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喲……這娃倒實誠呢。”
一位頭頂沒毛,臉上嘴上卻毛盛的漢子,摸着大兵拿來買武器的錢,齊刷刷的幾墩,都是新取的人民幣,在他手裡翻了翻,然後斜眼忒着緊張兮兮從裡屋出來的大兵。
“大哥,這不,錢你看啦……賣給我幾支,我這就走。”
大兵表情惶恐,央求着道,那眼皮子直跳、眼珠子亂轉的心慌樣子,一點也不像做假,咋看也像個生怕人財兩空的小買家。
三個人,平均身高一米八,都是標準的中原大漢,被面食催起來的身架,個個膀大腰粗,反倒大兵顯得有點瘦弱了,那三位彷彿吃定大兵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很奇怪的,那位拿錢,吧唧一扔,把錢給大兵扔回懷裡了。
他不屑罵道:“不跟你廢逑話,要麼一塊幹,要不自己滾蛋。”
“這……”大兵咧嘴爲難了,賊船別以爲想下就下,你都看到人家的傢伙了,豈能讓你輕易走,說這話時,剩下那倆已經戒備,絲毫不用懷疑,不一塊幹,他媽的就先幹你。
爲難的大兵驀地臉上一笑,諂媚道着:“大哥,我……我膽子其實不大啊,我…我有點緊張,我怕壞事啊。”
“狗屁,你前後賣了十幾支長短貨了,就這特麼還膽小?”一位寸發的,揭着大兵的底。
另一位也怒斥着:“一看你就是法盲,知道賣一支判你幾年不?”
大兵搖搖頭,那位掃盲了,杵着三根指頭:“最少三年,你算算你得住幾年?”
“啊?還有這樣威脅的?那不你們做的?”大兵愣了,這特麼一羣蠢賊處處充斥着黑色幽默。
“是啊,我們這手藝,可不是一般能見到滴,別傻逑了啊,百年難遇的好機會,不是看你辦事穩妥,還不拉你入夥呢。”帶頭的那位看大兵動搖了,上前拍拍他肩膀安慰,指指他手裡錢道着:“裝起,裝起,這點錢算啥?跟我們幹一票,能吃幾年的。”
“那我得先把錢存了啊。”大兵不迭地把錢往褲腰裡的塞,然後慌亂地道着:“你們幹,我給你們望個風啥的啊……大哥,不是搶銀行吧?要搶銀行我給您幾位開個車啊……真別讓我進去,我害怕,萬一手抖走火啥地,不壞大哥您的事麼?”
聽得大兵這麼羅嗦,那頭領怒了,直罵着:“誰特麼告訴你要搶銀行了?”
“可整這麼多傢伙,別說搶銀行,搶公安局也差不多了。”大兵心有餘悸指指裡屋的武器。
“可也不能是搶銀行啊,那活多沒技術含量,哪叫作案?哪他媽叫作死。”一位匪哥斥道。
大兵裝好了錢,好奇問着:“那不搶銀行幹啥?你們不能哄我啊,太危險事不能幹。”
“笨死的啊,不知道兄弟幹啥的?”又一位叼着煙順手火機磕了磕大兵腦袋,示意着屋裡,像是讓他長長記性,那幾杆槍的地方,大兵恍然大悟了,釋然道着:“賣幾支這玩意啊,不早說,嚇死我了。”
“嘿嘿,看看,我說這狗日膽子夠吧,你們不信?來,兄弟坐……整兩口歇會兒。”領頭的把大兵帶到椅子上,客氣了,順手一拎一瓶啤酒,拇指指甲一頂,把瓶蓋頂飛了,大兵接着,佯裝受寵若驚來了口,趕緊謝謝這位光頭大哥。
姓啥、叫啥、幹啥的、哪人,這個都是隨口問的,大兵報了個無懈可擊的名字,王八喜,家在那兒可是說得清的,那幾位絲毫沒有懷疑,而大兵卻是心揪着,這個地下武器庫的領頭的已死,那應該還有個帶頭的假“八爺”,正尋思怎麼問時,其中一位拎了杆小口徑步槍來給大兵上課來了,生怕他不會使似的,教他怎麼上膛、怎麼裝彈、怎麼瞄準。
這是仿製的比賽用槍,彈頭小,殺傷力低,不過真玩起來也是挺唬人的,大兵佯作津津有味學着,瞅着機會問着:“哥,您認識八爺不?”
