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沉沉,分明秋老虎未退,可肅穆莊嚴的皇宮中竟然染上了絲絲肅殺蕭瑟的味道。
高聳的綠瓦紅牆中,氣氛凝滯,安靜得似乎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夠聽見。
顧老夫人哭天搶地卻終究沒能阻止滴血驗親的結果,宋院正取了顧老夫人與顧淮的血到了愛盛滿淨水的海碗中,拜訪在宮殿內杜公公剛着人搬來的寬大桌案中間,用純金打造的托盤蓋住。
到底,是不是?
皇帝,蕭太后,甚至站在他們旁邊的宮女、太監等人都不由得伸長了脖頸,只是環視四周,秦睿居然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原本因爲蘇城被判死刑後一直求情的蘇家等人此刻也全都噤聲,怔怔的看着宮殿的中間。
任由葉貞娘和半夏攙扶着的顧瑾汐與眼眶通紅,心如死灰的蘇怡立在顧淮的身側;對面是樑嬤嬤、廖嬤嬤攙扶着的顧老夫人,左手便是面對皇帝而站的宋院正等人,此刻多少雙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那潔白的海碗之中。
兩滴血到底是融,還是不融。
“結果已出,請皇上過目。”
看着桌上那計時的香已經染盡之後,宋院正這才閉上眼深吸口氣將被蓋上蓋子的托盤雙手恭謹地端起來交給身旁的藥童;那廂杜公公已經從皇帝身邊沿階梯下來,這種結果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呈遞給皇帝,只有皇帝過目了,才能讓他們都看到的。
“公公小心。”藥童雙手呈遞托盤,面帶恭謹。
“多謝!”杜公公素來是個好脾氣的,端着托盤剛準備轉身,陡然只感覺到自己好像被什麼撞了下,然後就聽到一聲脆響,“砰——”
杜公公甚至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手上的托盤被撞到在地上,海碗被摔碎,已經出來的結果也不得而知,頓時他面色微微蒼白着,轉頭看着那橫衝直撞的太監,面色不太好看,“大膽!什麼事情這麼橫衝直撞的?”
“皇上,不好了,出大事了!”那太監身子哆嗦了下,跪在地上。
杜公公聞言面色就是一沉,擡起手剛想說點什麼,卻被打斷。
皇帝和蕭太后皆是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太監,皇帝心裡惱怒異常,“放肆,擅闖御書房,你可知道是什麼罪?”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跪在地上的太監瑟瑟發抖着。
“哼。”皇帝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蕭太后見狀,看着那原本面色蒼白幾近透明的顧老夫人竟是真的鬆了口氣的模樣,心底也明瞭了幾分。其實合該這屋內衆人都明白的,看着那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饒的小太監,她眼瞼低垂,“皇帝息怒,不如先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母后教訓得是。”皇帝聞言,朝蕭太后點點頭;轉頭再看向那跪在地上小太監的時候,頓時又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還不快說!”
小太監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啓稟皇上,謝安謝大人攜家眷進宮,如今正在宮門口候着,說,說要求見皇上。”
“什麼?”聞言,不僅僅是皇帝,宮內所有人都已經震驚了。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小太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着,又小聲地重複了一遍。
“謝大人竟然進宮了,還不快請。”蕭太后有些嗔怪地瞪了皇帝一眼,且不說這謝家可是三朝帝師,光是謝家人進宮這一條就足夠讓天下人說道了。
皇帝也似方纔回過神來般,“快,快請!”
小太監應聲面帶恭謹地退出宮門之後,宋院正看着那灑在地上合着鮮血的水漬,眼角掛着滿臉盡是失望的顧瑾汐,似乎帶着請示的味道,“那皇上這驗親,還需要再驗嗎?”
“嗯。”皇帝眸色沉沉,沉吟片刻。
蕭太后同樣眼瞼低垂,眼神似乎有些閃爍,“既然這老天爺都不讓驗,也許顧淮真的是……”
“求皇上爲臣婦做主!”
