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望穿秋水般地等了半個多時辰,同樣淡然而坐連屁股都沒有挪動一下的俞朗博碗中的茶水換了一碗又一碗,托盤中的瓷品已有大半露出了真容,接受了衆人的品評,小橋之上也不時有人經過,她所要等的人,卻連影子也沒有。
那人究竟是什麼人?連上到當朝丞相,下到戶部郎中都參加的宴會,便連齊承睿和俞朗博這樣的煥帝至親也前來了,他一個可能居於豪華府邸中的人,卻爲何沒有出現呢?
眸光再次在晃動的人羣中掠了掠,一股共同的氣度,讓她隱隱感覺到了點什麼。再細細一看,她陡然驚覺:今日所來官員,似乎都是文縐縐的羸弱文官。而他滿身肅殺之氣,便是當官,也定然是位與張凌翔征戰沙場的武官,怕是也如張凌翔一般厭惡這樣的場合吧?
她恍悟之際,卻突然覺得身上有些芒背在刺的感覺,定了定神斜眼偷瞅之際,卻見得衆人均向着這邊投來了異樣的目光。而其中猶以聞丞相的目光最爲幽深古怪。
他們方纔說了什麼來着?
她一時失神,只覺得方纔人羣之中有人高聲說了一句什麼,卻並沒有聽清話中內容,更不曾知道他們那異樣中透着詢問與期待的目光,是對着她的,還是對着俞朗博的,代表的,又是什麼。
她定了定神,眉頭微蹙之際,只得擡了眼看着俞朗博。
卻見他依然端然而坐,眸中掠過幾許不悅,眉頭幾不可見地動了動,臉上的神情卻泰然淡定。他將已經湊到脣邊的茶盞微微一傾,因被茶水浸潤而瑩潤亮澤的嘴脣微抿着,喉頭輕輕一動間將清香甘醇的茶汁吞下後,方纔擡頭淡淡地掃了一眼聚集而來的目光:“本候因染風寒,嗓子有些疼,就不獻醜了。”
聲音分明依然清越得如玉石相擊,聽在耳中,比什麼琴曲歌謠都動聽幾分。
衆人一愣,沒想到堂堂大齊丞相的提議,文淵候直接以這樣看似禮貌十足卻純粹推辭的理由拒絕了。驚詫之時,亦有些意興闌珊。這樣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在整個大齊,簡直就是奇蹟般的存
在。容貌第一,文才第一,便連對瓷品的熟識,以瓷立國的大齊,數年下來亦沒有一人能超越他。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對大齊制瓷世家來說,能夠親耳聽一回俞朗博品評瓷物,實乃一件既享受又長見識的事情。只是,他行事低調,性格古怪而孤僻,能有幸與他相處之人尚少之又少,更逞論聽他論瓷者。
衆人心中感嘆惋惜之餘,卻有一道低沉得如同悶雷一般的聲音傳來:“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文淵候身旁的屬下有幸跟着您這樣的主子,定然深受其益,想必對瓷品也是頗有浸染。不若請他來隨意品評一番,亦讓我們從側面感受一番文淵候的風采。”
此話一出,那些落在俞朗博身上的目光,便都轉向了他身後立着的兩人。而許是因着嚴力的氣度太過冷冽bi人,他們的目光不過在他身上落了落,便齊齊停在了陳靖蓮的身上。
芒背在刺的感覺比之方纔更甚,陳靖蓮的眉頭擰得更緊。她擡眸向着人羣之中望去,卻見得人羣一側,一位長相儒雅和善的中年男子對着自己友好地點了點頭。
方纔那話,顯然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掠過他坦誠斯文的神情,目光落到他身側與旁人一般神情卻眸光晦暗不明的杜筱姝身上,陳靖蓮的心中,已然有了數。
這人,怕是被人當槍使了。而她這麼做,莫不是已經認出了自己?
陳靖蓮心頭一驚之下,立時攥緊了雙手。稍稍一緩後,卻又覺得不太可能。
自打回桐城後,她不只易了容貌,便連說話也故意帶上了吳國的口音,對外更是聲稱自己是長居吳國的大齊商人。除聲音因她考慮無法長期裝得一般無二而沒有掩飾外,其他能改變的,她都着力改變了。便連她的神情舉止,怕也不可能與原來的本尊一樣吧?
杜筱姝即便是本尊的庶妹,要隔着這麼遠而一眼認出男子裝扮的她來,怕也沒那麼容易吧?
雖是如此作想,她的心裡卻是警鐘再次敲響。或者,她該在未被察覺之前,先下手爲強了。只是……
“呵,這位並非表哥的屬下,乃是他的一位朋友。”看着衆人如看猴子一般齊刷刷落在陳靖蓮身上的眼神,齊承睿心中不悅,抿了抿脣,含笑而溫和地道。
而他溫柔含情緊盯着陳靖蓮的目光,讓俞朗博捏着茶盞的手一緊,卻讓一旁的陳子路抱臂看得津津有味,暗笑不已。
“陳公子笑什麼?”一位雖靠在旁的男子身上、目光卻一刻也未離開過他身上的紫衫女子,CAO着溫柔甜膩的嗓音問道。
陳子路一聽那聲音,便知道乃是聞香閣裡每回見到他便糾纏不休的姑娘如葳,心中厭惡不已,摸着鼻子不着痕跡地退往齊承睿身旁,含笑搖頭:“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了家中那隻會上樹的母豬,一時隱忍不住,便笑了起來。”
“陳公子可真會說笑,母豬怎麼可能會上樹呢?莫不是你們看錯了。”如葳原也是個聰明之人,卻因着一心戀着陳子路,夢想着有朝一日能夠贖身而出嫁與如此美貌郎君,竟是沒能聽出他話中的嘲諷意味。
她跟着上前一步,欲要追問個究竟。直嚇得陳子路像是被鬼追着一般,頭皮發麻,腳下一抹油,溜到了俞朗博的身旁。
如葳還欲追上去,對上俞朗博淡漠卻冷意十足的眸子,心頭不由打了個怵,硬生生止住了步子,再加之身旁的男子大手朝着她腰間一攬,只得敗興地耐着xing子陪伴客人。
“既是文淵候的朋友,那便更好了。能被文淵候這等人中龍鳳結交的人,定然也非泛泛之輩,何不請這位公子代文淵候指點指點我們,也好讓我等制瓷手藝再上一層樓。”杜衡的一席話,將衆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了起來,看到衆人透亮的眸光,他悄然掃了一眼人羣中那道嬌小的人影,爾後笑着先後看向一臉和氣之色的齊承睿,和正從桌上拿了果品欲放進嘴裡的陳子路,“世子和子路既博覽瓷品,又是至交好友,今日便也來個雙劍合璧,讓我們開開眼界。只是子路作爲我們的同行,不要過於吝嗇纔好啊,哈哈!”
說完,他捋着短鬚,笑得甚爲爽朗開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