了一個姨娘的身份。
耿嬤嬤不由得暗暗點頭,這個白姨娘,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
白姨娘就吩咐隨侍的小丫頭去拿花樣子。耿嬤嬤擺擺手道:“不忙,難得到姨娘這裡坐一坐,正好和姨娘好好嘮嘮!”
白姨娘微微一笑,“可不是,您可是我請也請不來的貴客呢。”卻不肯先開啓話題。
耿嬤嬤知道她謹慎的性子,心裡不由微微一哂,這位做盡了壞事,偏要在人前擺出一副菩薩的心腸,也真是讓人瞧着就噁心。就主動挑起了話頭:“怎麼沒瞧見七小姐?”
白姨娘道:“這孩子正在自己的屋子裡畫畫呢。”沈沅璧的智商不夠,白姨娘可不想讓她摻合到小二房這些齷蹉事當中去,自然也不會帶着沈沅璧來見耿嬤嬤。
耿嬤嬤就順着這個話題誇獎起沈沅璧道:“七姑娘是個好的,爲人貞靜賢淑,人又多才多藝,我聽說七姑娘的字寫得不錯,還會畫畫的嗎?”嘖嘖讚歎幾聲道:“不愧是姨娘調、教出來的!”
白姨娘十分含蓄地笑笑。沈沅璧其實不喜歡寫字也不愛畫畫,可是沈昀最是喜歡這種風雅的事情,爲了討好父親,沈沅璧只得咬牙堅持,只可惜天分不高,什麼多才多藝云云,實屬是耿嬤嬤的溢美之詞。
耿嬤嬤見白姨娘並不接話,心裡就有些煩躁,不過一個比奴婢大不了多點兒的姨娘,還和自己拿上架子了不成?
耿嬤嬤就話鋒一轉道:“只不過最近我瞧着七小姐怎麼憔悴了不少?自打三小姐這個當姐姐的從牛首莊回來,七小姐可就沒有以前那麼鮮亮活潑了。莫不是三小姐這個做姐姐的,對妹妹的管束太過嚴格了一些?”
這等毫無技術含量的挑撥,白姨娘又怎麼會看不穿。耿嬤嬤又道:“有件事不知姨娘聽說了沒有,三小姐的未來公爹,也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子,高平郗氏的郗檀被皇帝恩准,如今做了大司空,執掌了朝權。這三小姐真是個好命的,那郗傑本來就是郗家的一根獨苗苗,如今父親又做了大晉的宰輔,日後的三小姐不定還怎麼風光呢?”
白姨娘道:“嬤嬤說的正是呢,太太和三小姐爲人和善,能得到那樣的好親事,是她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報。”
“是呢是呢!三小姐得了這樣一門只怕她管束起妹妹來,更要盡心盡力,恐怕也更要嚴格了。”耿嬤嬤抿了一口茶,又接着道:“從前我瞧着三小姐不在的時候,白姨娘管着整個長樂堂,那真是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如今三小姐接管,可就大大的不如了。連郡主也說,三小姐畢竟是一個未出嫁的孩子,大太太身子不好,這長樂堂還是該歸姨娘管着纔是。”
說了這麼多,白姨娘聽懂了,湖陽郡主打發耿嬤嬤過來,是想告訴她,湖陽郡主是支持她拿回小大房的管家權力的。再聯想到剛纔耿嬤嬤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話,白姨娘已經隱隱有些明白了她們的意思。
白姨娘終於開口問道:“三小姐的這門親事,不知道郡主娘娘有什麼看法?”
耿嬤嬤笑道:“郡主娘娘自然是替三小姐,替小大房歡喜的,只不過聽說老太爺急着要給三小姐完婚,等二小姐嫁入琅琊王氏之後就開始着手操辦這件事,娘娘還是覺得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兒,那是何等的尊貴,太早嫁出去終究有些不妥。娘娘很想勸勸老太爺不要操之過急,只不過卻不知怎麼開這個口,白姨娘一向足智多謀,可有沒有什麼好的法子?”
想個法子讓沈沅鈺晚點兒嫁?怕是想讓她想個法子讓沈沅鈺嫁不成吧?白姨娘心裡如同明鏡一般。
白姨娘呵呵笑道:“嬤嬤您說笑了,我算是個什麼東西,三小姐什麼時候出嫁這種大事又豈是我一個姨娘能夠置喙的?至於老太爺,我也只是在家宴中遠遠看過他老人家幾回,在他老人家面前哪裡有我說話的餘地。”
兩個人又相互試探了幾句,耿嬤嬤就起身要回謙退堂去。白姨娘道:“嬤嬤不要那軟底繡鞋的花樣子了?”
耿嬤嬤道:“我忽然想起還有幾件郡主吩咐下來的事情沒有處理,我得趕緊回去瞧瞧。姨娘替我好好想想,有什麼好的花樣子打發了丫鬟給我送過去,也是一樣的。”
白姨娘笑笑,也不多留,親自送了耿嬤嬤出去。白姨娘回到內室,心腹金旺家的跟了進來,將服侍的全都遣退,才面色凝重地道:“姨娘……他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白姨娘閒閒地擺弄着手裡的一塊玉佩,“三小姐如同旭日冉冉升起,先是連番挫敗了郡主和四小姐的陰謀,又和三皇子、庾璟年等人交好,如今更是得了這樣的一門好親事,恐怕她們是坐不住了。想來她們是叫我想法子把這門婚事給攪黃了呢。”
金旺家的小心翼翼地道:“那姨娘家的可有什麼打算?幫還是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