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看着秦嬤嬤進去,聽得裡面茶盞打碎的聲音,顯見得太夫人還是餘怒未消,一盞茶的功夫,纔看到秦嬤嬤笑着走了出來。
“恭喜大夫人了,太夫人說了,您可以先回去了,不必再在院子裡跪着。”秦嬤嬤朝着淩氏說完,又轉向寧雨鈴幾個,“好了,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你們都是有孝心的,太夫人那裡都知道,這會都回去好好休息吧,這大晚上的,地面可溼了,可別傷了你們,一會太夫人又要心疼了。”
秦嬤嬤不愧是太夫人身邊的心腹,這話說的八面玲瓏,圓溜溜,光滑滑,任誰都抓不到錯處,特地還恭維了她們三個幾句,表示太夫人之所以不罰淩氏了,全是因爲這三位姑娘的孝心,當然她也不忘記替太夫人表示對她們的關心。
若不是全憑一口氣撐着,淩氏這時候早就暈了過去,這時候聽得喉嚨處一陣突突,身子往後一倒,兩眼翻起,便直接昏了過去,跪在她身後的陳嬤嬤忙接住她,一陣子大呼小叫,寧雪煙起身,跟婆子商量了一下,下了一塊門板,讓人把淩氏擡回雲霞院。
三個人是一起跟在後面過去的,但是走到雲霞院門口的時候,寧雪煙和寧晴扇一起說要去換身衣裳,便各自告辭回去。
寧雨鈴站在雲霞院的院門口,看着寧晴扇兩個人走遠,纔回到屋裡。
“五妹妹,請等等!”身後傳來帶着些焦急的叫聲,寧雪煙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向走過來的儒雅男子,依然是以往那個英俊的模樣,看那眼神也彷彿依然是當初那個深情不喻的夏宇航似的。
只是當初的她,早己成爲了屍體。
“大姐夫,怎麼到這裡來了,莫不是也聽說過這裡鬧鬼的事?”寧雪煙淡冷的看着他,無悲無喜,若說真有什麼,只不過是那種透在骨子深處的嗜血的恨意,對於這個男人,現在除了恨,還有嘲諷。
真是可笑,這個男人,竟然又走進了雲影院,竟然還在荷花池邊,一臉深情和傷痛的模樣,若是自己不知道,或者還真以爲他是一個癡心的戀人,正在哀痛自己心上人的去世,這世界,可真是玄幻的緊。
握着手帕的手指,緊緊綣起,看了看眼前半開的門和地面上荒蕪的草,一絲無聲的冷笑,在淺淡的脣邊揚起,冰冷而譏誚。
人都死了,還拿這種惺惺作態的事,演什麼。
她方纔一個人閒逛到這裡,看這邊的門半開,隨意的走了進來,卻是想不到,有一個人竟然比自己還早到,待得看到夏宇航的身影,轉身就走時,竟然被他叫住,卻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莫不是一個人緬懷不夠,還要拉着自己一起緬懷不成!
“鬧鬼?這裡還鬧鬼嗎?”夏宇航皺了皺眉頭,目光看過這個荒涼的院子,脣角帶些一絲苦澀,“是她回來了嗎?”
“回來?大姐夫說的是紫盈姐姐嗎?怎麼可能,紫盈姐姐死了那麼久,骨頭都己化成灰了吧!”寧雪煙目光停駐在一朵盛開的花朵上,淡淡然的微笑道
“不,她是那麼美好,不可能就這麼一點也不剩的消失的,或者她現在就在看着這裡。”夏宇航低聲道,聲音裡帶着難以掩飾的悲意,和傷心,目光也落在寧雪煙看着的花朵上:“這是她最喜歡的月季花,據說江南一帶特別多,算不得稀罕,可她喜歡,說這樣的花好活,又漂亮。”
好活,漂亮?前世自己是說過這樣的話,當時說話的自己有多少柔情,現在看到的自己便有多少恨意,在父母雙亡的日子裡,原以爲眼前的這個男子,就是自己的依靠,可以真心相信,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看着自己生生的溺生在荷花池裡。
嗜血般的寒意從心頭散發出來,透過四肢百骸,骨血都爲之凝窒。
寧雪煙擡眸,墨玉般的眼眸帶着些淡冷的嘲諷,落在夏宇航看向自己的目光裡,不閃不避:“大姐夫,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白骨骷髏和如花美眷,相信大姐夫總分得清哪個好,哪個不好的吧!”
