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踏進了這條河,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做完筆錄,警員送如願走出來。
派出所門口停了一輛車,如願看了看車牌,認出來那是哥哥的車子。
如願對警員點點頭,感激地說道:“是我哥哥來接我,今天麻煩您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如願走過去,司機下車替如願打開車門,木如夜面無表情地坐在後座上,如願無聲地嘆息了一聲上了車子。
車子開出去好一陣子,木如夜才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妹妹。
“把手給我看看……”木如夜說。
“沒什麼好看的……”如願不想給哥哥看,神情冷淡。
“給我看。”
如願沒有辦法,只得伸出手來,她右手的無名指上裹着厚厚的紗布,也看不出來什麼,她安慰哥哥道:“醫生已經處理過了,指甲以後也還會長出來。”
木如夜的手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他壓抑住心裡的怒火,輕聲問:“疼嗎?”木如夜問。
如願收回手,淡淡地說:“現在已經不疼了。”
“你放心,我一定十倍地叫她還回來。”
如願不喜歡哥哥這樣的態度,神態更加的冷淡,道:“我不用你幫我伸張正義,事情的情況我已經都跟警察說了,壞人有警察抓,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我不管還有誰管?”木如夜語氣有些嚴厲,但是看到如願包着厚厚的手指還是生不起氣來,嘆息一聲,無奈地問,“警察都問你什麼了?”
“就問了一些事情的經過。”
“你怎麼跟警察說的?”
“你放心,我沒有提到任何關於你的事情,我只描述了一下那個女人的樣貌、口音、年齡,做了一個肖像。也暫時沒有告訴警察她爲什麼來找我……”
“她跟你說什麼了?”
“她說她下次找你的時候,你必須見她,不要躲着她。別的就都沒說了。”
“我知道了……”木如夜的臉色陰沉沉地,道,“這段時間你住我那裡,我派幾個人保護你。”
“不要。”如願毫不猶豫地拒絕。
木如夜心裡覺得虧欠瞭如願,也不跟她置氣,只是好言好語地勸道:“目前爲止,這是唯一能避免這種事情再次發生的方法。如願,那是我的敵人,如果她把你抓走,用你的安全逼我做任何事我都會做。你希望這樣的情況發生嗎?”
如願冷笑一聲,第一次用這麼冷淡的聲音對哥哥說話。
“我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木如夜心裡也氣,但是還是壓抑住那股不悅,好言好語地對妹妹說:“我知道你生哥哥的氣,可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對於我來說怎麼會不重要?你的命比我自己的命都重要。”
“如果你真的那麼在乎我,爲什麼到現在都不肯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如願瞪着哥哥,希望他能給她一個答案。
哥哥生氣,如願就不憤怒嗎。她做錯了什麼要經歷這麼恐怖的事情,要被拔掉指甲!而哥哥卻什麼都不告訴她,顧向陽也消失不見。
她彷彿被矇住眼睛丟進了滿是陷阱的叢林裡,而蒙上她眼睛的人就是她最親最愛的人。
如願神情激動,可是木如夜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後扭過了頭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你先乖乖去我安排的地方住,等我把這件事情處理完了咱們再說。”木如夜說。
“我現在就要知道!你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就去你安排的地方住,接受你的保護!你告訴我,那個女人是什麼人?蠍子去哪裡了?你從前到底是做什麼的?你現在又在做什麼?你跟顧向陽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爲什麼會跟一個警察有仇?”
木如夜的神情冷淡下來,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不能說,有的事情你不知道纔是保護你。有的事情你這輩子都不需要知道,我也不會讓你知道。”
“停車,我要下去。”如願道。
“不要胡鬧。”
“停車!”如願吼道。
對於如願來說,木如夜不僅是哥哥,也是父母,是教養她長大的人,所以除了親暱,哥哥對於她來說還有威嚴,這是她第一次吼哥哥。
木如夜瞪着如願,臉上很是震驚,從前如願沒有在他面前這麼反叛過,可是這次回國之後,她越來越不聽話。
如願轉過頭來,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卻還是很堅定地說:“你不停車,我就跳下去,除非你也跟那個女人一樣,找兩個人把我抓住。”
“好,你也威脅我。”木如夜也很生氣,冷着臉吩咐司機道,“靠邊停車!”
