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起,撩起四周的草木隨風依依。
顰眉蹙頞,眸色涼薄,顧子騫薄脣微微抿着,深凝着狀似雲淡風輕的謝逸,眼底似帶着點點不可置信;半晌才深吸口氣,腦子裡又浮現出顧瑾汐那張清靈絕美又透着無辜單純的臉,“汐兒不適合做母儀天下的皇后。”
“皇后未必要是她。”謝逸的語氣不急不緩,擡手輕輕捋了捋自額前飄逸的碎髮,動作優雅,透着幾分恬淡和閒適,好似他們在談論的不是改朝換代的大事,而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般。
“……”顧子騫眉宇顰蹙,深凝着謝逸半晌沒有說話;哼,這意思難道是想讓他顧子騫的寶貝妹妹做小?俗話說得好,妲己再美,終是妾;他顧瑾汐的妹妹,絕對不會做小!
良久,才嘴角斜勾,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透着嘲諷的輕笑,“呵呵,原以爲你謝逸與那耿氏是不同的,可到底是我顧子騫眼拙,竟然沒有看出來你竟然是這種人。這次的事情就當是他媽我顧子騫有病纔會幫你;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告辭!”
秦睿此人如何,他暫且不評說,但只要對方是他妹妹看中的人,那就足夠了。縱然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寶貝妹妹嫁入秦氏皇族。天家本無情,對自己的骨肉手足尚且如此,更遑論只是外人,但就算如此,自己的妹妹也容不得旁人委屈。如果往後秦睿膽敢負了自己的妹妹,他會顛覆了天下來讓他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報復!
謝逸瞧着顧子騫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要離開,擡手朝暗處打了個手勢;立刻兩名身着勁裝的黑衣男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顧子騫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謝逸你什麼意思?”顧子騫是真的惱了,瞪着謝逸的雙眸泛着濃濃怒火。
“子騫,你太沖動了。”謝逸仍舊慢條斯理,低下頭眸底似帶着淺淡的笑意,然後擡起頭瞧着顧子騫,“你覺得睿王對汐兒的感情如何?”
顧子騫眉宇微微顰蹙着,一雙狐狸眼半眯,看着謝逸,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輕哼一聲,“現在看着還不錯。”
“只是不錯麼?”謝逸低下頭,語氣不急不緩,古井無波可有好似透着某種讓人看不透的神采,“秦睿此人,如果你對他足夠了解當知道,他可不是個濫情、好管閒事的人。”就因爲耿氏的多話能毫不猶豫地切了耿氏的舌頭,這樣的人,狠戾霸道,被他愛上,是福氣也是劫難。如果顧瑾汐能愛上他,心甘情願,那無疑是皆大歡喜;但顧瑾汐的性子太過涼薄,如果秦睿真的爆發強來,到時候只會是兩敗俱傷。
“那又如何?”縱然顧子騫再聰明,可年紀、閱歷都擺在那裡。
“他對現在上面那個人的態度,是最有可能成爲咱們盟友的。”謝逸低下頭語氣淡淡,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般,擡頭那雙清澈與顧瑾汐如出一轍的眸深凝着顧子騫,“同是皇族血脈,他站出來,名正言順,也不會引起太大的躁動。”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更何況以他看人的眼光,秦睿或許會爲了顧瑾汐坐上那個位置,但卻絕對不會在那個位置呆得太久。
畢竟習慣了自由,那個位置,看似手握權柄,掌控天下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可縱觀歷史上下千載,真正能夠做到隨心所欲的帝王又有幾個?秦睿此人,性子素來灑脫不羈,怕是在那個位置上忍不得半月。
顧子騫低下頭,嘴角微微勾着,“哼,可這些終究是你的猜測不是嗎?我只有這一個妹妹,絕對不允許她受到丁點兒委屈!”說着,深凝了謝逸一眼,“這種感覺想來如你們謝家這樣的人是不會懂的。”
