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撩起湖心漣漪點點。
顧瑾汐側首,雙眸輕闔,嘴角似乎帶着淺淡的笑,清冷涼薄的笑聲自嘴邊傳出,又好似透着一股空渺浩遠,那樣清澈,透人心底,“沒有過夠嗎?”
這天底下,有誰比她更有資格說夠了?
前世,因爲那個人的層層算計,因爲自己被秦襄、顧瑾瀾所迷惑;最後顧家,蘇家,百餘口人全數命喪黃泉,那種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所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種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天就此塌下來的感覺。荒園,亦或者冷宮?五年,上千個日日夜夜,她甚至從來沒有辦法入眠。每每閉眼就想起顧瑾瀾和秦襄纏綿牀榻,每每閉眼就想起顧瑾瀾那聲聲嘲諷,是她傻,是她癡。那樣的日子,她早就過夠了。
“妹妹,對不起,三哥不是……”瞧着顧瑾汐那本就蒼白的面色陡然變得越發的蒼白,顧子騫只覺得胸口揪疼了下,尤其是顧瑾汐那嘴角帶着涼薄的笑,那樣的無助,那樣的無力;擡手想將顧瑾汐擁入懷中,可想了想到底是將手給縮了回來。他薄脣緊緊地抿着。
晶瑩的淚滴,順着眼角,在空中劃出個優美的弧度。
顧瑾汐深吸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明白的,三哥。”低首垂眸,嘴角勾起三分淺淡的笑意,可又好似笑意未達眼底般,“其實靜下心來想一想,從柳姨娘開始,這一切都好似一個巨大的陰謀,針對顧家,針對謝家,這件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顧子騫聞言,一雙狐狸眼微微眯着,眉宇間透着沉沉的思索。
“可是三哥你說,那個人已經君臨天下手握權柄,難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夠與他制衡,能夠讓他忌憚至此?”顧瑾汐眉頭越發的皺緊了,右手不自覺地輕撫着左腕兒間的清淨琉璃珠,好似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冷靜下來。
“或許不是忌憚。”顧子騫沉沉地吐出口濁氣,雙眼半眯,好不容易纔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忌憚顧家、謝家,大可不必用這種迂迴的方式。對謝家,或許礙於輿論,礙於謝安曾經是他的老師不敢直接動手,可顧家呢?他這麼針對顧家又是爲了什麼?轉頭,眉宇微微顰蹙着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顧瑾汐,她想要跟秦襄退婚,那個人爲什麼會如此爽快的同意卻又轉頭將她賜婚給睿王。兜兜轉轉,好似都要讓顧瑾汐跟皇家扯上關係般。皇家素來鐵血手腕兒,如果只是爲權,應該不會如此。
顧瑾汐聞言,眉頭緊皺,略微思忖片刻,“如果不是忌憚,那就是……”
“貪慾!”顧子騫閉上眼仰靠在座椅的椅背上,呼吸沉重,連臉上都透着青灰色,他轉頭,剛好跟同樣看過來的顧瑾汐四目相對,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悟和清明;頓時只覺得心猛的懸到了嗓子眼兒上;顧瑾汐貝齒輕咬下脣,眼底似乎還帶着點點忌憚,又好似不解,“可這天底下到底是有什麼東西,連那個人都得不到的?”
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
如果那個手握權柄,君臨天下的人想要的東西,只需張口就有大把的人搶着給他送去,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謝家,顧家,到底有什麼值得他這樣費盡心思。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怕是隻能去問爹爹或者謝大人了。”顧子騫低下頭,語氣沉沉。
窗外的風,陡然變得銳利起來,狂風呼嘯,撩起樹枝哐當哐當的作響;連帶着窗戶旁邊的簾子都不斷的翻飛着,整個淺閣除了風聲,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顧瑾汐始終眉頭緊皺,兀自思索着;如果那個人針對顧家和針對謝家是爲了同一個目的,那這個目的到底是什麼,顧家和謝家有什麼共同點?不,不對,那個人知道自己孃的身份,那難道是因爲娘?念頭剛浮上腦海就被她自己給否決了,如果真的是真對蘇怡,那前世蘇怡就不會死得如此的乾脆利落,那到底是爲什麼呢?
