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之上,青絲綢緞緩緩滑落,露出一隻高頸圓肚的錦上添花天球瓶。瓶頸筆直,瓶肚圓潤混圓,形體優美對稱。
整個瓶身色彩豔麗多變,用色多而不雜,圖案緊湊,畫面優美。天球瓶以黃釉作底,釉質細膩輕薄,瑩亮光澤。黃釉之上繪數株牡丹,或粉或白或紫的牡丹花怒放枝頭,爭奇鬥豔,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則如害羞的姑娘一般,或低垂靜立,或傲驕昂頭。
牡丹枝頭,或大或小,或相對或遙望的四隻杜鵑,毛色多彩豔麗,形態bi直靈動,微張的鳥喙中,似乎有婉轉的曲子正飄蕩而出。
越是細看瓷品,杜筱姝的臉色越難看。原本信心十足甚至帶着幾分傲嬌的心裡,竟有些發虛。
她算不得對制瓷多有靈性的一個,卻絕對是最勤奮的一個。這麼多年來,她近乎癡迷自殘地日夜研讀,將所能買到弄到的所有關於瓷品的書籍都看了個遍,對於瓷品的認識與熟識,即便是被杜家人譽爲天才的杜筱敏也比不上她。
她自認爲,整個大齊,若真有人能與她媲美,怕也只有四大美男子之中的其中三位了。如陳靖蓮這種初出茅廬之人,今日,註定只能在她的面前顏面盡失。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一味致力於販賣製造鬥彩瓷的銘瓷軒,今日展出的竟會是近日興起的五彩瓷,是她尚未來得及參透卻是面前之人親手創制的新型瓷品。
這樣的事實,如一盆涼水對着她澆灌而下,讓她有一種自己將自己推入絕境之中的絕望。今日,是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在世家面前展露自己的機會,難道,還未來得及綻放,她便要被一個如此平庸之人狠狠踩在腳下嗎?
不,杜筱姝的眸光一陣閃爍後,內心中狠狠地吶喊了一聲。就算五彩瓷是這個女人發明的,那些瓷品也不過是些粗製濫造的中下等瓷品,如此之人,豈能與苦苦修習瓷品近十年的她相比。今日,她絕不容許有人踩着她綻放異彩。
掩下眸中掠過的狠厲之色,杜筱姝噙起笑意,既讚歎又欣賞地道:“實沒想到,銘瓷軒所出的鬥彩瓷已是很有幾分陳公風韻,令我等欽佩不已。如今竟也搶先一步研製出如此精緻出色的五彩瓷來了,當真令人震驚。”
說着,她又看向陳靖蓮,很是謙然親切地道:“五彩瓷乃是姐姐首創,姐姐對此類瓷品的熟識與見解自然是常人所不能及。文姝現下便現醜先說說這件瓷品,不當之處,還望姐姐加以糾正,文姝定然感激不盡。”
看着她眸中難掩的異色,想到她這先發制人又將她bi到崖邊的行徑,陳靖蓮心中冷笑連連。杜筱姝對瓷品的熟識已非常人能及,若是她品評完之後,她這個首創之人說出的話卻沒有任何新意而言,最後,只能落得個被人嘲笑的下場。而反言之,即便杜筱姝所言有不當之處,她指了出來,不過也是錦上添花,理所當然,並不影響杜筱姝現下創立起來的美好名聲。這一招,倒是用得妙。
不過,她陳靖蓮又怎可能處處受她挾制,事事被她暗算?
掩下心中暗潮,陳靖蓮含笑點頭:“杜姑娘過謙了,誰人不知整個大齊之中,您是唯一一個對瓷品極有研究又有着一手絕佳制瓷手藝的女子?今日能得見姑娘風采,實在是靖蓮前世修來的福分。等會兒若是靖蓮有言語不當之處,還望姑娘莫要取笑纔是。”
她這話,無論意思怎樣,聽在杜筱姝耳中,卻是順暢得很。她含笑又謙辭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緩步走至桌案旁,微彎着身子細細地賞看着那隻錦上添花天球瓶,眸中緩緩流露出只有熟識瓷品的內行之人才會表現出來的評判之光。
衆人的目光,大都集中在天球瓶和或圍着天球瓶緩緩走動或拿在手上細細察看的杜筱姝身上,一時間,偌大的亭中,除了三人還在淡然地品着茶,欣賞地看着天球瓶,聽着曉夢獨自撫得暢快迅速的曲子。其他人,竟覺得亭中靜得連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出來。
半晌之後,杜筱姝停止了走動,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周圍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頗爲享受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
她勾起脣角,露出一抹嫺靜的笑容,對着衆人點了點頭,方纔緩緩開口:“這件錦上添花天球瓶,胎體勻稱,瓶頸直而不僵硬,瓶肚圓而不肥,瓶口無一絲變形歪斜,便連微凹的瓶底也看不出一絲破綻,拉坯之技可見一斑。”
圍觀之人聞言,緩緩點頭。杜筱姝略略一頓,便又道:“再來說說這釉。整個瓶身,無論是先施的黃色底釉,還是繪製其上的其他色釉,又抑或是這最後罩上的那層無色釉,無不薄而細膩,光滑如脂,無論用眼看也罷,用手觸也好,都無法找到任何一個凸起小點,任何一處細微裂紋。這不只是施釉手法極佳,每道燒製過程中,火候也是掌握得恰到好處,甚可說是精準無比。”
“最後,再來說說這構圖和用色。牡丹花瓣舒展,線條細膩繁複卻又井然有序。花色豔麗多樣,卻又濃淡有別,層次感十足。杜鵑身姿細長而各異,再加之眼睛處的點睛之筆,將杜鵑之間的互動及它們的愉悅心情表現得活靈活現。用色看似簡單,實則想要將那一圈圈的紋理表現出來,若非有十足的功力,無法做到。此瓶坯、色、釉都極佳,又是五彩瓷中的精品,實乃上上之品。”杜筱姝用她自認爲輕柔嫺雅的聲音品評完,向着衆人羞澀一笑,爾後一雙美目定定轉向陳靖蓮。
“哎呀,怪不得平日裡杜衡兄總誇這位侄女對瓷品有獨到見解,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幾瞬的安靜後,人羣中有人發出感嘆,看向杜筱姝的目光中,明顯多了讚賞之色。
“依老夫看,就憑杜姑娘方纔一席話,要被冠上大齊第一品瓷女大家,實不爲過。”有人捋着鬍鬚,半真半假半真心半虛僞地道。
一時之間,寂靜的亭中,又恢復了議論之聲。杜筱姝卻在享受了一番稱讚後,打破衆聲,大聲道:“姐姐,請不吝賜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