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晟聽了,雙目浮起讚賞的光芒,“好,不愧是我宮晟的孫女,那禮國公府的大公子早些年行事紈絝,可我派人調查過,他是一個厲害的主兒,所謂的玩世不恭不過是僞裝,如今終於成了氣候……”意識到言語有失去,他頓了一下,道,“總之,雲上燁一表人才,又有謀略和才華,無傾你配他並不虧。”
然而,宮晟並不知道,真正的雲上燁已經死了,宮無傾想,真相還是不要告訴他們,免得都以爲她未婚守寡,都來爲她惋惜,她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那是弱者才應該接受的待遇。
又說了一會兒話,宮晟去花廳迎客,宮無傾回自己的院子,見陳昭莞已經在正屋外頭等,顯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樣,她着了一身石榴紅緙金絲雲錦緞扣身襖兒,又插了一支赤金累絲垂紅寶石的步搖,就連着的耳環,也是剔透的紅寶石雕琢而成,總之全身喜氣,雖然襯得容貌更加豔麗嬌美,但不免有些俗了。
看到宮無傾着裝素淡,她忍不住冷嘲熱諷,“喲,宮小姐的這一身衣服,還真的有點像去參加喪禮回來呢。”
宮無傾保持着得體的微笑,“陳小姐說錯了,我纔去見了爺爺,在老人家面前,哪裡能太張揚?”
陳昭莞撇了撇嘴,環顧四周,“喲,宮小姐就沒邀請別人嗎?”
宮無傾點頭,“對,只邀請了陳小姐,畢竟只有陳小姐懂棋,還能與無傾下一炷香以上,其他的人就算是請了,也不過是來看熱鬧的,不如我們二人清淨。”
陳昭莞聽了臉色一沉,不過想到後天宮無傾命數將盡,她挑眉道,“噢?這樣我還多謝宮小姐擡舉了。”
宮無傾只是淡淡微笑,“不敢當,陳小姐,書房已經備好了棋和茶水,請吧!”
陳昭莞輕輕一哼,竟仰頭走了進去,絲毫不把主人家放在眼裡,漣秋妙可沈媽媽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這陳小姐怎麼這樣自負呢?明明什麼都比不上三小姐,偏要無知無畏地做出高人一等的樣子,實在是沒有教養,實際上,陳昭莞在陽桑公府和其他人面前還是有大家禮數的,只是她在宮無傾手中吃了不少虧,受了數不盡的屈辱,恨透了她,一有機會,自然也就不管不顧了。
一方上好的金絲楠木棋桌,擺放在書房的透明屏風後,香爐燃着檀香,窗戶半開,令人神清氣爽,陳昭莞看到棋盒中的棋子,正是她最珍愛的梅花寒玉棋,不由得心頭一滯,然而,她脣角流露出一抹冷笑,宮無傾,讓你顯擺一下,又有何妨呢?
宮無傾道,“陳小姐,請。”
二人席地而坐,宮無傾微笑,“今天只求娛樂和冰釋前嫌,不計較輸贏,陳小姐覺得如何?”
陳昭莞怎麼可能不計較輸贏,她來就是爲了讓宮無傾輸一把,然後帶着遺憾和悔恨死去,被宮無傾打敗之後,她又研習了上百種戰術,自信滿滿,然而,在宮無傾的心中,下棋掌握根本的
精髓和要訣就可以,萬變不離其宗,花樣自會在下的過程中創造出來,不必要專門去專研。
陳昭莞故作大方一笑,“什麼冰釋前嫌,宮無傾,我可沒記什麼仇,你看我像是小氣之人嗎?”
宮無傾含笑,捻起一顆白棋,指尖輕輕摩挲着,“陳小姐自然不是,只是無傾曾經小贏了陳小姐,導致陳小姐又吐血又失態,甚至陷入半癲狂的狀態,不免心中有愧,想着呀,要是當初給陳小姐留一點餘地多好,你看,報應這麼快就來了,我只好趁着今天靖國公府小宴,邀來陳小姐,以彌補心中的虧欠。”
這分明是炫耀她曾經的戰績,陳昭莞的笑容不由得抽搐,眼神越發的冰冷下去,“既然如此,宮無傾,你請吧!”
宮無傾大方地道,“陳小姐是客,不如先走五步。”
這樣送上去的機會陳昭莞不要白不要,她挑眉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承讓了,宮無傾,你可別後悔。”
每次她說“宮無傾”三字的時候,都是咬牙切齒,齒根發酸,且是直呼名諱,實在是太不禮貌,漣秋忍不住要勸阻,宮無傾卻示意她不要開口,她看陳昭莞先走的每一步,無不是出手詭譎,如果是一般的高手,恐怕要被嚇走,可宮無傾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的門道,她輕輕抿了一口茶,端詳着陳昭莞的面相和神色,見她美麗的面孔之下隱藏着騰騰的戾氣,表情也有細微的扭曲,所謂相由心生,看來是長時間心靈扭曲,便成了這個樣子。
她微微搖頭,眼底卻沒有一絲同情,只有冰冷,陳昭莞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自找的,兩天後,她將體驗到真相是多麼的可怕。
陳昭莞走了五步,然後志得意滿地看着宮無傾,揚聲道,“宮小姐,請吧!”