嗯,這貨警惕了,領頭的一頓酒瓶子,瞪眼問着:“你問八爺幹什麼?”
“八爺是我偶像不是?就想瞻仰一下。”大兵道。
“幹好這趟活,給你個機會。”帶頭那位笑笑,像在不懷好意打量着大兵,晦莫如深提醒着:“小子,要上了正場腿哆嗦尿褲子,小心哥幾個崩了你啊。”
“大哥,你太小看人了,我賣的都不止這麼多……哎對呀,就這麼點費什麼勁?直接給我,我都處理了,保證安全。”大兵瞅瞅,這幾支玩意嚴格說起來,還真不值得這麼興師動衆,而且這麼緊張。
三人都笑了,教大兵玩槍的告訴他:“這是樣品。”
大兵一愣,驚住了,帶頭的這會兒才比劃着茶几大小告訴他了:“有這麼大幾箱。”
大兵嘴哆嗦了一下,另一個呲笑加着料道:“還有幾十公斤炸藥,小哥,這輩子能犯的大事,都不會有今天大了……怕什麼,就你賣的那十幾條槍,也夠把你關到老年癡呆了。”
呼咚……大兵驚訝中,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不小心仰身時,連人帶椅後倒過去了,那三位笑吟吟地看着,誰也沒去扶他,他悻悻然爬起來,緊張地道:“幾位大哥,要不咱們再商量下?”
“商量個逑,你特麼都知道了,還想走?都看到我們臉了,這能放過你?”老大拍着茶几吼着威脅上了,新人入夥,差不多就是連哄帶嚇拽上賊船,上過一回,就會和娘們一樣,以後幹事就都很主動叉腿了。
大兵緊張惶恐道着:“不不不,我不是想走……要不,咱們商量下還是搶銀行吧,我覺得還是搶銀行更安全點。”
那三位奇也怪哉地看着大兵,片刻後發現,這貨還是嚇得,畢竟這事不比搶銀行小,三個匪哥驀地爆出一陣大笑,直被大兵的幽默逗樂了,樂得一點警惕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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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嫌疑人牛鬆最後一處住地爲半徑,搜索範圍擴大到了十公里,我們放棄了寫字樓、商場、高檔小區等地帶,從嫌疑人的活動習慣上看,他們會時刻警惕,而且從一開始就習慣性地使反偵查措施……您看,從旅社出來,唯一有監控的地方,只拍着他戴涼帽的樣子……”
“想要在這種千萬人口級別的城市找到一個特定的目標,我們的入手除了衣食住行,可能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辦法,我想還是從這一方面入手,住可以排除了,他們揀的都是衚衕裡的家庭旅館,三人是分散居住的……我們現在需要找的是,有沒有可能,這三個人,在某個特定的地點,有會面的場面被誰無意中拍下呢?”
鄧燕侃侃講着,下午休息時間,24小時了,寸步未進,投入警車和警力越來越多,可都成了沒頭的蒼蠅,實在是沒法找啊,這些低調行事的嫌疑人,像個幽靈一樣出沒,想回溯到他們的軌跡實在太難了。
停頓了下,看了眼愁眉不展的丁支隊長,丁步凡道鼓勵着:“大膽講……同志們,這位是中原警方來協助咱們辦案的,是專業搞大數據研判的,大家認真聽聽她的意見。”
“謝謝……那我大膽說了,我覺得我們排查的方式,可調整一下,這樣的撒大網撈小魚的作法,很多時候證明收效是很差的。”鄧燕大膽道。
這一石可是驚起了千重浪,在座的都是刑事專業,那個沒有掘地三尺挖過信息的,猝然被這位外來的質疑了幾句,個個竊竊私語着,積鬱的煩惱開始顯現出來了。
如果行不通,那就特立獨行……鄧燕莫名地想起大兵這樣說,她更不客氣了,指摘着:“現在這種使用警力的方式是有問題的,我覺得應該集中一點,集中突破,否則四處突擊分散力量,我們只能這個泥沼裡越陷越深。”
“好,我聽聽你的突破方式。”丁步凡支隊長有點難堪地道。
“首先,從檢屍報告上看,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但有一點,嫌疑人胃內容的羊肉燴麪可以肯定,是在作案前吃的,而且是前一個晚上。”鄧燕道。
這個細節已經被嘗試過了,一位領隊的警察道着:“這個七隊接案在查了,已經查了全市四十多家,對這個印象應該沒有……你應該考慮一下實情,如果是夜市,你覺得在人來人往的環境中,店老闆能記下這麼幾個其貌不揚的人?”