車子停了下來,如願看了一眼一臉震怒的哥哥,道:“哥,你什麼時候決定跟我說實話了,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吧。”
如願下了車,重重地關上車門,大步地往前走。
木如夜心裡窩火,卻無處可發,這世上他對任何人都有辦法,只有如願他毫無辦法,從前如願多麼聽他的話,可在遇見顧向陽之後,自己那個乖順的妹妹就變得叛逆起來。
然而木如夜沒辦法怪自己的妹妹,多年來,他習慣了疼愛她,就只好把這憤怒轉移到別人身上去,梅丹、顧向陽……
如願在前面走着,她個子小小的,又瘦瘦的,還剛剛經歷過了一場驚嚇,受了傷,看着她孤孤單單的背影,木如夜天大的氣也消了,但是卻又不能失去哥哥的威嚴,只能陰着臉對司機說:“慢慢跟着她……”
如願在路邊快步地走着,木如夜的車子就緩緩地跟在她身後,始終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她若是停下腳步,身後的車子也停下。她知道拿哥哥沒有辦法,也懶得管,乾脆就走自己的路。
她其實一下車就不生哥哥的氣了,因爲她知道哥哥一定不會害她,全天下的人都害她,哥哥也不會害她。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小時候哥哥爲了養活她去賣血。不會忘記哥哥爲了她放棄自己的前程,放棄學業,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如願如今安寧的生活,都是靠着哥哥的犧牲換來的,如果沒有她,哥哥的人生一定比現在要好。所以就算哥哥有罪,那罪過裡也有她的一半。
然而如願也沒有辦法啊,她感覺哥哥在走一條無比危險的路,她不能讓哥哥就這樣越走越遠。
兄妹倆就這樣一前一後,一個在人行道上快步走着,一個在車子裡慢慢跟着,誰都沒有服軟,誰都沒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
木如夜的車子一直到如願上了樓才離開。
接下來幾天,如願無論去哪裡身後都有人跟着,應該是哥哥派來的人。有的時候哥哥也會來看看她,但也總是遠遠地跟着,坐在車子裡,她若是回頭他便搖上車窗離開。
如願知道,她只要走過去,對哥哥說幾句軟話,哥哥一定又會跟從前一樣。她也很懷念能夠挽着哥哥的胳膊,跟他撒嬌的日子。但是她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她要哥哥選擇的其實並不只是要不要告訴她真相,她要哥哥選擇的是他從此之後到底要過怎樣的人生。
哥哥的日子從未像現在這樣春風得意過,可如願卻覺得他似乎走在深淵的邊緣。
幻燈片在屏幕上切換着,專案組的成員介紹着案件的進展。
“這個女人叫做昂山梅丹,今年27歲,中緬混血,10歲嫁給坤泰,跟在坤泰身邊將近15年。3年前坤泰落網,她帶着坤泰的殘部逃竄回緬甸,自立山頭,不過似乎做得不是很順,很少有她的消息。有人目擊她這段時間出現在W市,據我們的瞭解,她這次應該是來找坤泰舊部。”
幻燈片切換,屏幕上是一個穿着精緻西裝、神情陰鬱的男人,他身後跟着兩個高大的保鏢,正在打電話。
“這個是本案的二號人物,木如夜,外號章魚,曾經是坤泰販毒集團的軍師,坤泰的左右手,2•18大案的漏網之魚。2•18大案之後,作爲骨幹的章魚就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直到最近才以成功的華商身份重返國內,有一定社會的影響力,爲人狡猾,較爲難纏。”
“季惟慈,外號蠍子,章魚的手下和最好的朋友,在非洲的誘捕行動中已經被擊斃。”
“葛平秋,木如夜的未婚妻。地質專家,與木如夜在非洲相識,暫時沒有她參與過犯罪行動的證據。”
幻燈片再次切換,屏幕上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笑容柔和,有一雙月牙一般的笑眼。
“這個是木如願,木如夜的親生妹妹,暫時沒有證據顯示她與這個犯罪團伙有聯繫。但是前幾天梅丹接觸過她,並且拔掉了她的一根指甲。所以我們猜測,梅丹和木如夜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應該已經破裂,兩人的矛盾可能是我們的突破口。”
