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不大,可在寸土寸金的商住地區算不小的了,裝修簡約,可加上租客的擺設後一點也不顯得簡陋,一幅很有美感的油畫掛在正廳牆上,細看之下,居然是文雨欣的自畫像。她確實很漂亮,連丁支隊長也不由地多看了兩眼。
目的不是很明確,技偵戴上了手套,掛上了紫紅線燈,開始小心翼翼地搜檢這間房間裡的痕跡,一切可以找到去向、找到端倪的東西,畢竟這個女人在案發時間消失,無限地放大她的嫌疑了。
書本里一頁頁翻過,偶而可見精美的書籤;抽屜裡,漂亮的日記本,一摞整齊的購物小票,甚至其中還有麻實超麻總的刷的信用卡回單;女人最豐富的地方莫過於衣櫃,這位女人的衣櫃不算大,但女警在其中看到了俱是昂貴的大牌,三個包包,風格相近,甚至洗手間裡也能看到一堆價格不菲的化妝品,滿屋子濃濃的小資味道,看得出這是位一點也不將就的女人。
當然,最有價值的莫過於桌臺上放着電腦,一臺筆記本,鄧燕通了電,開機,沒有加密,她招了招手,把同事裡鑽研電子的叫過來,那位試着聯網,即時通信工具嘗試着破解密碼,不一會兒,常瀏覽的網站挖出來了、qq點亮了、雲盤數據列出來了,一個人的隱私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神秘,有時候找到它們會非常簡單。
“看到什麼了?”支隊長輕聲問在衣櫃前審視的鄧燕,鄧燕笑笑道:“看得出來,她的收入可不足以支持她這麼高消費啊,麻總應該在她身上投資的不少。”
“這些東西,很貴?”支隊長問。
“這個包,差不多夠我們一個案子辦案經費,這個衣櫃裡呀,基本相當於支隊機關發一次年終獎。”鄧燕道。
“哦,聽說過,沒想到這麼誇張啊。”支隊長道。
“她可能和我們想像中有差別。”鄧燕看着衣櫃,若有所思道。
支隊長好奇問着:“還沒見人,你看出什麼來了?”
“您看這段視頻。”鄧燕遞着手機,這是從網上刨出來舊事,好事者拍到了麻總老婆當街暴打小三,而且扒了她衣服的事,丁支隊長有點牙疼地瞄了幾眼,訕笑道着:“這種爛事年年有,什麼時候也不嫌多。”
“您看,別說穿着。連日用品都這麼講究,又有身份,還自己創業了一個小公司,看她這樣子也不像吃過苦受過罪的,而且,麻總追她可能也着實費了一番功夫,光那堆信用卡回單就有十幾萬了……我在想,這樣一個寵溺養成的姑娘,應該是虛榮心很強的。”鄧燕道。
“到底什麼意思?”丁支隊長聽懵了。
“意思是,我覺得不是逃跑了,和麻實超這種事她都根本處理不了,墮胎後在醫院自殺,後來沒辦法才被家裡人接回去了。從她生活的環境和履歷,完全不像一個受過挫折的人該有的狀態……而且明顯是個涉世不深,容易上當那種,居然夢想着要嫁給麻總,那可能嗎?”鄧燕道。
支隊長笑了,一個小姑娘,在麻實超那實風月老手手裡,還不得被坑死?他道着:“但是在昨天案發前,文雨欣母女二人確實消失了,文雨欣的手機停機狀態,文英蘭的手機,也聯繫不上了,正常的離開,總有痕跡吧,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找到相關記錄。”
手機、信用卡、身份證,那怕有一樣東西聯網使用,都可能提供線索,可偏偏都沒有,就不能不讓人懷疑其中的問題了。
“可能其中有我們不瞭解的情況,但我直覺,這個姑娘可能纔是真正的受害者,不管麻實超,不管華登峰,可能都有明確的目的,而她沒有,說不定僅僅就是愛上了麻總。”鄧燕伸着手,從衣櫃裡,拿出來了一個剪碎的東西,拼在一起,卻是一個繡花的鞋墊,她遞給丁步凡,丁步凡愣着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那兒的習俗,未出嫁的姑娘會給心上人納一雙繡花的鞋墊,這可是一針一線納的,一雙可能需要幾個月時間。”鄧燕道。
明顯了,心上人是虛情假意,而這雙代表心的鞋墊,也被絞碎了。
“鄧指揮,您來看一下,這個記錄……”一位技偵叫着鄧燕。鄧燕湊上去時,卻是一份qq聊天記錄,像是出事後她的同學朋友在勸慰,其中有一個挺關心的,聊天記錄足足有幾大頁。
“好像,不是逃走……這姑娘是真喜歡麻實超,真想給他生猴子,您看……”技偵排着照片,是文雨欣和麻實超的親蜜照,不知道底細的,怕是真當成郎才女貌的一對。
“換個方式,找找這個人,應該是文雨欣的閨蜜,這兒可以停止了,不會有和案情相關的東西了。”
鄧燕道,直接下定論了,這一行匆匆收隊,保持着房間的原樣,不過帶走了文雨欣的筆記本,並給物業開具了證明。
不是要查扣這個筆記本,而是其中的信息,會有助於找到這個受到傷害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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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又是兵分幾路,一路再去周明的老家,重新覈實一下情況,一路去尋訪當年槍案的倖存者,而另一路,卻又來詢問還沒有送走的周小旦了,這位是周明的侄子,而文英蘭又是周明老婆,家事似乎應該知道點。
不料高估此人的智商了,你問他周明老婆,他好奇反問:你問哪個?