皇帝顰眉蹙頞,看着顧老夫人,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悅,“顧柳氏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上,這滴血驗親,臣婦已經同意了,可爲什麼偏偏到了結果的時候發生意外,那是老天爺都在爲臣婦鳴不平啊,皇上。”顧老夫人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臣婦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竟然爲了個女人就懷疑我,竟然還要逼自己的親孃滴血驗親,這樣的媳婦兒,我顧家要不起!”
蘇怡聞言,頓時面色蒼白着。
顧淮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明明只差一步,明明真的只差一步就可以知道結果了,難道真的是老天爺在懲罰他嗎?
“顧老夫人這話說得稀奇。”
重活一回,對神明帶着一股不同尋常人的敬畏;顧瑾汐陡然開口,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顧老夫人,“你敢發誓嗎?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對天發誓,我爹顧淮是你懷胎十月親生的嗎?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嗎?敢嗎?”
聲音字字句句,好似要逼入人心般。
顧老夫人聞言,面色陡然白了白,好不容易纔壓下心頭的震撼,擡頭看着顧瑾汐,“瑾汐,不管怎麼樣我都是你祖母,你可是姓顧,不姓蘇!”
“我以爲你的女兒姓柳,整個顧國公府上上下下只有顧瑾瀾纔是你的孫女!”顧瑾汐面帶不屑,輕笑一聲,“顧老夫人這轉移話題的本事可是見長,只可惜了……”話沒說完,她陡然轉身跪在地上,“皇上,臣女請求重新滴血驗親!”
“放肆!”
皇帝尚未說話,蕭太后卻是面色難看着,瞧着顧瑾汐,眼底分明有着精光閃爍,可臉上卻是濃濃的失望,還帶着痛心疾首的表情,“顧瑾汐,你太讓哀家失望了!那可是你的親祖母,人在做,天在看,你難道不怕遭報應嗎?”
“阿淮,難道你還是不相信孃的話?”顧老夫人看着糾結得整張臉都快皺成一團的顧淮,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可她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眼底似乎帶着濃濃的失望,還有絕望,看着顧淮,陡然嗓音變得淒厲,“那蘇怡到底是給你吃了什麼迷藥,讓你這麼向着她,現在竟然連孃的話都不聽,竟然還懷疑起娘來了?還有你看看,你看看她教出來的女兒,這麼不知道仁孝禮儀,你……”
顧淮貝齒緊緊地咬着下脣,縮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頭。
“顧老夫人這把感情牌打得的確是不錯,只可惜,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顧瑾汐語氣狠戾,似乎帶着決絕的味道,“我顧瑾汐素來敬畏神明,我膽敢用自己性命做賭,用自己的性命發誓,你敢嗎?”
“……”顧老夫人頓時就沉默了,尤其是接觸到顧瑾汐那奪人心魄的目光是,身子都不由得往回縮了縮。
顧瑾汐嘴角微微揚起,似乎帶着嘲諷,又似帶着濃濃的不屑般,看着顧老夫人的動作,“顧老夫人你敢嗎?用柳紅豔發誓,用顧瑾瀾發誓,我爹真的是你柳靜雅親生的!如果不是,就詛咒那柳紅豔九泉之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顧老夫人,你敢嗎?”
“我……”顧老夫人聞言,小心肝顫了顫,眼眶似乎還帶着溫熱;似乎像是想到什麼,猛然胸口好似被撕開了般,疼痛得無以復加,“不,不!”