“對了!”猛然顧瑾汐腦子靈光一閃,雙眸圓瞪,擡手捂着脣驚呼一聲。
“妹妹你是不是你發現了什麼?”顧子騫猛然轉頭看向顧瑾汐,眼底帶着濃濃的期待。
顧瑾汐薄脣微微抿着,可面色分明好看了很多,她嘴角微微勾起,“我曾經在跟蹤柳姨娘的時候聽到,她背後的那個人好像是爲了尋找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顧子騫猛然坐直了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傾着,艱難地吞了口唾沫。
“隔得太遠實在是聽不清了。”顧瑾汐搖了搖頭,雖然有些遺憾,“不過,我總覺得這件事情很不對勁,你說會不會這件事情只是巧合,針對顧家和針對謝家的並不是同一個人?”
顧子騫擡手輕輕地點了下顧瑾汐的額頭,“別將這個天下想象得太單純。正所謂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多少人爲了錢財,父子反目,兄妹成仇的。”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們這般重情,將兄妹、親人看得甚至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的。
顧瑾汐低下頭,沉沉地吐出口濁氣,“可我覺得柳姨娘最開始背後的人……”
“不是太子嗎?”顧子騫有些疑惑。
“不像!”顧瑾汐薄脣微微抿着,嚅了嚅脣,良久才轉頭看向顧子騫,“你想啊,早在今年開春的花宴我落湖之前,秦襄就早已經跟顧瑾瀾勾搭一起,暗度陳倉了。”說到這裡,縱然對秦襄早就已經沒有了感情,可因爲前世的事情,還有那前世餘留的恨意和不甘,讓她的面色頓時變得扭曲,雙眸微微眯着,“如果柳姨娘背後的主人真的是太子,難道太子就不擔心顧瑾瀾真的跟秦襄走到了一起之後,柳姨娘會背叛他嗎?”
如果柳姨娘背後的人真的是太子,那依着柳姨娘的意思,將顧瑾瀾送給太子,一來可以穩固自己的位置,二來還能讓顧瑾瀾日後穩穩地壓自己一頭,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總不會是太子讓顧瑾瀾去勾搭秦襄的吧?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他的心也太大了些,可事實證明,太子秦楠的心眼兒也就比針眼兒大那麼一丟丟。
顧子騫聞言,眉宇微微顰蹙着,“這件事情尚且不提,你說柳姨娘一直在顧家尋找什麼東西?”
“嗯,應該是這樣的。”顧瑾汐點點頭,“不過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們要尋找的東西應該非同小可,不然他們如何會這樣大費周章,甚至兜兜轉轉二三十載。”
顧子騫聞言,昂着頭,眉頭早已經緊緊地皺了起來。
“其實想要知道是不是很簡單,如果那張氏真的如你們所說偷聽到了什麼,那等她醒過來不久全都清楚了?”顧瑾汐低下頭薄脣微微抿着,眉梢淺揚,“倒是三哥,謝家那邊,如果耿家的人真的準備對謝家動手,那你們……”
顧子騫沉沉地點了點頭,“嗯,妹妹你能夠配置出讓人假死的藥嗎?”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材料有些特殊,也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顧瑾汐聽了薄脣微微抿着,在腦子裡飛快地轉動着,“有一種長在水底的藥材,叫龜息草,如果再加上石蜘蛛的毒液,應該能夠讓人在短時間內沒有呼吸,並且身體漸漸變涼僵硬,就跟死人沒有兩樣。”
“龜息草和石蜘蛛的毒液,這兩種東西商會都有,我讓莫雨給你送來。”顧子騫聞言,面色凝重,薄脣微微抿着,“距離天黑只有兩個時辰,妹妹可以嗎?”
顧瑾汐聽了面上頓時浮起一抹爲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定要這麼急嗎?”