“……”謝逸聞言,胸口不由得揪疼了下;低下頭沉沉地嘆了口氣,“子騫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對蘇怡,的確是他們謝家欠了她的;但如今時事如此,待此間事了定會好好補償她的。
顧子騫可沒興趣關心謝逸此刻心中的想法,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謝逸,“凡事別把話說得太死,那個位置有多大的誘惑你我心知肚明。暫且不說改朝換代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秦睿是否會接受你的提議;退一萬步,就算如你所言般成功了,你又能保證他不會負了汐兒?”是他先來撩撥自己妹妹的感情,如果待妹妹感情深陷,他卻過着三宮六院七十二美人的生活,光是想想顧子騫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疼痛,如果真的那樣,怕是他會忍不住直接毀了整個天下的。
謝逸同樣明白,身爲西楚三大商會之一的蘅蕪商會究竟有多大的能量,一旦蘅蕪商會全面撤出,怕是整個西楚都會出與癱瘓狀態。士農工商,人們總是看不起商人,可卻不明白,如果咩有商人,他們平日裡的生活,怕是寸步難行。
“子騫,秦睿不是想象的那種人。”他只能輕輕地嘆了口氣。
“是與不是,以後會看到的。”顧子騫薄脣微微抿着,緊皺的眉頭卻始終沒有放開過,“倒是眼下,你還是想想要怎麼結局謝家的事情吧。”在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謝府外面那些滯留不去的文人墨客,甚至不少人是聞訊連夜趕來的書生。
謝逸聞言,嘴角斜勾,低下頭,“謝家有什麼事情需要處理?”那語氣,那表情,簡直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要比無恥,自己的確不是他的對手。妹妹總說自己是隻老狐狸,真應該讓她看看這謝逸的真正面目,什麼叫
逸的真正面目,什麼叫做狐狸,顧子騫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瞧你這意思,已經知道請柬是誰發出來的了?”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顧子騫又氣又急被衝昏了頭腦,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知道,這請柬絕對不可能是那坐在上面的人發出來的;不過就算不是,怕他也是知道的。甚至,那個人未嘗不知道謝安和陸氏是假死,只是想假戲真做罷了。
謝逸嘴角微微勾起,輕哼一聲,“也許吧。”
“你……”顧子騫聞言,明白謝逸不想說的,就算你說幹了口舌他也未必會說半個字,只能恨恨地咬着牙,“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處置吧。那些書生文人的事情如果處理不好,後果你明白的!”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謝家三朝帝師之名,乃天底下所有文人書生嚮往的殿堂,多少人慾拜在謝家門下,只可惜謝家隱匿幾十載,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活動卻又突聞謝安去世;他們心中的悲慟多多少少,真真假假。
謝逸自然也是明白的,“放心。”
“誰擔心你誰特麼的就是缺心眼兒!”顧子騫頓時只覺得怒上心頭,惡狠狠地瞪了謝逸一眼,“行了你們謝家這一堆亂七八糟的破事兒,本少爺懶得摻和,妹妹身子不好,本少爺先回了。”
謝逸見狀只是輕輕地搖頭,“好好考慮我的話!”如果到時候真的想要改朝換代,說服秦睿的事情怕是還得等到顧瑾汐來,還有如何能讓那坐在上位的人如何心甘情願的讓位,他還得好好的想一想。
咚——咚咚——
猛然,閒逸居外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小少爺,謝府外面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不少人都說是拿了謝家的請柬來的。”小廝面帶急切,嗓子甚至有些乾啞,“現在好多人的情緒都很激動,已經有人開始謾罵,甚至說咱們謝府是沽名釣譽,裝腔作勢。發了請柬又不讓人進門……”越說到後面,小廝的聲音就越低,到最後甚至好似蚊子叫一般。
