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們帶走。”俞朗博薄脣微抿,並未看她一眼,淡淡地重生了一句後對着拿着竹筒煙霧彈的黑衣男子點了點頭。
春草還欲再求,卻被春桃狠狠地扯了一把,兩人迅速被俞朗博的侍衛帶離。緊接着信號彈被放出,空中傳來接連三聲“噗噗”的響聲,俞朗博看向陳靖蓮,卻見陳靖蓮緊抿着脣,道:“我想留下來。”
說她冷血無情也好,說她心腸歹毒也罷,不親眼看着他們全部死掉,她無法確定還有沒有人知道她們的行蹤而一路追殺。比起敵人的命,她更看重她們姐妹的。
俞朗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擡步走入破廟之內,向着東面的一間空房內走去。陳靖蓮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跟在他的身後,心裡卻覺得他依然淡漠的神情間,似乎又多了些別的讓她無法言明的東西。
有了信號彈和青衣男子的真身,事情辦起來相當順利。信號彈響起不過盞茶功夫,俞朗博的那幾個暗衛便利用青衣男子的屍體將另一撥四人引入了廟內。
一個戶部官員的庶女請來的殺手,身手自然無法與堂堂文淵候的暗衛相媲美,依然只是花了很短的時間,一行四人便都直挺挺地躺在了破廟之中。
步出東間,陳靖蓮靜靜地看着這四個不曾謀面卻隨時可能取了她們姐妹二人性命的男子,眸光平靜,只眸底有無法言喻的幽深緩緩流淌。
姐妹相殘何時了?她雖借他人之手將這些知道她蹤跡之人除了個乾淨,換得暫時的安全,卻終究無法抵擋那些還未謀面之人的迫害。一旦再次回到桐城,有人知曉了她們的真實身份,等着她的,怕又是新一輪的暗殺吧?本尊知道的,又是什麼樣的秘密呢?
半晌,她輕嘆一聲,轉身對着俞朗博低身深深一禮:“謝候爺再次的救命之恩。”
起身之際,她擡頭望向他,聲音清淺:“請候爺當心公主身邊的蓮枝姑娘。她或許並非只是一個侍女那麼簡單,瞧她手握長劍上樹下地舉手投足間嫺熟而自然,應是有武藝傍身的。當然,”她忽而輕輕一笑,“這只是我的
猜測,畢竟我並未親眼看見她殺人,候爺還需細細地查探纔好。”
畢竟他並不信任她,又焉會信她片面之言?
“嗯。”俞朗博輕輕頷首,神情間並無異色,但淡漠的眸中卻掠過一抹震驚之色。若非她說起,他怕是到最後都未必會懷疑到蓮枝身上去。蓮枝一直服侍在雅兒身側,至今已有十數個年頭了,卻從未有人知道她竟會武。如此一枚潛藏至深的棋子,他卻從來未有察覺,足可見他們的手段高明。
“候爺若是帶着我們姐妹不方便,我們就此別過,至於候爺相助之情,若是候爺願意,我想待到再回桐城之日,再以自己淺薄的制瓷手藝償還。”陳靖蓮攥着手思量了片刻,緩緩開口。
並非是她以前世的制瓷手藝賣弄,實在是她除此之外,似乎一無所長。而她更不願意在他面前落下一個不守承諾過河便拆橋的印象,畢竟她當初所言的是一路爲奴爲婢服侍他。
俞朗博斂下心思,擡眼定定地望着陳靖蓮,對上她黑如點漆平靜坦誠的澄澈眸子,腦海中不由得又浮現出她方纔說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時那慷慨決然擲地有聲的模樣。
眸光略閃,在陳靖蓮期待的眼神下,俞朗博的話語依然淡漠無波:“你說的是一路服侍,此時不過才三天不到而已。”
“可候爺並不信任我們!”陳靖蓮眉頭蹙了蹙,如實道。
俞朗博忽然脣角一勾,綻出一抹淺淺的笑,給他絕美無儔的容顏,更添了幾許惑人之姿。煞時,整個陰沉的天空,似乎都跟着明朗了起來。一旁的侍衛見着,眸光不由得亮了亮,紛紛側轉了頭,免得露出失態之色。
倒是陳靖蓮淡淡地瞅着,沒有掩飾眸中的驚豔之色,卻亦沒有其他任何一絲異色閃過。彷彿她看見的,只是一副絕美罕見的畫,欣賞之餘,別無他想。
她的神情,讓俞朗博的眸中多了幾許亮色,他擡頭望着天上濃重的雲層,輕聲道:“你從聞香閣前賣陶瓷首飾,被無賴調戲,被宣武將軍糾纏,到被謙兒領去凌雲閣,再到被人追殺刻意在我面
前露出陶瓷鎮紙,懇求跟在我身側,每一事每一步都像是刻意謀劃好了一般,時間又趕在我出行的前一日,難道我起疑不是應該的嗎?何況,”
忽然,他的聲音飄忽了起來,其中似帶着幾許常人難以察覺的憂傷:“從小到大,刻意接近我的,多爲貪圖我的美色與富貴之人,而如今更多了另有所圖之人。我若不謹慎,怕是早已名聲盡毀。”
只因他的母親是不受先帝待見的公主,他便也跟着被人瞧不起。卻又因着長了一張不俗的臉,惹多少人垂涎。若非他一步步謀算,一步步藉着才學引起那位的注意,哪有今日的他?猶記得那一次……
想到那一次的遭遇,俞朗博淡漠的眸中倏然劃過一抹寒芒,垂着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盡數暴起。
他竟說那一日她所受的屈辱是她的謀算?陳靖蓮嘲諷地一笑,剛想冷冷地刺他一句,再聽得他後面悠悠的話語和眸中無法掩飾的憂傷與寒芒,心中忽然像被什麼觸動了一下一般,到嘴的話硬生生地吞回了腹中,眉頭更是不禁意地蹙了起來。一個大男人,竟說出名聲盡毀之話,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可信之人?”陳靖蓮亦微微仰頭,看着遠處陰沉的天空,眉宇間無法驅散的憂愁與悲傷,再次將她帶回了前世那個雷電交加的黃昏。
對於祥叔,他們全家都是信任的,幾乎全將他當作最親的人來看待。可到頭來呢?因爲他的出賣,她們全家幾乎被屠殆盡,整個清幽谷的村民亦跟着付出了血的代價。
於她來說,祥叔便是她的親人。可至親之人尚能背叛,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信?便是重活一世,她卻似乎活得更慘,父親漠視,姨娘貪婪覬覦,妹妹殘害,這樣的家庭,她無法想像將來有一日真正要面對的時候,她該做何反應。
“唉!”瞬間的沉寂之後,兩人幾乎是同時低下頭來發出一聲低嘆。四眸相對,彼此之間,似乎多了幾許無法言明的東西。是惺惺相惜?還是彼此同情?又抑或是其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