“你太小看了你自己的影響力。”顧子騫垂眸朝暗處打了個手勢之後,轉頭深凝着顧瑾汐,“如今你從昏迷中醒來的消息我已經讓下面的人封鎖了;能夠將生死垂危的謝逸和流楓都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耿家的人對你的忌憚可是僅次於謝安。”
“所以你們斷定他們會在我醒來之前動手?”顧瑾汐嘴角微微勾起,帶着三分清寒薄笑,又好似透着點點讓人看不透的神采,“不過,如今瞧着那背後的黑手安插探子的能力倒是一流,我們不是一直以來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活着麼?這幾日言哥哥早起貪黑的給我蘅蕪苑送醫書,想必那個人也應該知道了。”
顧子騫聽了,在心裡點點頭只是面上卻不顯,擡手輕輕點了下顧瑾汐的鼻頭,“就知道你聰明;不過你再仔細想想。”
“嗯哼?”顧瑾汐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耿家人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想要怎麼保住耿氏,畢竟這些年他們可沒少仗着謝家的勢胡作非爲。”顧子騫低下頭,眼底泛着若有似無的精芒,“縱然那背後的人再想出手,卻不能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畢竟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如果那個人真的膽敢公然對謝家、對謝安出手,怕是就算能夠以暴力壓制衆人悠悠之口,能夠以生死威脅御史監的史官不錄入史冊,怕是也堵不住天底下千千萬萬老百姓的口和想法。
顧瑾汐聞言,低首垂眸,眼珠子轉得飛快,猛然她擡起頭深凝着顧子騫,“所以三哥你的意思是……”
“我就知道我妹妹是最聰明的,一點就透!”顧子騫擡手輕輕地點了下顧瑾汐的鼻頭,點頭微笑着道,“耿家的人雖然愛財,但通過調查,那耿家的人都欺軟怕硬,謀害暗殺這種事情,怕還是需要非常的勇氣的。”
“所以,那隻背後黑手安插在耿家的探子就起作用了。”顧瑾汐微微一笑,那笑透着睿智,又帶着涼薄,“然,就算他說得天花亂墜,怕是耿家的人也沒有那個膽子。”從耿氏的性格就可見一二;欺軟怕硬,也只能嘴上較勁罷了。
顧子騫沉沉地點了點頭,“不過現在耿氏的狀況的確不是很好,如果那個姓雲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耿家的人未嘗不會動心。”
其中怕是最讓耿家的人擔心的事情就是耿氏與耿亭勻之間的關係,還有謝煜和謝琦的真正身份;一旦讓謝家知道這兩件事情,耿氏自然是在謝家呆不得了,畢竟這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承受被自己的媳婦兒戴綠帽子的;事情一旦暴露,耿氏要麼死,要麼只能回耿家,就算回去了,怕是這輩子也毀了。還有謝煜和謝琦,盯着兄妹生子的污點,這輩子怕也是就只能這樣了。
如果那背後的人抓住這一點做文章,耿家的人未嘗不會動心;尤其是耿亭勻和耿青柏,一個是耿氏的愛人,一個是耿氏的父親。
“所以,東西越快準備好越好。”顧子騫說着,語氣沉沉,那似乎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嗓音般,他眉宇緊緊地顰蹙着,“昨天夜裡張氏的事情雖然是個意外,不過正所謂遲則生變,我怕那個姓雲的會鋌而走險。”
顧瑾汐點點頭,“嗯,我會抓快時間。不過,既然你們都已經算到了那個人的行動,爲什麼不直接在他們做手腳之間將人給攔下來,這樣不是更方便?”
“這你就不懂了吧。”顧子騫眼角斜睨了顧瑾汐一眼,眼尾輕挑,甚至語氣都透着三分意味深長,又好似故意賣關子般。
顧瑾汐見狀,腦子轉得飛快,努力地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麼,可想來想去,耿家的人想要對謝安夫婦動手,要麼選擇一步到位,將他們徹底解決,然後控制謝瑋和謝逸,從而把控謝家;要麼就用毒將謝安和陸氏的命緊緊地拽在手中,以謝瑋和謝逸的孝順,定然會對他們惟命是從。如果是她,她定然會選擇後者,畢竟謝瑋和謝逸的能力不差。
“別拿你的想法去揣度他們。”似是看透了顧瑾汐心中的想法,顧子騫嘴角微微勾着,沒好氣地道,“那背後黑手既然相對謝家動手定然不是這麼簡單的,如果僅僅只是將謝安和陸氏控制起來,他的人根本沒有辦法進到謝家。”這些年謝家閉門謝客,外人想要進入謝家都非常的難,如果真的如顧瑾汐所說他們是爲了一個東西,那想要搜查謝家,除非有光明正大的藉口,喪葬弔唁,難道不就是很好的藉口嗎?