謝逸聽了也並不惱,只是嘴角微微勾着,帶着淡淡的笑,朝小廝罷了罷手,“別理他們,由他們去吧。”不迴應,便是最好的迴應。他轉頭朝着那紫禁城的方向輕輕一笑,眼底似乎染上了幾分銷魂暗色,煙波流轉,眉間的那顆硃砂越發的紅豔,閃爍流華。
門外的那些人中,有多少是真正慕名而來的書生,有多少是真正想要瞻仰謝安容顏的儒慕者;又有多少是那個人安插在其中煽風點火的探子?還有那些拿了請柬的人,光是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他們的身份。那個人想要用身份來壓制謝家,可惜了謝家退出朝堂多年,對這些早就已經看淡,權勢地位,他們可都不在乎的。
“可……可是……”小廝的面色有些爲難,眉宇微微顰蹙着。
“咱們謝家的事情還容不得旁人置喙。”謝逸聞言,冷冷地瞥了那小廝一眼,“把我的原話告訴謝明就行了,他知道該怎麼做。”
小廝連連點頭,“是,小的明白。”
做了多年的帝王,到底是學會了玩弄權術,竟然想用這樣的辦法來逼謝府就範,只可惜太天真了。看剛纔那小廝的神情,謝府外面的情勢越亂,說明那個人的心裡就越着急;這樣距離他有動作也就越快,只要他有了動作,哼!還有謝家,能夠接觸到謝家核心的人本來就不多,竟然有人能拿到他們謝家的私印併發出請柬,這隱藏在謝家的人可真是夠深的。
剛纔他只是輕飄飄地看了眼顧子騫扔過來的請柬,或許旁人看不出其中有什麼不同,顧子騫和顧瑾汐的年紀都還小,根本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但如果是真正的在朝堂上混跡已久的人應該都懂得分辨,如果細心的話也會發現,涼都各府發出的請柬都是有各府的標記的,這是爲了防止有人冒用他人的名義,爲非作歹所默認的做法。這請柬的確是出自謝家。
“少爺,那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流楓早在前幾天就已經醒來,只是腰上的傷沒有痊癒;藥老不敢輕易動手,顧瑾汐也沒有辦法出門,這就耽誤了下來;雖然一直躺在牀上,但隊謝家發生的事情,謝逸可從來沒有瞞着他。
謝逸坐在輪椅上,嘴角微勾,眼皮擡了擡,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等!”
“等?”藥老手腳麻利地給流楓換了藥,之後眉宇微微顰蹙着,臉上帶着不解,“子騫在送藥過來的時候就說過,那假死藥的藥效只有十二個時辰,如果十二個時辰內不服下解藥,到時候……”後面的結果不用說,彼此心知肚明。
“你覺得既然那個人膽敢如此光明正大的發出請柬,首先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麼?”謝逸懶懶地擡了擡眼皮,嘴角微微勾着,臉上笑意清淺,有似乎帶着點點讓人看不透的神采。
流楓薄脣微微抿了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雙眸圓瞪,轉頭看着謝逸臉上帶着點緊張,“那少爺,老爺和夫人豈不是……”很危險,三個字尚未出口,藥老似乎也想明白了,立刻就起身欲朝着外面而去,“不行,現在主院只有大少爺和幾位孫少爺、孫小姐在,我得過去看着。”
“不用了。”謝逸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嗯?”藥老和流楓同時不解地轉頭看向謝逸,眉宇都微微顰蹙着。
“解藥我已經給爹和娘服下了。”謝逸低下頭,薄脣微微抿着,“他們只知道必須在十
道必須在十二個時辰之內服下解藥卻不知道解藥只需要在假死藥服下的兩個時辰後服用就行,爹和娘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後自動醒來。”
藥老和流楓兩人臉上仍舊帶着不解,“如果這樣,那今天晚上老爺和夫人醒來,事情豈不是就……穿幫了?”如果是那樣的話,到時候怕是就麻煩大了。
“如今的竹園除了大哥和謝臻他們兄妹三人,其他的都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絕對不會有問題。”謝逸聞言,薄脣微抿略微思忖片刻,眉宇微微顰蹙着,“大哥和謝臻他們兄妹從昨兒夜裡開始就沒有入眠,今兒酉時我會讓他們回房休息。”到時候事情就能神不知鬼不覺。
藥老聞言,一直懸着的心總算稍微放下了些,不過臉上的擔憂仍舊未退,“可如果那個人還是沒有行動呢?”