“胃內容物我考慮過,一碗麪,應該有點涼菜加啤酒……成份我們鑑定過了,基本上夜市都能提供,而且恰恰這種小店,還真別期待能有什麼監控啊。”又一位警察道。
中國啥都不多,就人多;查什麼也不難,要查個沒有準確信息的人,那是真難。
“問題就在這兒,燴麪是中原的特產,我看過胃內容的檢測,前一晚的食物沒有消化完全,這個法醫沒有給出原因,我剛剛跑了一趟法醫臺,重新看了一下……有個很奇怪的發現,未消化的麪食,含少量的硼灰……這是一種增白增韌粉劑,恰恰我來自一個麪食大省,這東西不是做麪食的老師傅,是不會用的,他的功效就在於,把面拉出來,又白又韌,不易爛,增加賣相……”鄧燕道,話停在半截了,看着同行。
“哦,查到誰用這個,那就能查到準確在哪家了。”有位警察省悟了。
“還可以更簡單一點,那家口味更好,基本就應該是了,北方來的人,對面食是很挑惕的……”鄧燕道。
“對呀,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他摔碎的手機被恢復後,找到過津西紀念廣場,那兒有一家正過燴麪館很出名,我們查了,外勤彙報那地方生意好的,吃個飯得排隊叫號。”這位刑警領隊焦頭爛額地道。
他示意着,把當晚的提取的監控放出來了,那兒是在一處繁華地帶,僅有收銀的地方有個攝像頭,不知道裝上幾年了,一半正面,一邊畫面扭曲,就即便不扭曲,那可憎的分辨率,恐怕也看不清所有的人。外勤的工作做的不可謂不細,把這個現場外,最近的兩處監控都扒出來了,可除了一個疑似的體貌人員之外,再無發現。
“他們是有防備、有目的,一直都在刻意隱藏。”
“他們也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所以形跡露得越少就會越安全。”
“這似乎有點像職業犯罪了,躲避監控太專業了。”
“……”
下面的竊竊私語又開始了,丁步凡支隊長期待地看着鄧燕,鄧燕像不確定地道着:“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用?”
“這節骨眼了,還有什麼能不能,說說。”支隊長催着。
“我們不要查特定的目標,而是去查,那天晚上,誰在哪兒吃飯了,可能會有點收穫。”鄧燕道。
啊?這可比查嫌疑人,信息量還要龐大啊?
衆警齊齊驚得嘴成o型了,丁支隊長哭笑不得問着:“什麼發現?你覺得現在警力夠用麼?”