顧向陽坐在專案組的會議室裡,看着如願的照片,努力地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爲了避嫌,顧向陽並沒有加入專案組,但是對於這批人他是最瞭解的,因此專案組還是把他請過來,爲他們辦案提供一些意見。
顧向陽曾經還自欺欺人地以爲如果木如夜願意金盆洗手,做個好人,興許如願可以一輩子都不被牽扯到這些事情裡來,可他還是太一廂情願了。
只要踏進了這條河,就不可能全身而退,遲早如願都會被他這個哥哥帶進漩渦裡。
“顧警司,你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顧向陽放下筆補充道:“梅丹雖然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但是她從不做無用的事情,不會因爲跟木如夜有了嫌隙就拔如……木如願的指甲。她千里迢迢從緬甸來到W市,絕對不是過來找木如夜麻煩那麼無聊,她做任何事都無關乎感情,不因爲憤怒、仇恨以及熱愛,只爲了利益,所以她過來肯定是對木如夜有所求。”
顧向陽繼續分析道:“木如夜好不容易掙到今天的地位,是不會爲了梅丹冒險的,所以梅丹纔會對木如夜的妹妹下手,向木如夜表示她的決心,同時也是對他的威脅。木如夜睚眥必報,他爲人極其記仇,對一般人都很冷酷,只疼這一個妹妹。當年就是因爲這個妹妹他纔沒有參與2•18大案的那次行動,當時他甚至不惜惹怒坤泰也一定要來W市陪妹妹做手術。現在梅丹拔了木如願的指甲,對於梅丹來說只是一點小小警告的意味,可是同樣一件事情在木如夜眼裡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這相當於對木如夜宣戰。按照木如夜的個性,他是絕對不會放過梅丹的,更不可能跟她做生意。”
“那就奇怪了,梅丹既然找木如夜有所求,爲什麼會把關係搞得這麼僵?”
“木如夜的弱點是固執盲目,梅丹的弱點是自以爲是。梅丹是個感情冷淡的人,生命中沒有任何人是她在乎的,所以她也不會覺得拔了木如夜妹妹的一根指甲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在她眼裡不過是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態度而已,卻不知道踩到了木如夜的**。”
“梅丹找木如夜要什麼,木如夜已經出局很久,在非洲也是做走私生意,並沒有再碰過毒品,難道梅丹是爲了錢來的嗎?”
顧向陽搖搖頭道:“梅丹一直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但是之前大家看得起她是因爲她是坤泰的妻子。坤泰死後,緬甸那邊的人就不怎麼再搭理她,並不把她當一回事,並不願意帶一個女人一起做生意。”
“木如夜能幫她做生意?”
“據我所知,坤泰藏了一筆價值十億的貨,還有一批軍火。但是坤泰只信任章魚,當初放貨物和軍火的地點都是交給木如夜安排的,我們全都不知情。”
“所以你覺得梅丹是爲了那一批貨物來W市的?”
“極有可能。否則我想不通有什麼值得梅丹跟木如夜撕破臉。”
隊長佈置下任務來,安排了監視的人員,一方面也開始深入調查木如夜的貿易公司和他在W市的其他情況。
會後,隊長叫住了顧向陽。
“顧警司,我知道你的情況很尷尬,但是木如願和這個犯罪團伙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我希望你還是能夠剋制一下自己……”
顧向陽點點頭。“我知道分寸。”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她傷得嚴重嗎?”
“不算嚴重,但是肯定吃了大苦頭,畢竟十指連心,又是那樣嬌嬌弱弱的女孩子……你要是想知道具體情況,我可以調醫院的病歷記錄給你看。”
“好,那就麻煩你了。”
顧向陽轉身離開,隊長又叫住他道:“顧警司……你應該知道你現在不能跟木如願見面吧?”
“我知道。”
“那就好。”
隊長回到了辦公室裡,長長的走廊上只剩下顧向陽一個人。
顧向陽覺得自己彷彿是在走一條黑暗的甬道上,靠着遠處那微弱的光芒才能確認走得是正確的方向。
他拿出手機,手機屏幕是在烏干達的難民營裡他給如願拍的照片。
那時候的她還沒有被親哥哥捲入複雜的鬥爭中,心裡只有一個單純的信念,那麼簡單,那麼快樂,那麼平和。
顧向陽只想把這簡單、快樂、平和還給如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