“那個人可從來都不是個有耐心的。”謝逸低下頭,嘴角斜勾帶着淡淡的輕笑,“難道當年藥家的事情還不夠說明一切嗎?”他眉梢淺揚,怔怔地看着藥老。
要知道當年的藥家從發現事情的端倪,知道那個人對他們的忌憚開始不過短短三天時間,通敵賣國,人證物證,整個藥族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一人逃脫,這還不止,爲了掩飾自己的罪證,竟然一場大火將整個藥家族地燒得一乾二淨。
“……”藥老聞言,身子微微顫抖着,閉上眼。
流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半躺着倚着軟枕,閉上眼深吸口氣,“那少爺,您打算怎麼做?”一旦謝安和陸氏清醒過來,就算不讓他們出現人前,也是很容易露出端倪的。
“還是那個字,等!”謝逸閉上眼深吸口氣,轉頭看向藥老,從袖袋中掏出一張整齊疊放的宣紙遞給藥老,“這兩日得勞煩藥老親自守在我爹孃的房中了。”
藥老雙手接過那被疊得四四方方的宣紙,眼底帶着疑惑,“少爺,這個是……”
“闔府上下所有可以信任的人都在這裡。”謝逸閉上眼深吸口氣,“所以除了這些人,哪怕是謝明都不容許他靠近爹孃的房間半步。”說着,他眉宇微微顰蹙着,閉上眼深吸口氣,“爹和娘畢竟是兩個大活人如果醒來的確是容易被人發現端倪……藥老可有辦法讓他們一直昏睡?”
“這個倒是簡單!”藥老點點頭。
“在事情沒有定論之前,只有先委屈他們了。”謝逸閉上眼,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底所有的情緒全都退了下去,嘴角微微勾着,“待此間事了,我會親自給他們賠罪的。”
藥老連連點頭,“少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謝家早已經是那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沒有這次,他也會除之而後快的。”
只是礙於謝安的身份遲遲不敢動手罷了,大義滅親的名聲說來好聽,可天下百姓悠悠之口難堵,謝安曾經是他的老師,謝家又閉門謝客多年,根本沒有辦法動手;通敵賣國?當年對付藥家的手段用在謝家手上就不適合了,如果真的通敵賣國,那爲何要退出朝堂,接觸不到丁點兒的朝堂密事,人家爲什麼會選擇謝家?誰都不是傻子。
“爺,您在懷疑謝明!”半躺在牀上的流楓沉默了半晌,說出的話卻讓藥老震驚了下。
“何以見得?”謝逸聞言,眼尾輕挑,不急不緩地轉頭看向牀上的流楓,眼底仍舊清澈只是透着點點疑惑,表情未變;坐在輪椅上,一襲青紗,合着窗外飄進來的微風,好似謫仙般,單瘦清雅,出塵不凡。
流楓嚅了嚅脣,眉頭緊皺,深凝着謝逸,“直覺!”
“也有可能只是錯覺。”謝逸淡淡一笑,只是看向流楓的眼卻帶着幾分讚歎,的確,他懷疑謝明。縱然他是謝安的心腹,幾乎謝安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但他懷疑他。暫且不說其他,就那短短一夜之內就發遍了整個涼都上層的請柬,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還有那請柬上的謝家暗印。
流楓聞言,卻只是笑,“爺您應該知道,流楓的直覺從來不會騙人。”常年在生死間摸滾打爬所練就的超乎常人的直覺,不止一次救自己於危難之間,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少爺,您……”藥老薄脣微微抿着,對謝明這個人雖然說不上好感,可也說不上壞;這些年呆在謝家,兩個人的交集並不多,而且那謝明大都對他畢恭畢敬的,倒是沒有發現那裡不對勁。
“有些事情,是非自有定論。”謝逸低下頭嘴角微微勾着,“時辰不早了,藥老您先去主院吧,記住,這次事關謝家生死存亡,可不能出半點紕漏。”如果真的被發現了丁點兒端倪,到時候謝家步上藥家的後塵倒是其次,只是很有可能會連累蘅蕪苑顧家,那個小丫頭,他不希望她就這麼離開,她是美好的,應該開心快樂的活着,而不是一抔黃土掩身。
從謝府回到蘅蕪苑,顧子騫越想越是氣憤,感情自己急火急燎的過去,最後卻被輕飄飄的打發了回來,改朝換代?哼!說得容易,如果真的要改朝換代,那可不是磨磨嘴皮子就能夠做到的。別以爲他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算計蘅蕪商會,連窗戶都沒有!
“這是誰惹三哥生氣了?”