“怎麼不敢了?”顧瑾汐輕笑着,帶着濃濃嘲諷的味道。
“豔兒可是我大哥柳世安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顧瑾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這麼歹毒啊你……”顧老夫人搖着頭,老淚縱橫,指着顧瑾汐似乎還帶着股不敢置信般,“瑾汐啊瑾汐,我記得你小時候那麼的懂事,那麼的乖巧,怎麼突然就變成這副模樣了,你……”
顧瑾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嘴角向上彎起的弧度也越來越大,只是眼底的冷意卻越來越深,好似千年寒冰般,“懂事?乖巧?哈哈哈。”她笑得,那樣淒厲,悽慘,透着股讓人聽了都帶着心酸和心疼的味道。
“顧老夫人所謂的乖巧就是貴府上的汐小姐任由瀾小姐欺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管什麼東西,只要瀾小姐喜歡都讓給瀾小姐,不管瀾小姐做了什麼都給她背上黑鍋,就算瀾小姐看上了姐姐的未婚夫,也歡歡喜喜的拱手相讓。”
不等顧瑾汐開口,站在旁邊看着那又哭又笑,臉上的淒涼悲慘讓人心疼到了骨子裡的楚凌陽再也忍不住站出來,眼神灼灼盯着顧老夫人,“你所謂呃乖巧和懂事,是這個意思嗎?”
“你……”
顧老夫人怎麼也想不到楚凌陽怎麼會站出來替顧瑾汐出頭,分明現在皇帝和蕭太后對顧瑾汐都已經開始反感,只要她再努力努力。
“這是我們顧家的家事,輪不到楚家主來參與吧。”
楚凌陽嘴角微微勾起,“怎麼被人戳中了心思,惱羞成怒了?家事?呵呵……”說着他低下頭,那笑聲低低沉沉似乎帶着幾分別有深意的味道,擡頭看着皇帝,“這一趟涼都之行本家主算是漲了見識,原來搬上朝堂甚至賭上了兩條人命的事情在顧老夫人看來只是家事;西楚的朝堂就是給臣子談論家事的地方嗎?”
“楚家主,慎言!”皇帝聞言,頓時面色難看到了極致。
“呵呵,怎麼,難道本家主說錯了。”楚凌陽低着頭,似乎帶着幾分懊惱的味道。
顧老夫人閉上眼深吸口氣,轉頭看着顧淮,“阿淮你要爲娘滴血驗親,爲娘準了,難道你真的以爲爲娘是傻子,明明知道你不是親生的還當着皇上和太后娘娘的面滴血驗親嗎?這麼多年了,娘到底是怎麼對你的,難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嗎?”
“我……”顧淮原本心中一直堅信的東西就有些動搖了。
到底是在溫室中長大的貴公子,就算當初與蘇怡私奔之後到藍城做知府時,顧國公府也早就爲他打點好了上上下下,哪裡真的吃過什麼苦頭。
只是看到顧淮這樣,蘇怡的心也不覺得有些涼了。
“阿淮,別被豬油懵了心。”顧老夫人厲聲呵斥,轉頭看着蘇怡,並旁邊的蘇家人,她眸色沉了沉,“只要蘇怡自請下堂,其他的事情,娘都可以不追究。”
顧淮頓時面色就難看了下來,“娘!”
“蘇怡,縱使蘇老夫人不是你的親孃,也是當初收養了你十幾年的養母,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顧老夫人見顧淮的神色又堅定了下來,轉頭打算從蘇怡身上下手。
蘇老夫人聞言,也猛的擡起頭看着蘇怡,“蘇蘇……”
“妹妹,千錯萬錯都是大哥的錯;大哥以前不該那麼對你,求求你,救救大哥,救救大哥這一次吧。”蘇城早已經是嚇破了膽,此刻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趕緊雙手抱着蘇怡的腿,“蘇蘇,求求你,看在爹,看在孃的份兒上,救救大哥,救救大哥。”
“他們養你十幾年,如今只是讓你自請下堂而已,你都不肯,果然是什麼樣的娘養出什麼養的女兒!”顧老夫人面色非常的難看,猛然又跪在地上看着皇帝和蕭太后,“我顧國公府代代忠烈,要不起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兒媳婦。今日就請皇上和太后娘娘爲我顧國公府做主,我以顧國公府老夫人的名義替我兒子休妻!”