“不,你不要這麼說,紫盈是美好的,她那麼美好,怎麼可能成爲白骨骷髏,或者她己重新投胎轉世,己重新爲人,如果再找到她,這一世,我必不會負她。”夏宇航真誠的道,眼底閃過一絲痛意和激動,甚至還有幾分複雜的掙扎。
“重新爲人?大姐夫說的真可笑,人死了,還如何爲人!大姐夫若是不死心,可以讓人把荷花池的水舀幹,看看這裡面的白骨還在不在,說不得紫盈姐姐的白骨,還沒有爛個乾淨,還在那裡等着大姐夫。”寧雪煙柔聲笑道,嘴裡卻說着極冷血的話。
那樣嬌柔的笑容,那樣優雅的美麗,卻讓人看了心底發寒。
夏宇航兩眼暴睜,心頭如受重擊,身子搖了搖,咬咬牙道:“五妹妹,我當日也是受了寧紫燕的蒙敝,所以纔會誤會的真的和其他男人有私情,否則,否則……我怎麼會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
這話說的後面,極盡顫抖,夏宇航眼中的黯然之意,如何也藏不住。
“大姐夫,你這是在怨大姐姐了?”寧雪煙冷笑一聲,退後一步,上下打量了夏宇航一眼,脣角的笑意越發的譏嘲起來,“別人或者不知道紫盈姐姐是怎麼回事,這護國侯府的事,難道我們還不清楚嗎?紫盈姐姐都死了,大姐夫做這份姿態又給誰看,我之所以來這裡,也是感念紫盈姐姐,識人不清,最後才落得那麼一個下場。”
“但這一切,也是她自己糾由自取,若是早認清楚一切,又怎麼會這樣,大姐姐既然和大姐夫,兩情相悅,紫盈姐姐就該把不是自己的讓出來,至少還可以保得一條性命,反正對於大姐夫來說,侯府的姑娘和一個孤女,誰能給大姐夫得到好處,大姐夫不是一清二楚的嗎!”
“既然清楚,大姐夫現在怪責大姐姐有意思嗎!大姐夫,這麼聰明,還有看不透的嗎!”
既想娶寧紫燕,得到護國侯府的支持,爲了這個,不惜拋棄自己自小訂下的未婚妻,甚至連一條活路也沒有給她,讓她死的這麼悽慘,而現在卻又來裝什麼深情,彷彿此情不愉,一切都是寧紫燕在後面搞鬼似的。
以夏宇航的才智,又豈是區區淩氏母女所能蒙敝的,當時之所以他裝出一臉憤概的樣子,也是順水推舟的意思。
方纔這番話,是寧雪煙站在一個,一向和寧紫燕不和的妹妹的身份,仗義說的話,在方纔夏宇航叫住她的同時,她己心生警惕,她跟夏宇航,沒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在這麼一個孤落的院子裡,夏宇航,怎麼也不該叫住她,跟她說這些話。
再看他雖然一臉的悲意,傷心,連身影都似乎透着寂廖,寧雪煙卻看到他,時不時的在觀察自己的神色。
說什麼傷心欲絕,說什麼緬懷寧紫盈,這位拉住自己,痛陳心意的話,又是爲什麼!
夏宇航今天的表現實在反常,若不是重生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寧雪煙幾乎以爲夏宇航己經猜到,說什麼重生一世,絕不會放過自己,這話聽起來的意味,可不象是那麼簡單的。
藉着嘲諷,說出當日之事,就是讓夏宇航清楚的明白,他的事在侯府內部不算是秘密,也是杜絕夏宇航的懷疑,她有種危險的感覺,若是令夏宇航這麼一直猜忌下去,絕不是什麼好事。
夏宇航想不到寧雪煙竟然會這麼毫不留情的譏嘲,愕然的看着雪衣的少女,冷笑一聲,轉身離去,臉上的悲傷神色微微收斂,難道自己真的想錯了,不會是她,不可是她,怎麼會是她,這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他之前竟然覺得有可能是真的,紫盈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對什麼人都是笑意相迎,從來沒有惡語相向的時候,怎麼會露出這般譏嘲的神色,不是她,應當不是她,脣角泛起一絲苦笑,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腳步上前,走到池邊的一塊石前站定,那個時候,她最愛站的就是這個地方,如花容顏映着花色,卻比這花色更美幾分,原本以爲她終究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是可以捨棄的一部分,可誰知道,第二天醒來,只覺得心空落落的。
自己真的做對了嗎?早知道如此,是不是該留她一命,那時候,實際上只要自己伸手,或者也是可以留她一命的,不是嗎!心頭泛起一股強烈的痛意,讓他踉蹌一下,幾乎跌倒,伸手扶住石塊,眼底翻涌起一股濃烈的墨色。
真的不是她嗎?或者也有可能是她!雖然這種事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卻覺得有可能是真的,希望,總有一絲希望不是。
她那個輕撫杯子的小習慣,如果只看着那雙眼睛,幾乎有寧紫盈的一模一樣,還有那種讓自己熟悉的感覺,說不定,說不定,這就是希望。
墨色的眸底露出一絲血色的狠戾,不管如何,這己是自己心頭的一點執念,既然是執念,那就給自己一次機會,哪怕是有一點點的可能,無論對錯,這次機會,他絕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