顧瑾汐瞧着天氣尚好,所以拉着青黛和半夏去外面院子裡走了走,吹吹涼風,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似乎是要好受很多,畢竟被關在屋子裡太久了,想到顧淮那冥頑不靈的模樣更是氣得……從前世的時候就知道顧淮對那
道顧淮對那個人忠心耿耿;只是想不到今生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他竟然還沒有改變,難怪那個人不記着對顧家出手。
只是剛逛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兩個丫頭一左一右不但的唸叨着什麼外面風太大,什麼小姐身子弱的,她又不是弱不禁風,一吹就倒;不過到最後終於是忍不住兩個丫頭的碎碎念。誰知剛回到房間就看到了坐在軟榻上,氣匆匆地自己灌水的顧子騫,頓時不由得眸色亮了亮。
“……”聽到顧瑾汐的聲音,顧子騫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到淺閣來了,果然那謝逸不是什麼好東西。瞧着不過秋天,顧瑾汐身上就已經披上了厚厚的披風,頓時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下,“跑去哪裡野了。”
顧瑾汐自然沒有錯過他嘴角的抽搐,動作自然麻利地將披風解下遞給半夏,蹬掉繡花鞋,側身直接就讓軟榻上盤腿做下去,還恬不知恥地翻開個空杯子遞給顧子騫,意思非常明顯。
“你這丫頭!”顧子騫瞧着那放到自己面前的空杯,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只能擡手給她斟茶;瞧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丫頭,雙手捧着茶杯,清澈的水眸微微眯着,一副好不愜意的模樣,心裡又只覺得,只要她開心,什麼都值了。
好不容易,終於覺得解渴了,顧瑾汐這才放下茶杯,大喇喇的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這不是在屋裡呆的太久太悶了,所以去外面走了走。”話音尚未落地,視線轉向半夏和青黛,眼底是十足的小媳婦兒模樣,“可剛纔逛了不到半個時辰呢。”
“你呀!”顧子騫聞言,臉上帶着淺淡的笑意,擡手輕輕點了下顧瑾汐的鼻頭,“外面風大,你身子又不好,哪能經得住;待你身子骨好了,想去外面玩多久都行。”
“喏,三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顧瑾汐癟癟嘴,前世的時候也是這副身子,被自己折騰來折騰去,最後甚至被顧瑾瀾害得連續流產了兩個孩子,在襄王府荒園那樣近乎嚴苛的條件下都活了下來;可今生日子倒是好了,這身子骨卻是越發的差了。
瞧着顧瑾汐那副小孩子模樣,顧子騫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只是那雙眼睛卻始終凝着顧瑾汐,帶着濃膩得化不開的寵溺,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是是是,這話是三哥說的,以後你想去哪兒三哥都陪着你!”
“哼,說謊。”顧瑾汐聞言,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以後要是有了嫂子,哪兒還有時間陪我!”
“如果妹妹不喜歡,三哥這輩子就不成親了。”顧子騫看着顧瑾汐,兩人四目相對間;顧瑾汐能夠非常明顯地察覺到顧子騫的認真,頓時心裡咯噔了下,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顧子騫對自己是兄妹之情,甚至她都要以爲他是愛上自己了。
她臉上頓時有些慌亂,“不行不行那不行,你要是不成親了,秦念怎麼辦?我還等着三哥生個小侄子給我玩兒呢。”
“你又提那個女人做什麼。”顧子騫面色頓時沉了下來,因爲近來發生的事情,他對秦家充滿了怨恨,連帶着成王府也一併恨了去。當初求着顧家的時候,三天兩頭的上門,可顧家有難的時候呢?