顧瑾汐低下頭,薄脣微微抿了抿,眉宇卻始終緊緊地顰蹙着。顧子騫話中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可就是因爲太明白了,所以也越發的疑惑,那背後的黑手花了數十載佈下了這麼大一張網,沒道理在還沒有看到魚的時候就出手了呀。
“那個姓雲的,儘量抓活的。”
“難!”顧子騫低下頭,深吸口氣,沉重的呼吸在耳畔響起,“這種臥底大都是死衛,一旦事情暴露,絕對會以身殉主。”不然,誰會甘願潛伏在耿家那樣小小的家族,甚至一呆就是十餘載,人這一輩子不長,又有多少個十年好浪費的。
顧瑾汐聞言嘴角微微勾着,帶着淺淡的笑,又似透着點點輕蔑,“難道三哥忘了,妹妹是做什麼的了?”她不想讓一個人死,除非他用的毒見血封喉,否則但凡有丁點兒緩和的機會,她就能將人給救回來。這天底下,如催命這般的毒藥畢竟是少數。
“嗯,那我們儘量。”顧子騫保存微微抿着。說話間莫雨已經遣人將藥材給送了回來,不用顧子騫說,顧瑾汐已經非常麻利地取出自己製藥的工具;站在旁邊,嚅了嚅脣似乎還想再說點兒什麼的顧子騫只能硬生生地將話給嚥了回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越發的暗了。
半夏早已經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就點上了屋內所有的燭燈,整個淺閣被燭火照耀得燈火通明,宛若白晝般;顧瑾汐仍舊手腳不停,按着配方,一點一點的配置,不管是龜息草還是石蜘蛛,都隸屬劇毒,但凡份量差了一點,怕是不用耿家的人動手,謝安和陸氏直接就活不過來了。
“幸不辱命!”
眼瞧着酉時已經走到了盡頭,太陽已經消失在了天邊,顧子騫薄脣微微抿着,剛想開口就看到顧瑾汐蒼白着臉,將兩顆瑩白圓潤的藥丸小心翼翼地裝到小瓶中,然後旁邊兩枚紅色的藥丸單獨放在一起之後,一直緊繃着的臉這纔算是放鬆了下來,“白色的是假死藥,紅色的是解藥。”
“嗯,那就好!”顧子騫看着手中的兩個白瓷小瓶,“妹妹,你辛苦了。”說着轉頭看向半夏,“好好照顧好你們小姐,時辰不早,我的先去謝府一趟。”
看着顧子騫轉身欲離開的背影,顧瑾汐薄脣微微抿着,卻仍舊沒有忍住,“三哥!”
“嗯?”顧子騫離開的背影猛然頓了下轉頭看向顧瑾汐,眼底帶着濃濃的疑惑,“妹妹還有什麼事情?”
“沒什麼,你們自己小心。”顧瑾汐垂下眼瞼,帶着淺淡的笑意;然後道,“那假死藥的效果最多隻能延續一天也就是十二個時辰,畢竟在十二個時辰之前服下解藥,不然……”後面的話不言而喻,縱然是假死,想要能以假亂真,那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顧子騫點點頭,“放心,三哥明白的。”
眼睜睜地看着顧子騫輕笑一聲,消失在門外,顧瑾汐只覺得兩眼一黑,雙手猛的撐着圓桌邊緣,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形。
“小姐,您沒事吧?”半夏感激上前攙扶着她,面帶擔憂,眉宇沉沉。
“沒事。”只是話雖這麼說,可那慘白的臉色,額間細密的汗珠,還有那帶着幾分啞色的嗓音卻沒有絲毫的說服力。
半夏面色沉沉,“小姐您別擔心,三少爺素來做事沉穩不會有事的。”
“嗯!”對顧子騫,顧瑾汐是不擔心的,能夠撐起蘅蕪商會,並能跟司徒、南宮兩大家族抗衡,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其實有時候她都會懷疑,是不是……是不是他們所有人的人生都重新來過,是不是他們都這麼的成熟。披着稚嫩的皮囊,實際上卻是一羣早已經飽經滄桑的靈魂。
“小姐,您想吃點什麼,奴婢去給您做。”瞧着顧瑾汐那仍舊緊緊顰蹙的眉宇,半夏眼珠子一轉,直接岔開話題,“前些時候青黛姐姐待院子裡的丫鬟採了些雛菊,奴婢瞧着都已經釀製得差不多了,小姐您可要吃一點菊花糕?還有那菊花酒,聞起來香醇誘人,想來味道也是不差的。”
顧瑾汐又怎麼會不知道半夏的想法,只微微頷首,“嗯,很久沒有吃酒了,小酌兩杯,暖暖身子也是好的,你下去安排的。”
“嗯,外面風大,小姐您也要注意自個兒的身子。”半夏說着人已經走到了窗前自然而然地將窗戶給闔上,在離開的時候連帶着房門也給闔上了。