“娘,您胡說什麼!”顧淮聞言,面色頓時變得異常的難看。
“今天蘇怡這個兒媳婦,我們顧家休定了!”顧老夫人眼底帶着濃濃堅定的色彩,轉頭深凝着蘇怡一眼,“看在你和阿淮這麼多年夫妻的份上,蘇怡,你如果自請下堂,老身還能跟惜柔公主求求情,保住蘇城一命,這樣你也算還了蘇家的養育之恩。如果是拿了休書,那到時候就……”
顧瑾汐看着顧老夫人,眼底越來越冷,也越來越深沉;滴血驗親的招數用過一次,可顯然這一次並不管用,皇帝和蕭太后對她的做法已經生了反感,看來她得想想別的辦法。可到底有什麼辦法呢,看着被顧老夫人字字句句逼入絕境,旁邊的蘇家老太太、蘇城還不斷施加壓力的蘇怡;她閉上眼深吸口氣,快想,快想。
到底還有什麼被她忽略了的,柳紅豔定然是顧老夫人的女兒,可是證據呢,到底有什麼證據!
宋院正眼角掛着這樣的顧瑾汐,不由得有些心疼,眉宇微微顰蹙着,低下頭視線落在剛纔爲顧淮和顧老夫人取血的銀針上面殘留的血跡,雖然血跡非常少,但也並不是沒用;頓時他眸色亮了亮,既然太后娘娘不喜歡顧家丫頭,那就讓顧家丫頭做他們宋家的兒媳婦,想到宋瑾言平日裡提起顧瑾汐的勁頭,宋院正越想越是這麼回事,低下頭在溫安延耳邊說了兩句什麼,溫安延點點頭,悄無聲息的退走。
“蘇怡,你仔細好好的考慮清楚了!”顧老夫人揚聲,帶着嚴厲。
原本對顧老夫人就心有畏懼,此刻聽着顧老夫人的聲聲指責,蘇怡整個人面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着似乎隨時都有暈倒的可能。
旁邊,跪在地上的蘇老太太和蘇城也都不斷的懇求着,錢氏哭天搶地的非說當年蘇家收養的是條白眼狼,蘇老太爺雖然並沒有說什麼,可從那帶着希翼的眼神卻能夠知道。
養女怎麼能跟自己的親生兒子比。
“蘇蘇……”
蘇怡閉上眼深吸口氣,擡起頭看着顧淮,自從滴血驗親之後,他就沒有再爲她說過一句話,從前那顆堅定不移的心,現在也漸漸的動搖了。
曾經的山盟海誓猶在耳畔,可在現實面前卻那樣的蒼白無力,那樣的好似個笑話般。
“阿淮,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也覺得你孃的話是對的?”蘇怡轉頭,眼底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靜靜的看着顧淮不帶絲毫的語氣,“你是不是也以爲是汐兒,是我,冤枉了你娘?”
“我……”顧淮頓時只覺得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快要炸開了般,兩個小人在不斷的爭吵着。
他是顧老夫人親生的!
他不是顧老夫人親生的!
兩個聲音在腦子裡交錯着,顧淮擡起手狠狠地砸着自己的腦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好吧,我明白了!”
看着這樣的顧淮,蘇怡心裡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閉上眼深深的繫上一口氣,看着顧淮,眼底曾經的濃情蜜意全都消散得無影無蹤,只餘下最初的純淨和清澈,“所以阿淮,我們……和離吧!”
“蘇蘇,你……”
顧淮聞言,怎麼也不相信蘇怡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看着她眼底帶着濃濃的震驚。
“謝謝你,蘇蘇,謝謝你,謝謝你!”
蘇老太太此刻喜極而泣,眼底帶着濃濃的感激般。
“妹妹你放心,以後大哥再也不欺負你了,你和離之後就跟大哥回蘇家,大哥養你一輩子!”蘇城聞言,只知道自己終於不用被砍頭了,允諾的話像是不要錢一般。
錢氏卻是面色難看着,看着蘇怡,“呵呵,小姑子謝謝你救了蘇城,但你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這回蘇家怕是有些不妥吧,不如……”
“不用了!”不知什麼時候離開又回到大殿站在顧瑾汐身旁的秦睿陡然開口。
顧瑾汐似乎被嚇到了般,轉頭望着他,卻只見他朝自己盈盈淺笑,似乎帶着無盡的安撫和寵溺般;嚇得顧瑾汐趕緊低下頭,不斷的催眠自己,只是錯覺,只是幻覺!