其實他還真是冤枉了成王府,成親王被那位派出去不知道執行什麼任務至今未歸;秦憶爲了保護自己的妻兒,不得不跟成親王的舊部聯絡,卻被那位所忌憚,責令他去軍營訓練新兵,至於秦念,則是成爲了成親王繼妃的棋子;每日裡都有人盯着,早被軟禁了,根本沒有辦法出門。
顧瑾汐聞言,吐了吐舌頭,不過說起來,成親王府還真是,最近好像都沉寂了。也是自己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這身子又不爭氣。前世,被秦襄和顧瑾瀾折騰那麼多次都沒事,可是現在卻……想到秦襄,想到顧瑾瀾,她垂下眼瞼,飛快地掩去眸底濃濃的戾氣和殺意,聽說顧瑾瀾被打入了荒園,或許她應該找個機會好好去問候問候她呢!當年自己在荒園時,她可沒少來問候自己呢。
“妹妹,妹妹?”被顧子騫那急促的呼喚聲吵醒,思緒回籠,顧瑾汐帶着幾分疑惑看向顧子騫,眸底帶着幾分歉意,“啊?三哥你說什麼,剛纔我走神了。”
“青天白日的你想什麼呢想得這麼入神?”顧子騫眉頭緊鎖,如果剛纔不是錯覺,他好像從自己這素來溫和的妹妹身上感覺到了濃濃的煞氣和殺意,那絕對不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身上應該有的。身子微微前傾,鼻翼間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眉頭緊皺,擡手一把拉住顧瑾汐的手臂,“你受傷了?”
顧瑾汐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眼角掛着不遠處的外間,一人捧着個繡筐坐在矮凳上說說笑笑的兩個丫鬟,“有那兩個管家婆在,連水果刀這種東西都碰不到,我怎麼會受傷的。”說着擡起自己的衣袖放到面前,的確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頓時沒好氣的,“爹回來了,受了重傷,去給他包紮傷口來着。”
“什麼他回來了?”顧子騫眼底帶着疑惑,“傷得很重?”
“小腹,刀傷。”顧瑾汐語氣冷冷的,面色凝重,“看得出來絕對是高手所爲。”不過很快她的面色就恢復如常,冷冷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聳了聳肩,臉上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我問過他了,但他沒有說實話。”
顧子騫聞言,原本就心情凝重,此刻心更是沉到了谷底,眸色沉沉凝着顧瑾汐,“那他怎麼說?”
怎麼說?”對於顧淮,其實他們兄妹四人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瞭解過他。
“回來途中遇上了土匪。”顧瑾汐擡手取了塊糕點,在顧子騫那灼灼的眼神下,咬了一口又訕訕了放了回去,“很官方的答案,不過涼都方圓千里之內的土匪早就在五年前被掃蕩過,就算有那幸運逃脫的,也都只是小貓兩三隻,散兵遊勇,成不得大氣,這點三哥不是應該比我明白?”說着,雙手輕輕地拍了拍,然後交叉相握,撐着下巴,深凝着顧子騫,“不過三哥,你不是要去跟謝逸商量那請柬的事情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說還好,說起來顧子騫就一肚子的氣。
“他愛咋地咋地,本少爺不伺候了我。”顧子騫眸色沉沉。
顧瑾汐卻癟癟嘴,“怎麼,吃虧了?”說着臉上還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眼疾手快將自己剛纔咬過的桂花糕飛快地拿起來塞在嘴裡,朝着顧子騫嘿嘿一笑,邊嚼邊道,“謝逸就是個妖精,跟他鬥;就算你是狐狸也是要吃虧的。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那謝逸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情,如果請柬不是謝家發出去的那就很明顯,定然就是那個人要對謝家動手了。可瞧着自家三哥的模樣,顯然是在謝逸手中吃了悶虧嘛。
“女孩子家家的,問這麼多做什麼?”顧子騫沒好氣地瞪了顧瑾汐一眼,然後起身,“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你自個兒好好在房間裡呆着,沒事別到處亂跑。”
“什麼跟什麼嘛。”顧瑾汐癟癟嘴,衝着顧子騫的背影一頓拳打腳踢,可是在顧子騫轉頭的時候頓時又乖乖的陪着笑,“三哥,你還有事?”
顧子騫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不過很快面色就恢復如常,眼底帶着認真和凝重,“妹妹,你真的認定秦睿了?”