“足夠了……支隊長,您的年齡可能無法理解,您下一代,下下一代的行爲模式了……包括在座的同行們,可能也無法理解普通人的行爲模式……比如,現在的人吃飯前先幹什麼?”鄧燕問。
“洗手?”她旁邊有位道,然後鬨堂大笑。
鄧燕笑笑拿着手機,對着自己拍了一下,然後對着桌上,又拍了一下,她笑着向同行揚了揚手機。
這一個動作竟有醍醐灌頂的效果,在座很多研究信息、數據出身的警員驀地恍然大悟,脫口道:“好辦法。”
“對呀,這個時間點得有半個小時吧,現在自拍自戀的人這麼多,沒準他就留下尊容了……哎,好辦法,試試……確定一下時間段內使用信用卡的人員名單,再從交通監控裡辨認一下,能找多少找多少……”
那幫技術猿,驚起時會都不開了,一鬨而散,紛紛離座奔向連接大數據的電腦前,開始新的方式嘗試了。
“謝謝啊,姑娘,辛苦你了,下飛機到現在都沒閒着。”丁步凡謝了句,他表情有點尷尬,在很多事情上,總有日暮西山的感覺。
“別客氣,丁支,我就是來忙的,閒了我還真不舒服。”鄧燕道,跟着丁支隊長的腳步去指揮處,那裡直聯的大量外勤警力,將要開始又一次摸查之旅。
“這方式的可能性有多大?”丁步凡不確定地問。
“試了才知道,不過得有運氣的成份。”鄧燕道。
“運氣?”丁步凡實在信不過這種說法。
“對,我們運氣已經背到極致了,什麼都沒有發現,但運氣不過一直背下去,大數據研判,信息不但要容錯,而且還是個試錯的過程。”鄧燕道。
“我們錯不起了啊,命案大如天吶,麻實超的死已經引起軒然大波了,家屬都不認可這個結果,我們也沒有很有力的證據,時間對我們來說不多了。”丁支隊長髮愁地道,宣佈“現場擊斃一名歹徒、案子正在深入調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能延緩的時間是非常有限的。
“我們另一組的堵截,沒準會有奇蹟的。”鄧燕安慰道。
丁步凡回頭了,看到了一張稚嫩的臉,自信滿滿的臉,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聲,然後搖搖頭道:“奇蹟、運氣,在我們警察的字典裡可很難查到……謝隊和高政委他們剛落地不久,正在趕往市區途中,大兵失聯後下落不明,怎麼?你期待,他在千里之外,能堵住逃亡的兩位槍手?”
“他研究這夥人一年多了,而且和牛鬆打過照面,我想,他摸到兇手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他一直在研究分裂性人格對犯罪動機和成因的影響……”鄧燕道着,支隊長卻是一笑反問:“他和牛鬆照過面,不也錯過了嗎?”
是啊,一句把鄧燕給堵死了,她一怔間,丁支隊長揹着手,進指揮處了。
那裡一圈電腦的屏幕上,幾格分着屏,每屏都有外勤在忙碌,排查由發散式,轉而成了向津西廣場的匯聚式,嗡嗡的電腦聲音中,滿頭大汗的警員,正瞪着眼,擷取着一個一個臉部特徵用於辨認,不知道運氣會不會站在警察這一邊,找到那怕一個很小很小的巧合,結束這場漫長的煎熬。
很難,漸漸昏暗的天色,一天的結束即將來臨,而喜報,卻依然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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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沉下去,夜幕即將來臨時,鹽店鎮幾位酒意已醒,就在院子裡放了泡水,一行四人上路了,作爲新入夥的大兵,自然是扛夫角色,破蛇皮袋子包着七八支槍支,跟着三人出了門。
“大哥,我手機呢?”大兵隨口問了句,眼光卻在觀察着地形,實在不好記,昏沉的天色裡已經看不到了檐頂。
而且問的這句話實在白癡,前行的一位回頭就是一巴掌罵着:“手機能給你?從現在開始腦袋就別褲帶上了,親孃老子都不能信啊。”
“哦,我明白了,怕狗子吧?”大兵佯裝恍然大悟。
“那當然,學着點,這叫反偵查……現在狗子鼻子尖呢,啥微信、陌陌、手機號、運動手錶,一樣都不能帶,沒準那樣就把你盯上嘍。”帶頭的老大得意地道。
啪……大兵又捱了一巴掌,有人訓着:“長點記性,這叫反偵查,懂了嗎?”
“懂了,大哥……你們真有文化。”大兵哭笑不得地道,不當菜鳥很久了,重新體會一回真不是滋味。
這不,別人走,他得跟着,慢點就挨一腳;別人遛達,他得扛着,還特麼不能喊累,敢喊累大耳光就作勢要抽上來,大兵明白了,這是個人手不夠,臨時撈了個業內人士當壯丁兼炮灰,一交易完恐怕就是鳥獸散,這輩子都難有照面機會了。
他用心地記着幾個人的面部特徵,不久步行到路邊,上了一輛三輪車,那硬頭貨就扔在車斗裡,領頭的老大突突突開着三輪,囂張地上路了,就這架勢頂多是收工下地歸來的農民,就那一點也看不出來,能是武器販子啊。
車駛向不知名地方,大兵的眼前和心裡,都開始一抹黑無計可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