依着美人靠,顧瑾汐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好似被抽乾了般,心一直在嗓子眼兒緊緊的懸着,縱然顧子騫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她卻知道,他會這麼焦急地討要假死藥,怕是耿家的人亦或者說耿家背後的那隻黑手已經忍不住了吧。
透過薄薄的窗紗,窗外夜幕沉沉,今夜註定了無眠。
謝家。
耿氏緊緊地握着那白瓷小瓶,蜷縮在軟榻的角落處,思索了好久好久;直到已經臨近了黃昏她這才睜開眼,眸底帶着濃濃的堅定。她可以死,自己做錯的事情,自己承擔;可是自己的一雙兒女卻是無辜。如果真的因爲自己的事情而讓他們揹負着那樣的罵名過一輩子,甚至這輩子再也沒有人願意跟他們成親,更甚至成爲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她真的不知道他們會變成什麼模樣。自己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她於心何忍。所以,她只能對不起謝家兩老了。
其實想想,如果不是顧瑾汐非要跟自己對着幹,如果不是顧瑾汐不放過自己,她也不願意鋌而走險的。因爲謝家宗祠走水,院子裡所有空閒的人都去新建祠堂的地方幫忙,謝家素來治家嚴苛,並不是喜歡鋪張浪費的人,院子裡服侍的人自然就少了。耿氏幾乎是很容易地避開了人羣,不知道爲什麼,本應該有人守着的廚房竟然空空如也,只有竈上小火煨着的,聞着味道就是養生湯的瓦罐。
捏着白瓷小瓶的掌心已經泛起了微微的汗珠;耿氏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看着那因爲熬煮而不斷翻騰着的水面,只要將東西放進去,放進去所有的問題都消失了。她還是謝家的長媳,煜兒還是謝家的嫡長孫,就算琦兒的臉上有了瑕疵,可謝家女名聲在外,不愁嫁不出去,心頭某個聲音在不斷的叫囂着,動手,動手。
“咚,咚咚!”
陡然門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似乎還有老媽子的吆喝聲,“你們都圍在哪裡做什麼,工部的大人們已經快用完膳了,你們還不去飯廳候着。”
“還有你們幾個,老爺和夫人的養生湯,不是讓你看着熬嗎?”那老媽子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耿氏艱難地吞了口唾;飛快地揭開蓋子將白瓷小瓶中的藥丸倒進去,前腳剛閃身離開,那老媽子後腳就進了廚房。
躲在角落處的耿氏似乎還能聽到老媽子將養身湯從竈上取下來,撞在湯盅裡的聲音,邊分裝還邊罵罵咧咧的,“這些個偷懶的小蹄子,看本媽媽改天怎麼收拾她們。”自說自話間,似乎有個小丫頭進了來,那媽媽立刻擡頭,“時辰不早了,小翠快將養生湯給老爺和夫人送過去,如果老爺和夫人用藥的時辰,哼!”
“是,奴婢立刻就去。”被喚作小翠的丫鬟似乎對那老媽子非常的害怕感激低下頭,捧着托盤,腳底生風。
耿氏見狀,心底撲通撲通的跳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後自己是怎麼回到的房間;她只知道回到房間之後,那劇烈跳動的心卻始終都沒有停下來,甚至連耿亭勻什麼時候摸到自己房間的她都不知道。
直到自己被耿亭勻摟在懷中,耳畔溫熱的氣息合着感慨的聲音響起,“寶貝兒,可想死哥哥我了,有沒有想我?”
一個溫熱的吻落在耳側,耿氏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轉頭瞧着耿亭勻那眸中泛着的眸中火光;這麼多年的默契,兩人的身子對彼此都有了記憶;耿氏自然明白現在的耿亭勻想要做什麼,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她對他也是想的;可今天的事情太多,衝擊太大,她真的沒有這個心思,只是眉宇顰蹙着,擡手撐在耿亭勻的胸前,不斷地推拒着。
“怎麼琴兒,你不願意?”像是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拒絕,亦或者說滿腔慾火無處發泄,耿亭勻的語氣顯得有幾分惱怒和不耐。
耿氏低下頭,眉宇始終緊緊地皺成一團,搖了搖頭,張口卻仍舊是那分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的“啊啊”聲。
“既然沒有不願意,那你爲什麼?”耿亭勻見狀有些惱了,“難道你喜歡上了那個謝瑋,還想爲他守身不成?”