“我秦睿的岳母本王自然會給她養老送終。”秦睿冷冷地睨了錢氏和蘇家人一眼,“還輪不到讓旁人來嫌棄!”
“睿兒!”蕭太后卻是面帶不滿,狠狠地瞪着秦睿。
秦睿卻是擡起頭,盯着蕭太后眼神灼灼,“母后不是一直希望本王娶顧瑾汐爲妻的嗎?不管她有沒有與顧國公和離,瑾汐是她十月懷胎所生不假,那她就是本王名正言順的岳母,正所謂忠孝仁義,難道母后要讓本王做一個不忠不孝,不知禮義的人嗎?”
“放肆!”蕭太后頓時就惱了,“蘇怡和顧淮和離,顧瑾汐的身份尚未待定,你們的婚事……”
“皇兄,君無戲言。”秦睿見跟蕭太后說不清楚,索性轉頭看向皇帝,“我秦睿這輩子只認顧瑾汐一個妻子,你們自己看着辦吧,哼!”
蕭太后被氣得面色慘白,“你,你……逆子,逆子!”
上面蕭太后和秦睿母子二人氣氛僵持;這邊錢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看着蘇怡,臉上似乎還帶着幾分諂媚的笑,“嘿嘿,那個,小姑子,你大哥說得對,往常是大哥、大嫂對不住你;你和離之後就跟咱們回麗城蘇家吧,咱們蘇家別的沒有,養着你還是沒問題的。”
“嗯嗯。”蘇老太太也連連點頭。
“就是那個瑾汐的身份啊,我不是說她配不上睿王,只是現在太后娘娘明顯不喜歡她,你看咱們家岑兒怎麼樣?”錢氏心裡素來是個藏不住話的。
蘇老太太聞言皺了皺眉頭。
聽着耳邊那些話,蘇怡的心這纔算是真的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
“蘇老太爺,蘇老太太,請你們記住;一命換一命,從此以後,我娘蘇怡與你們麗城蘇家,再無任何關係。”顧瑾汐看着面色蒼白,心死如灰的蘇怡,開口道,而後瞪着錢氏,眼底帶着濃濃的嘲諷,蘇岑是什麼人,這涼都誰不知道,竟然還妄圖讓蘇岑攀上秦睿,簡直是癡人說夢!
錢氏頓時就不依了,“什麼叫沒有任何關係,我們蘇家可是養了她十幾年!她蘇怡都沒開口,你這個小輩憑什麼替她做主!怎麼,現在富貴了,攀上了睿王爺的高枝兒就忘本了,忘了當年是誰將她領回家,要不是我們蘇家……”
“夠了!”蘇怡陡然睜開眼,朝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福了一禮,“蘇家十五載養育之恩,如今我還你們蘇城一命,自此前事一筆勾銷,從此我蘇怡與你們麗城蘇家,再無任何關係。”話音落,轉頭看向皇帝和蕭太后,“請皇上和太后娘娘爲蘇怡做個見證。”
皇帝面色沉沉。
同樣身爲女人,蕭太后對蘇怡的遭遇也是非常的同情,到底也是個可憐的人兒,點點頭,“如此,哀家就給你做個見證。”
“蘇蘇,你……”蘇老太太聞言,面色頓時白了白。
錢氏見狀,原本還想從蘇怡身上大肆搜刮一筆的,可現在眼瞧着無望,只能癟癟嘴,“都說別人家的孩子養不親,看吧,養了十幾年結果不還是頭白眼狼。”
既然蕭太后發話,很快就太監端了筆墨上來,蘇怡提筆,面色異常的平靜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般,將和離書寫好之後遞給顧淮,“阿淮!”
“不,我不籤,我死也不籤!”顧淮卻是惱了,“蘇蘇,我們說好要白首不離的,我們說好的,爲什麼,爲什麼?”
