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蓮捧着茶出來時,小院裡便只剩下齊承睿一人安靜地坐着,對上她詢問的眼神,他溫文而笑:“表哥他說府中還有事,便先回去了。”
說着,他也站起了身:“我也還有事,便不再耽擱你的時間了,也先回去了。”見陳靖蓮淺笑着點頭,他略一猶豫,越發放低了語氣,安慰道,“至於張將軍那兒,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我會找他談談的,他也一向是個行事光明磊落之人,縱然今日有些不悅,卻也不會做出什麼逾越之事的。”
“好,多謝世子提醒。”陳靖蓮點頭答應,臉上的笑意深了幾許。
齊承睿卻搖了搖頭:“你還是叫我齊大哥吧,世子二字未免生疏了些。”直到陳靖蓮輕聲應下了,他方纔含笑告辭離去。
卻說低着頭隱忍着怒氣奔出霓彩軒的張凌翔,猶如一頭瀕臨暴發的獅子,全身有一股說不出的勁兒衝斥着,卻尋不到一個發泄之處。
一路之上,那些被他看到的大小石子,便成了倒黴的替代品。一顆顆沾滿灰塵的石子,但凡被他看見的,沒有不被踢得飛上天空又重重落下的。
他原本便是一張真正意義上的寒冰臉,一年到頭,笑容從他臉上露出的次數,簡直堪比太陽從西面出來的次數。又因爲常年領兵作戰,身上自然散發出幾許肅殺之氣,此時再加上他滿身溢出來的怒氣與怨氣,所過之人,都紛紛作鳥獸散狀,生怕一個倒黴,便如那無辜的石子一般,成了莫名的犧牲品。
“宣武將軍!”一道溫婉輕柔的聲音,將被行人遠遠避開尚不自知的張凌翔喚住,他蹙着眉頭緩緩轉身,一張寒冰似的眸子冷冷地望向來人。
卻見來人一身粉色宮裙,烏黑的雙丫髻上cha了兩朵簡潔的絹花,長了一張清麗秀美的臉。她對上他銳利生硬的眸光不但絲毫不懼,甚至還噙起一抹溫婉友好的笑容來。
張凌翔瞧着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便皺緊了眉頭,依然冷冷地瞅着她。
“將軍不記得奴婢了?奴婢是安寧公主身邊的侍婢。”翠碧看着張凌翔皺眉的模樣,已然猜到了真相,笑着說完後,指了指不遠處酒樓前的一輛馬車,道,“我們公主恰巧走到
此處,見着將軍似乎有些不開心,便讓奴婢上來問問將軍可有什麼要幫忙的。”
張凌翔順着翠碧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一眼隔着撩起的車簾子衝自己含笑點頭的安寧公主,略一猶豫,便道:“跟你們公主說,我請她在凌雲閣吃飯,我有事情請教她。”
說完,也不等翠碧回答,只對着安寧公主淡淡地頷了頷首,便擡起步子率先離去。
待到安寧公主扶着翠碧的手走進凌雲閣二樓的雅間兒時,張凌翔已筆挺地坐在桌前,手裡提着一個青銅酒壺。見着她進來,也只是淡淡地喚了一聲,連站起來行禮竟都免了。
安寧公主似乎心情很好,絲毫不介意他冷淡無禮的反應,笑着坐到他對面,輕聲問道:“怎麼?遭遇挫折了?”
張凌翔擡頭瞥了她一眼,看着她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表情,他心底的火氣更甚,忍了半天,終於強壓下去,生硬地道:“嗯,上門提親被拒絕了。”
“上門提親?”安寧公主誇張地驚呼出聲,兩眼尋寶似地看着他身旁兩邊,張凌翔抿緊了菱脣,冷聲道,“我沒擡東西上門。”
幸虧他是空手上門,否則那麼多的東西浩浩蕩蕩地擡到霓彩軒,再又於大庭廣衆之下讓人擡回去,他張凌翔的這張臉還往哪兒擱?他整個將軍府的臉還往哪兒擱?
想到這次的失敗,他更覺氣悶,想到陳靖蓮的拒絕,他又氣又不解。
爲什麼?難道堂堂從四品宣武將軍且前途無可限量的他,竟配不上她嗎?爲何他邀她入府一敘,她要拒絕;他讓她不要那麼CAO勞忙碌,她要生氣;他放下尊嚴親自上門求取,她還是這麼義正嚴辭地拒絕。在她的眼裡,他究竟有多差?
他執起青銅酒壺湊到脣邊猛灌着,濁黃的酒液順着他紅潤的脣瓣流淌,滑落到滾動的喉結處,又一直延伸到裡面寬厚結實的胸膛處,在他黝黑而健康的肌膚上留下一道瑩亮的水痕。
“宣武將軍只打算這樣借酒澆愁?我還以爲你真有什麼事情要請教我呢,此時看來,卻是我多事了。”安寧公主冷眼看着他獨自灌酒,也不阻止,只是似笑非笑地冷嘲着。
張凌翔灌酒的動作一頓,眼眸垂了垂後
,突然放下酒壺,定定地盯着安寧公主。他臉色微微泛紅,初看,像是喝多了酒已呈微醺之態,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眼眸依舊黑亮炯然,清明無比。
就在安寧公主被盯得有些不悅之時,張凌翔撥弄着放到桌上的酒壺,緩緩地問道:“卑職記得,公主上回說自己對她還算了解,現下你可否告知卑職,我到底怎麼做,她纔會接受我的求親?”
“要她接受你的求親,要說難也難,要說容易,其實也很容易。”安寧公主轉動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故意吊着張凌翔的胃口,不緊不慢地道。
她深知,幫他便是在幫自己,所以,她一直在等着他鑽進自己設好的這個套中。現下,她終於要如願了。別以爲她不知道近段時間表哥與陳靖蓮越來越多的接觸,若不是她,表哥又怎麼會對父皇假裝玩笑提出的聯姻之事漠然回絕?
“怎麼個容易法?”張凌翔眼眸微微一亮,正了正身子,問道。
“要說容易嘛,”安寧公主斜眼看了一眼身後立着的諸宮女,整了整神色,輕輕一咳,“翠碧,你與她們一起去看看這菜怎麼還沒上?”
“是!”翠碧揮手讓跟來的宮女一一出去,臨出門前悄悄瞅了安寧公主一眼,最後只得抿了脣無聲退出。自上回沐城客棧花園裡的一場事後,公主對她的怨責和提防似乎越來越重了。
那邊安寧公主將自己近段日子設計出的數種法子一一說與張凌翔聽,這邊俞朗博回到府中,卻是端着茶盞坐在案前怔怔出神。
當日在沐城街頭時聽到嚴力說顧雲揚與陳靖蓮共乘一騎而過時,他心中掠過異樣,也不過以爲是因着後面跟了不軌之人而心中煩躁。便是方纔瞧見承睿與她在一起時心中不喜,也覺得是因着自己對他的成見所致。卻直到張凌翔突然提出求娶她,他那股無名之火擋也擋不住,竟是一發再發,再加上齊承睿若有所指的詢問,他才猛然察覺到了那絲時常隱現卻總抓不住的情愫是什麼。
剎那間,他似乎明白了,他願意忍着厭惡甚至是心底那絲始終放不下的恐懼,爲她暗暗結交權貴的舉動創造條件,憑着的,並非只是他對她的欣賞。
他,竟喜歡上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