耿氏聞言,身子頓時輕顫了下,擡起頭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貝齒輕咬下脣,自己的心裡到底是誰,難道他不知道嗎?爲什麼在自己已經爲他生了一雙兒女的情況下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突然就有些懷疑自己,這麼多年她是不是真的錯了;從來知道他風流無情,可至少除了他的髮妻,自己是唯一一個爲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她一直以爲他對自己是不同的;只是因爲他們的身份,只是因爲他們是兄妹,所以不能在一起,如此而已。
可今天,這樣的想法好似突然就被自己否定了般。
覺察到耿氏眸底帶着的涼意,不知道爲什麼耿亭勻竟然覺得心底有些毛毛的,擡手一把將耿氏打橫抱起,放到牀上,“琴兒,到涼都這麼久了,難道你就不想我嗎?”他可憐兮兮地低着頭,就這麼垂眸看着她,那麼的認真,那麼的專注,“哥哥承認,哥哥剛纔是心急了些,但琴兒,我真的好想你,這麼多年我對你的心,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
不得不說,到底是相愛多年,對彼此的想法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看得明白。
耿亭勻輕輕地握着耿氏的手,然後放到自己的胸前,“琴兒,你聽。”
“……”耿氏卻是猶疑了,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惑色;眸中仍舊是耿亭勻那樣專注的深情,垂眸,或許她不應該懷疑的。
“琴兒,我真的好想你。”耿亭勻頓時可憐兮兮地看着她,“自從你離開了涼都,哥哥我可是禁慾了整整半年,難道你就真的不想……”說着,手已經開始亂動了起來。
耿氏也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紀,狼狽爲奸,很快就在耿亭勻的進攻下丟盔卸甲。拔步牀間,帷帳落下,不斷有被撕碎的衣衫從蚊帳的縫隙間扔出來;微弱的月光自窗戶斜斜地射入房間,照在那腳榻上,鞋兩雙!
都道是久別勝新婚,兩人之間如膠似漆,將所有的事情都拋諸腦後了。
客院。
因爲事情已經交給了耿亭勻,所以耿青柏非常放心地照顧起了張氏,縱然張氏平日裡脾性不好,不過好歹是自己的髮妻,看着她每日不安的薄脣嚅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的模樣,面色蒼白,身上的高熱卻始終退不下去,就好似夢魘了般。
甚至有時候耿青柏都懷疑張氏是不是真的如同雲老所言,是自己跑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撞邪了。可這樣的念頭剛浮起來就被他狠狠地壓抑住了,反而心中對雲老,起了幾分懷疑。不說其他,那天張氏剛生病的時候,他來時說的那些話,還有那態度和語氣都太不同尋常了些。
“不,不要,不要!”躺在牀上夢魘的張氏不斷地左右晃着腦袋,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沒入枕巾中。
耿青柏見狀,趕緊從旁邊的銅盆裡擰了棉布給張氏擦臉,輕聲安慰着,“別怕,別怕,有我在呢,別怕!”一邊用手壓制住張氏不斷揮動的四肢,一邊將她額頭上的布巾又換了一條。
“別過來,別過來,走開啊,走開啊!”可躺在牀上的張氏卻像是魔障了般,手舞足蹈,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惡魔般,耿青柏一個不查被張氏的指甲劃過手背,手背上立刻浮起一道血痕。
耿青柏面色頓時沉了下來,雙眸微微顰蹙着,張口想要叫罵,可看到躺在牀上的張氏,卻不由得嘴角微微勾着,泛起一抹苦笑,搖了搖頭,自己也真是糊塗了,幹什麼跟一個病人計較,更何況這個病人現在還沒有清醒的意識。只是被撓了一道血痕而已,她要是清醒着,怕就不止這一道血痕了。
“你呀!就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語氣帶着淡淡的無奈,可又透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都說至親至疏夫妻;可不就是如此麼。
只是躺在牀上的張氏卻沒有辦法只打耿青柏心中的想法,現在她只覺得自己身處在一片昏暗泛着霧霾的樹林中,周遭的一切都靜謐得讓人覺得可怕。
偶爾池塘裡三兩聲蛙鳴,甚至連樹枝斷裂的咔擦聲都是那麼的明顯。