蘇怡低下頭,“阿淮,我求你,簽了吧。”閉上眼,掩去眼底的傷懷和絕望,“就當是給我,給汐兒留最後一條活路,我求你了,成嗎?”
“蘇蘇,我……”顧淮貝齒緊緊地咬着牙。
第二次,這是第二次蘇怡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
轉頭,視線掃過蘇怡,掃過面色同樣蒼白幾近透明的顧瑾汐,看到她們臉上的沉靜和絕望,自己竟然真的將她們娘倆逼到這樣的地步了嗎?
顧淮眼角晶瑩的淚滴滑落,“可是,蘇蘇……”
“蘇蘇往後就跟我們回蘇家,我們蘇家會養她一輩子的。”蘇老太太急急忙忙的說道,生怕因爲顧淮不籤和離書而讓蘇城橫死街頭,“蘇蘇是我們蘇家的恩人,我們不會不管她的,我們……”
“不必了!”
陡然,大殿門口傳來一聲帶着濃濃心疼和斥責,又似帶着濃濃懊悔的話,帶着異常的堅定;清朗沉穩。
衆人擡頭循聲望去。
俊朗的中年男子身材挺拔,只是深邃的眼底卻明顯帶着壓抑,嗓音中好似還透着一股什麼,在他身邊的中年婦女眼眶通紅,似乎是已經哭過了。
“草民謝安參見皇上,太后娘娘。”謝安只朝皇帝微微福了福身。
謝家三朝帝師,擁有見皇帝不跪的特權。
皇帝稍微起身,擡手虛扶了下,“老師,快快請起。您怎麼來了?”
“有些事情,想請皇上和太后娘娘做個見證。”謝安擡起頭飛快地看了蘇怡一眼,視線落在那桌案已經備好的和離書,眸色沉了沉,胸口撕扯般的疼痛,自己的女兒竟然被人嫌棄到這樣的地步,和離,和離了也好。
皇帝頓時點點頭,“不知道老師有什麼事情?”
“我謝家的女兒高攀不上顧國公府這棵大樹,從此我謝家謝怡跟顧淮和離,男婚女嫁,再無關係。”謝安緊緊地盯着蘇怡,一字一句,帶着狠戾,“我家謝怡所齣兒女,皆歸我謝氏一族。”說着不等顧淮開口,怔怔地盯着顧老夫人,“想必顧國公府世代忠烈,也不需要我家那不仁不孝的謝怡所生的不孝子孫吧?”
顧老夫人聞言,頓時就震驚了。
不止是顧老夫人,顧淮,甚至是皇帝,蕭太后,就連蘇怡和顧瑾汐都震驚得無以復加。
可不等她們回過神來,站在謝安身後的陸氏卻是再也忍不住,撲到蘇怡面前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顧不上其他撩開蘇怡的衣袖,看到她臂彎上方的那個梅花印,又撩開她的髮際線,看到而後的那枚血紅的硃砂痣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懷疑,將蘇怡用在懷中,哭得昏天黑地,“我的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啊,嗚,嗚嗚……”她雙臂緊緊地將蘇怡鉗制在懷中,“我的女兒,我苦命的女兒,娘找你找得好苦啊,我的女兒。”
“我……”蘇怡頓時只覺得心裡好似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般。
蘇家人也都愣怔住了,這要下堂的棄婦竟然搖身一變成爲了涼都城內高不可攀的謝家女,這轉變是不是有點兒太大了。
“老師,這……蘇怡是您的女兒?”皇帝也磕磕巴巴的。
“當年草民的女兒剛出生幾日就被府上的叛徒抱走,這些年來,草民從未停止過尋找,就在前幾日才知道,原來當年那叛主之奴將草民的女兒抱走之後竟是到了麗城老家,機緣巧合被蘇家所收養。”謝安低着頭,眼眶紅紅的,竟然也染上了些許的霧氣。
蕭太后聞言卻是面色變了變,眼底有着剎那的震驚,看着謝安和陸氏,心裡似乎在盤算着什麼,“謝安,你可有證據?”