宮無傾看下棋局,淡笑,“沒想到這許多時日之後,陳小姐還是沒有多少長進。”
“你……”陳昭莞頓時氣結,冷笑道,“宮無傾,有本事你贏了我再說。”
宮無傾揚眉,落下一子,“我不過是爲陳小姐指出不足之處,陳小姐既然是圍棋名手,就應該有一點大家風範,卻經不起半分批評,又怎麼會進步呢?”
她語氣委婉,卻是步步暗諷打擊,陳昭莞一陣心火上涌,又壓了下去,“如果這次我輸了,你要怎麼批評都可以,可結果還沒有出來,你沒有資格指教我。”
她新學了一百多種圍棋戰術,待會一定讓她宮無傾措手不及,連連潰敗,最後,她要在她臨死之前,把她受的那些屈辱都加倍還到她身上,讓她絕望而痛苦地死去,陳昭莞這樣想着,眸底流動着駭人陰森的光芒。
梅玉寒玉棋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溫潤的響聲,又隨着位置的不同組合成不同的旖旎畫面,令人賞心悅目,棋子本身的香味混雜着檀香,更讓人有一種身置遠山幻境的錯覺,宮無傾有一瞬間的怔然,如果對面的人,是別的人,該有多好啊,但她
很快回神,目光專注地落在棋盤上,所有的局勢都清晰地了熟於心。
陳昭莞發現,無論她使用什麼詭譎的戰術,宮無傾都應對自如,甚至還悠閒地品起了茶水,讓她恨得牙癢癢,招數更是層出不窮,就連自己也覺得有些頭暈目眩,逐漸進入了自己作的繭中……
宮無傾保持着淡笑,從容鎮定,舉手投足有氣吞山河之勢,漣秋侯在一旁,只覺得陳昭莞跟自己小姐的境界相比,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一步步被牽引入局,被迫使出了三十多種招數,陳昭莞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張大網,掙扎不得,逐漸失去了自主,看着眼花繚亂的棋盤,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一步了。
宮無傾品了一口茶,提醒道,“陳小姐,該你了。”已經是三分之一炷香過去,她這樣耗着,等一下她恐怕要缺席爺爺的宴席了,爺爺叮囑過她,宴席上她無論如何也得去,想到老人威嚴又慈善的面容,宮無傾笑意多了兩分真心,說實話,靖國公府雖然有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幺蛾子,但總體上她還是滿意的,不求人人好,不能保證別人不生害人之心,能有幾個親人關心她,便已經足夠。
陳昭莞盯着亂世僵局一樣的棋盤,只覺得一陣頭疼,細汗開始從腦門沁了出來,她沒有想到,自己千方百計,卻終究又在宮無傾手頭上吃了虧。
夏語旁觀者清,見小姐已經進入迷途,便將局面簡單地說了一遍,陳昭莞這才恍然,臉上重新浮起了自信,落下一子,然而,宮無傾彷彿是早就料到她會走這一步,沒有一點猶豫,落棋,脣角勾起,“陳小姐,你又輸了。”
陳昭莞舉棋的動作僵在半空,目瞪口呆,“咔噠”一聲,棋子從手指間墜落下去,在地上滾了幾圈,她眼中充斥着不甘,憤恨,“宮無傾,這一次,你又走運了。”
漣秋撿起白棋,宮無傾摩挲着,臉上綻放開一抹平靜的微笑,“陳小姐把每一次輸棋都歸咎於運氣,從來不肯承認技不如人,如此下去,恐怕以後不敢有人與陳小姐下棋了,畢竟無論輸贏,理都在陳小姐這邊,這對誰都不公平。”
陳昭莞學了那麼多策略和走法,卻再一次輸得體無完膚,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智商出了問題,心中更覺得屈辱,嘴上卻強硬,挑眉道,“你別得意,當心蒼天看不過去,儘早收了你,到時,你再高的棋藝,又能怎麼樣?凰城第一名,還不是我的?”
她差點沒把對宮無傾下毒的事情抖了出來,宮無傾卻神色如常,“陳小姐,上蒼還沒有懲罰我,你就說頭名是你的,也未免太沉不住氣,心浮氣躁不是什麼好事,你還是多憂心自己吧!”
陳昭莞注視着她,笑容殘忍,就連漣秋這樣見過世面的,看在眼中,也不由得感到發毛,然而,想到事情的真相,她看一眼自己小姐,笑了。
宮無傾手指撥弄着黑子,“不知道陳小姐有沒有興趣再來一盤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