“張氏,竟然膽敢偷聽我說話,你找死!”猛然一支巨大的手好似撕裂了昏暗的夜空,從天的另一邊伸出來般,緊緊地掐住了她的脖子。耳邊盡是沉沉的低笑,那笑聲,陰鷙,可怕,透着嘲諷;“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那樣綿長的語氣,好似貓兒在戲耍老鼠般,又好似在看戲般;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好似重重地擊打在自己的身上般。
“乖乖的做我的食物吧,哈……哈哈……”猛然從面前竄出來一條水桶粗的巨蟒,張開血盆大口,泛着腥臭朝自己撲過來;頓時張氏就呆在了當場,待她反應過來,轉身就不斷的朝着反方向奔跑着。
“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那樣陰沉又透着狠戾的綿長嗓音不斷的在耳邊響起,她的心早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兒下,不知道爲什麼這昏暗的叢林中這麼多的水,奔跑的時候,踩在水窪裡,偶爾還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腳背上劃過。
“啊——”
猛然腳下踩空,張氏整個人朝着前面撲倒,剛起來轉身,還來不及逃跑,那張諾大的血盆大口已經來到了面前,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幾乎是在被吞進肚子的瞬間,驚呼一聲,“不——”
“不——”
耿青柏只聽到一聲尖利的驚呼,回頭一看卻是張氏已經翻身坐起,身上雪白的中衣已經溼透了,雙眸呆愣着,薄脣微微嚅動,似乎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模樣。
“青柏,青柏!”張氏轉頭在看到耿青柏的時候,似乎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整個人都撲到了耿青柏的懷中,她雙眸圓瞪,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眼淚就這麼順着眼角流了下來,“我好怕,我好怕!”
看到張氏宛若個無助的小貓兒般蜷縮在自己的懷中,耿青柏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無力又無助的張氏,頓時心裡也極爲不是滋味;看到張氏身上被汗溼的中衣,還有那踩在地上的光腳,頓時眉宇微微顰蹙着,擡手將人打橫抱起,語氣透着幾分不悅,又好似帶着埋怨,“都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難道不知道自己是病人嗎?”
“……”難得的張氏沒有回嘴,只是靜靜地縮在耿青柏的懷中。
將張氏放在牀上,正準備去給張氏取套乾淨的中衣,可手卻被張氏緊緊地抓住了;耿青柏蹙了蹙眉,“我去給你取件換洗的衣裳。”
“不,別走,別走!”張氏緊緊地抓着耿青柏的手臂。
“你到底怎麼回事?”耿青柏看着這樣的張氏不由得眉頭皺緊了,擡手試了試張氏額間的溫度,“該不會是中邪了吧你……”
“咚,咚咚。”
張氏用力地搖了搖頭,就在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門外敲門聲猛然響起,緊接着是雲老的聲音,“青柏,青柏你睡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就面色蒼白的張氏頓時雙眸圓瞪,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身子僵直着,甚至帶着顫抖。可耿青柏卻沒有注意到,直接走到了外間。
張氏似乎還能聽到他們壓低嗓音交談了幾句之後,耿青柏只匆匆地給她交代了一句你好好休息之後就直接離開了;她衝着耿青柏的背影嚅了嚅脣,可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雲老到底是什麼人,九娘到底是怎麼死的,這些念頭一個個全都在腦子裡不斷地浮現着。
謝家主院。
小翠剛將養生湯送到房間裡面不久,很快就有下人驚叫着跑出來,“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和夫人不行了!”
謝逸面帶驚恐,藥老幾乎是被謝逸催着連滾帶爬地來到主院時,謝安和陸氏早已經是面如死灰,被下人放到牀上,雙眸輕闔,鼻翼間卻是早已經沒有了呼吸。
“藥老?”謝逸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眼神灼灼地盯着給謝安和陸氏分別診脈之後收回手的藥老,眼底帶着濃濃的希翼。
藥老面色沉沉,搖了搖頭,“哎……少爺,節哀!”
“不,不會的,不會的。”謝逸此刻人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癲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