“我們可以滴血驗親。”謝安擡起頭看着皇帝,“原本當年那叛主之奴是被收買,後覺着對不起謝家寫下一封血書,可偏偏我家逸兒剛尋到血書就遭到了追殺,至今昏迷不醒;如果不是流楓提前醒來,怕是,怕是我們家怡兒不知道會被蘇家和謝家欺負成什麼樣子!”
“滴血驗親,又是滴血驗親。”蕭太后臉上似乎帶着不滿,“怎麼今兒幾位卿家都是商量好了的嗎?”
謝安頓時面色變了變。
“太后娘娘明鑑,蘇怡就是民婦的女兒。”陸氏此刻也顧不上什麼失禮不失禮,將蘇怡的衣袖撩開,露出潔白的手臂,上方那枚梅花印,“這是我陸家一脈女兒世世代代都擁有的印記,太后娘娘請看!”
說完,同樣撩起自己的手臂;同樣的地方,同樣差不多大小的梅花印,說着抓頭看向顧瑾汐,“瑾汐的手臂上,應該也會有個同樣的梅花印。”
“是,我家小姐的手臂上,的確有個這樣的梅花印。”半夏生怕那陸氏再將顧瑾汐的衣袖給撩起來趕緊道,畢竟自家小姐可是雲英未嫁的大閨女呢。
蕭太后頓時眸色暗了暗。
“就算如此,也不能完全證明。”皇帝眸色暗了暗,“不如就滴血驗親吧。”
“皇帝,你……”蕭太后似乎臉上還帶着不滿。
皇帝垂下眼瞼,“老師和師母好不容易循着自己的女兒,不管蘇怡是不是,都給他們一個結果,也算是了卻了老師和師母多年的心願吧。”
“好吧。”蕭太后想着,轉頭朝桂嬤嬤使了個眼色,桂嬤嬤立刻會意退走。
顧瑾汐的心陡然面色變了變,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自從謝安和陸氏進了宮殿挑明瞭蘇怡的身份之後,皇帝和蕭太后似乎就有些,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味道。
低下頭,視線在蘇怡、謝安和陸氏三人間掃來掃去,以前她隱隱也有些感覺,就如同第一次見到謝安的時候那股沒由來的親近,對謝逸也是,好似冥冥之中自有一股牽絆般。
當宮女準備好滴血驗親的器具將托盤端上來的時候,謝安深凝着桌上的那封和離書,揚起手,“且慢!”
“老師,你……”皇帝頓時面色沉了沉,似乎隱隱還帶着些許的不滿。
“既然這和離書都已經寫好,在滴血驗親之前,還請顧國公簽下這封和離書。”謝安轉頭看着顧淮,眼底似乎帶着十足的冷意。
顧淮頓時薄脣微微抿着,“我……”
“阿淮,怎麼難道你還在猶豫嗎?”顧老夫人面色難看到了極致,不管如何,蘇怡必須下堂,她必須將惜柔公主手中的證據拿回來。今天御書房的事情已經給她提了個醒,看來她得派人將當年那留在外面的柳世安女兒給……斬草不除根,如果到時候真的追究起來……
顧淮緊緊地咬着牙。
“你不籤,我籤!”顧老夫人頓時急了。
“顧國公大人還在猶豫什麼?”謝安眼底帶着濃濃嘲諷的味道,他謝安的女兒怎麼會嫁給這麼個沒有擔當的軟蛋;想着他眸色沉了沉,“請皇上給做個見證,從此謝怡與顧淮和離,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皇帝聞言,眸色暗了暗,“杜海,取朕的玉璽來。”
“是。”杜公公飛快地看了顧淮一眼,然後恭謹地應聲而去。
這和離書上如果真的蓋上了玉璽,那意義可就大不一樣了,自己簽了往後還能有反悔的可能,可蓋上了玉璽,往後就算想要反悔,也再無可能了。
顧淮聞言,閉上眼,“好,我籤!”
