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后的囑託,我自己也確實放心不下那個整天臥病在牀、眼巴巴盼着有人去陪他的人。以後的一段日子,我在自己宮裡待的日子短,在皇上寢宮待的日子多。
漸漸的,我發現自己淪爲了皇上的保姆,端藥、遞水、陪聊,從早到晚不得休歇。
大概過了十多天之後,皇上才漸漸地好轉,能起牀走動了。
那天,就在我估摸着太后那邊要來人喊我去用膳的時段,太后自己親自過來了。我這才意識到,自皇上病後,這還是太后第一次在承乾殿現身。
我和皇上趕緊站起來,太后往皇上臉上瞅了瞅道:“聽音音說皇上大安了,母后總算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
皇上把太后讓到主位坐下,自己站在下面躬身致禮道:“爲兒臣的病,讓母后擔心了,兒臣惶恐。”
太后笑着說:“快坐着吧,纔剛剛好點。母后最近忙着安南國和親的事,一直抽不出時間來看你。”
“和親?”我和皇上同時發問。只聽說安南國王來朝修好,沒聽說有公主隨行啊。
“公主是今日纔到的。這位公主可了不得,聽說一開始不肯和親,中途跑了。安南王沒了女兒,自然沒法和親。沒想到,這公主今日又自己出現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聽了傳言,知道我天佑皇朝有個俊美非凡的皇上。”
皇上這才聽懂了太后的意思:“母后,您不會要兒臣娶她吧?安南不過偏安一隅的小國,怎能跟天朝比肩?安南的公主,隨便找個大臣娶她就行了。”
太后板起臉說:“那怎麼行,安南再小也是個國家,他們的國王親自來朝訂立國書,足見誠意。他的公主,講明瞭要嫁給我朝皇上,怎麼能隨便找個大臣搪塞。”
皇上這下真急了:“母后,您真要我立一個黑煤炭似的異族女人爲後?”
太后笑了起來:“母后只說娶,可沒說要立什麼後,皇上娶和親的異族女人是常有的事,有的還娶一大堆放在宮裡呢。至於她是不是黑煤炭,母后還沒見過本人,沒法回答你。”
皇上再三拒絕無效後,長嘆了一口氣說:“如果必須如此,兒臣只有一個要求。”
“皇上請說。”
“讓她離我遠點!反正宮裡多的是房子,給她找個離承乾殿最遠的房子住着,省得我看了心煩。”
太后點了點頭:“可以。但萬一她是個大美人呢?到時候皇上可別又求我讓她住得近點。”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人啊,還是不要太鐵齒。好了,既然我們孃兒仨都在這裡,晚膳就叫他們送到這裡來吧。”
和親之事就此底定。
不久,安南公主就進了宮。太后也遵守承諾,把她安頓在離承乾殿最遠的攬月宮。
新妃子進宮,皇上不理睬,太后也鎮日忙碌。最後,這位叫依蘭的女子倒成了我瑤光殿的常客,幾乎每天都會露面。
平心而論,她雖然的確有點黑——安南地處南國,氣候炎熱,常年毒日頭下曬着,怎麼能不黑——長相倒是很俏麗,最難得的是,竟是個率性豪爽、風流灑脫之人。自小跟着宮中武師習武,故而會些功夫,會不會飛檐走壁我沒見過,但腳步輕盈,身姿飄逸,越相處越覺得有魅力。
但她的某些言行舉止卻讓我差點掉落下巴。有一次閒聊的時候,我說起自己的身世,頗有點爲已婚下堂的身份自慚,她卻大大咧咧地說:“那有什麼,你才嫁了一個,我都交過好幾個情人了。”
我大驚失色,忙打眼色叫小蓮帶人出去,然後對她說:“依蘭,我不知道在安南是怎樣的風尚,但在我們天朝,女孩子的貞操是非常重要的。出嫁的時候如果不是處女,夫家可以將你掃地出門;出嫁後如果找情人,被本夫捉姦在牀的話,可以當場結果了,把兩顆人頭提到官府去自首,官府多半會無罪釋放。”
我以爲聽到這話依蘭會害怕,誰知她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說:“我到中原後就跟父王他們分開走,一個人在外面混了兩個多月,對中原的風俗習慣也瞭解得差不多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啊。”
我蒙了:“你知道還大聲嚷嚷自己有過情人?這宮裡人多嘴雜,萬一傳到太后和皇上耳朵裡就不好了。”
先皇不在乎母后的貞操是特例,因爲母后本就是他的奴才擄來的人妻,並非他正正經經迎娶的皇后或妃子。母后最終能脫穎而出,同樣是個例外,是個奇蹟。而依蘭,作爲和親的公主,沒有貞潔,至少檯面上是說不過去的。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你們中原有一句俗語,叫‘入鄉隨俗’,我在安南時,遵守安南的風俗;到了中原,自然按你們中原的規矩來。你們皇上不喜歡我有別的情人,那我不找就是了。”
我搖頭,不同環境出生的人,有時候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而且,這事說穿了也與我無關。先皇不介意我母后的再嫁身份,也許皇上不介意依蘭的貞潔也說不定。朝廷既然跟安南結交,對安南的風土人情,他必然有一定程度的瞭解,那種熱帶國度奔放的民族,本就比中原開放。身爲王室公主的依蘭有幾個情人也在情理之中。據說,他們有固定的相親集市,男女看中了,可以當場手拉着手去樹林深處“辦事”,拆封驗貨後,才稟明父母迎娶。
“姐姐,你這麼美,爲什麼之前的姐夫還要休你?”依蘭一臉不解地問。
我淡然一笑:“各花入各眼,再美也要男人喜歡才行。”
“姐夫不喜歡你?”
“這就要問他了。”回憶起往事叫我心傷,子孝喜歡我嗎?也許是吧。
其實,分開得越久,對於這一點我越懷疑。在他身邊的時侯,因爲有過的那些恩愛,我曾經很肯定地認爲他是喜歡我的。可是分開後,人冷靜下來,覺得所謂的恩愛根本什麼也不能說明。我嫁給他時,我十四歲,他十八歲,正是青春少艾,燕爾新婚,能不恩愛嗎?換一個女人,只要長相尚可,照樣如膠似膝。這恩愛既非因了對象是我纔有,怎麼能因此推斷出他喜歡我?
恩愛原無憑,不過一時沉迷罷了。
“公主,蘭妃娘娘,皇上來了,快出去迎駕。”有太監匆匆進來稟報。
我趕緊站起,依蘭眼裡驚喜乍現。這也是個可憐的女子,進宮後,好像還沒見過皇上呢。
“姐姐,你好幾天沒去看我了。”看他從前庭走過來,冬日晴空下,他的笑容像陽光一樣和煦溫暖。
“沒好幾天吧,只是昨日一天沒去而已。”
“昨天加上今天,不就是兩天了?要是我今天不來,你還是不會去看我,對不對?”
余光中,只見依蘭臉上出現了悻悻之色,我忙拉過她說:“皇上,這是依蘭公主,也就是您的蘭妃。依蘭,快見過皇上。”
依蘭乖乖地跪下去行了一個禮。
“起來吧。”皇上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還好依蘭低着頭,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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