“……”顧瑾汐聞言,臉上所有的玩笑和戲謔全都消失,薄脣微微抿着,側開頭,語氣透着幾分讓人猜不透的味道,“三哥,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顧子騫瞧着顧瑾汐的神色,其實心底已經明白了幾分,不過卻仍舊不死心。謝逸是什麼人,既然有了這樣的心思,就定然會去做。而且他不信,謝逸是心血來潮,怕是早在知曉針對謝家的那個人的身份時,就起了心思,至於爲什麼現在才說出來,怕是因爲那個人也坐不住了吧。
顧瑾汐薄脣微微抿着,瞧着顧子騫的神色,她不斷的搖頭,“不,不對。三哥,你到底想說什麼?”以她對顧子騫的瞭解,他今天的行爲實在是太反常了,猛然想到之前隨顧子騫一道來蘅蕪苑的楚凌陽,她薄脣微抿,“是不是楚凌陽那個禽獸又跟你說什麼了?”
前世的事情,於她來說是最不願回憶的過往,是最不願意去面對的過去。因爲那些回憶,無時不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曾經的她有多麼的無可救藥,有多麼的愚不可及;被人玩弄鼓掌之間也就罷了,可偏偏她不僅僅被人玩弄感情,還被人生生利用,導致自己的爹孃,自己的哥哥們,一個一個的死去,最後甚至是家族,都滅亡殆盡。閉上眼,深吸口氣,這些事情,今生,便只有楚凌陽知曉,甚至他或許知曉的比自己更多。
“妹妹你誤會了,我已經多日沒有遇見過楚家主了。”顧子騫瞧着顧瑾汐那陡然變得蒼白的面色,頓時不由得有些心疼,可想到自己的目的,頓時別開臉,既然顧瑾汐提到了楚凌陽,那索性就問個清楚,“只是,今天跟你說了那麼多,你也應該明白,爲什麼三哥不喜你跟秦氏皇族的人有接觸,就算秦睿現在瞧着是個好的,可誰知到有朝一日他會不會……”
顧瑾汐聞言,一直懸着的心這才稍微放下了些,薄脣微微抿着,“三哥,我年紀還小,現在並不想考慮這些……”
“翻過年去你就十三了。”顧子騫轉頭望着窗外風平浪靜的湖面,冷冷道,“如果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孩子,十三歲都可以當娘了。”這些年四處經商,所見的事情很多,對老百姓的生活也知道了很多,平常老百姓家的孩子,十二三歲的女孩出嫁的比比皆是。他們養不起太多的孩子,只能將女兒嫁出去,所得的聘禮還能爲兒子籌謀籌謀,或補貼家用。
縱然他並不喜歡那種近乎賣女兒的做法,但這種現象太多了。
顧瑾汐聞言,貝齒輕咬下脣,眼瞼低垂,似乎閃着水光。
“比起秦睿,三哥覺得不管是楚家主,還是莫言,都不錯,爲什麼你就不考慮考慮?”顧子騫轉頭看着顧瑾汐,語重心長。
“楚凌陽,呵呵。三哥你瞭解他多少?”顧瑾汐猛的擡起頭看着顧子騫,“楚家的當家主母,歷代都出自夏氏皇族,衆所周知的事情三哥難道不知?”說着,她深吸口氣,臉上帶着沉沉的輕笑,“還是說,三哥讓我去給他做小?”
“你說什麼混賬話!”顧子騫聞言,頓時沒忍住,厲喝出聲,“我們顧家可就你一個女兒!”遠嫁就算做主母他們都還得考慮考慮,更別說做小了。不過想到顧瑾汐說的話,的確也是這麼個理兒,“這件事情是三哥疏忽了,那莫言呢?他可是爲了你連命都不要的,難道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顧瑾汐聞言,卻是怔怔地低下頭,“其實對於莫言,三哥你又瞭解多少?是,我承認他爲了我連命都不要了,我很感激,也很感動。但是三哥,人是有感情,但也有責任。他的身份是什麼,我不想知道;但你又能知道他沒有妻子嗎?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他年紀也不小了,他家裡難道就不會有其他考慮?”說着,她低下頭面色沉沉,“莫言的身份非同尋常,怕是我高攀不起了。”
“……”看着這樣的顧瑾汐,顧子騫猛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三哥你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了。”顧瑾汐撅着嘴,眼眶紅紅的,不知道爲什麼,有些事情越想越是覺得心累;秦睿,楚凌陽,莫言……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黑衣男子,看似對自己都有感情,但實際上如何,只有他們自己心裡知道罷了。
男人的話,真的能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