“謝謝!”看到顧淮提筆,甚至在簽名的時候,手抖顫抖着的模樣,蘇怡握着倒手的和離書,臉上似乎還帶着隱隱的笑意。
顧淮頓時只覺得心好似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住了般,看着蘇怡那輕鬆釋然的模樣,死死地咬着牙,“蘇蘇……”
“顧國公,請自重。”蘇怡雙手搭在腰間朝顧淮福了福身。
陸氏拉着蘇怡的手卻從來沒有放開過,“別難過了。”
滴血驗親的程序非常的快,對於這種事情,宋院正做得也不是一兩次了;皇家血脈不容混淆,每個皇子、公主在出生之後,都會交由他們太醫院做滴血驗親的事情;當然這種事情非常的隱秘,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只有太醫院院正知曉這種事情。
計時的清香點燃,時間一點點流逝。
看着桌案上的托盤,謝安和陸氏心中都非常的堅定,流楓從來都不是會信口雌黃的人,更何況楚凌陽竟然會刻意派人通知他們進宮,證明事情跟他們定然有關,可這有關的,也只能是蘇怡了。
倒是旁邊的蘇怡和蘇家人有些緊張。
蘇怡是因爲自己過了三十多年無父無母的日子,雖然養父養母對她很好,但終究不是自己的親生爹孃;想到之前蘇老太太爲了蘇城求她,想到蘇老太爺雖然沒有開口但那希翼的眼神,她的心沉了沉,一直以爲自己是被丟棄的,卻原來自己的爹孃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自己嗎?
“在這之前,還有一個東西要請皇上和太后娘娘過目!”
宋院正瞧着桌上的清香似乎還有一半,溫安延已經從御書房的側門捧着個同樣差不多的托盤上前,將托盤舉過頭頂跪在地上,他頓時跪倒在地,面色嚴肅道。
“哦?溫愛卿,你這是……”皇帝臉上似乎帶着疑惑。
“請皇上恕罪。”宋院正恭謹地低頭,將頭磕到地上,“此事乃微臣自作主張,用顧老夫人和顧國公殘留在銀針上的血跡又做了一次滴血驗親,這是最終的結果,請皇上過目!”
皇帝和蕭太后聞言,面色皆是變了變。
因爲顧淮終於簽下了和離書,胸口一塊大石終於落下了的顧老夫人聞言,一顆心又猛的懸了起來,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看向溫安延手中的托盤,眼神灼灼,那模樣像是想將那托盤給打翻般,“宋院正,你這是什麼意思?”
“下官只是覺着,既然已經滴血驗親,不如就給大家一個明確的答案。”宋院正低下頭,“不然顧國公心裡總會惦記着,想來顧老夫人心裡也不太好受,大家心底也有疑惑揣測;顧家代代忠烈,總不至於爲了個無關重要的揣度,讓顧家陷入風口浪尖中,與其如此,不如給大家看個明白,顧老夫人,您以爲呢?”
“哼。”顧老夫人面帶不滿,心裡卻是非常的忐忑。
“既然都已經鑑定完了,就呈上來吧。”皇帝壓低嗓音,似乎帶着某種深沉的味道;看着宋院正,對他的自作主張非常的不滿。
宋院正頓時只覺得脊背發涼,心中卻是冷笑一聲,嘀咕着,顧丫頭爲了你,老頭子可是豁出去了,你可不能辜負了我家言小子啊。
“皇上,請過目。”
兩個托盤的蓋子同時揭開,在看到那裡面的結果時,雖然有些意外,不過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皇帝的眸色暗了暗,深凝了顧老夫人一眼,搖搖頭。
蕭太后坐在旁邊,脖子都伸長了,緊張兮兮的開口,“皇帝!”
“哎……”
皇帝無力地罷了罷手,杜公公與溫安延立刻端着托盤到蕭太后面前,然後又端下來,放到御書房中間的桌案上。
“顧柳氏,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顧老夫人聞言,湊到桌案旁邊一看,兩滴殘血各執一邊,顯然不相融合,頓時面如死灰,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閉上眼,好似泄了氣的皮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