謝遠航納悶問:難道還有幾個?
周小旦嚴肅回答:當然了,只有一個老婆的,那算什麼本事?
謝遠航又問:那一共有幾個?
周小旦搖頭了:我也不知道有幾個。
謝遠航怒了:你搞清楚,我問的是他的老婆,不是他在外面鬼混的姘頭。
周小旦緊張了:男的有倆錢的,誰帶着老婆混啊?
剛歸隊的一行人被周小旦整得哭笑不得了,乾脆不拐彎抹角,直接拿着照片問了:“看看這個,算你嬸嬸。”
一看,再一看,周小旦唏律律吸了口涎水道着:“哦,你說大蘭子吧。”
“對,說說她的情況。”幾人坐下來了,謝遠航主問,其他人旁聽着。
周小旦這個糙男撓撓腦袋,想了想道着:“他倆沒過幾天,她跟我叔時,我叔都三十多了,那時就在工棚裡做飯呢,哎喲,拉的一手好燴麪啊,不是跟你們吹啊,那燴麪吃得人上下通氣,爽翻了,多少年了,我再沒有吃過那麼好的燴麪……不光面好啊,人也好看,我叔可是操心了,生怕她被人給勾走……不過也不頂逑用,他剛出事,人家就走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聽說開餐館了,跟誰過上了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叔後來不幹物流也有錢了,三條腿蛤蟆不好找,兩條腿一叉的女的,那太好找了……”
“他們什麼時候離婚的?”
“我叔進了看守所離的,具體我也不知道。”
“當時在工地,這個華登峰,是不是和你嬸,關係不錯?”
“不可能,我嬸當時帶着娃呢。”
“女娃?”
“嗯。”
“那當時,這個華登峰,也就是你們說的華子,是不是對你嬸,有特殊的表示,比如,格外的注意了,跑得勤快了,等等。”
謝遠航隱晦地表達着,想多掏點,現在看來,這個華登峰似乎對文英蘭有很深的感情。
錯了,又錯了,一看周小旦滿臉懵逼就知道路子不對,周小旦愣了一會兒道着:“不是華子,是我們所有的人都有特殊表示,都跑得勤,一吃飯就蹲一排,看着我嬸流口水呢……就是爲這事,我叔沒少打她。”
“打?”謝遠航愣了下,難道還有家暴。
“嗯,打得兇呢,要不也不至於我叔受傷住院,她都沒到醫院看一眼,後來工地散了,我就再沒有見着,她也不回我叔家。”周小旦道。
“那孩子呢?”謝遠航道。
“看你說的,一丫頭片子,誰還稀罕咋地?養着也是賠錢貨。”周小旦道。
尹白鴿恨得牙癢癢地撇撇嘴,中原這一帶,還真不把女人當人,而且萬一娶回來的女人又生個女的,那算是裡外不是人了,很不幸,文英蘭就屬於這種。
故事很俗套,就是個一個掙了倆錢的小工頭,娶了個年紀比他小很多的農村姑娘,帶進城裡了,而且有了孩子,應了那句俗話: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周明一出事,這沒有愛情的一對,分了;等出來發了點小財,周明又找了個比他更小的,等再進監獄,又重蹈覆轍了,那個小老婆又跑了,等到他死時,膝前連個穿麻戴孝的都沒有。
這故事聽得紀震直嗟牙花,牛頭不對馬嘴,離案情差了十萬八千里,總不能一個農村姑娘,一個單身母親,轉眼變成黑寡婦一樣的存在,卻搶劫銀行吧?
他撫着下巴,看了眼大兵,大兵卻在饒有興致地聽着,注意地觀察着,似乎不準備打斷,等到謝遠航問得口乾舌燥,徵詢大兵時,大兵這才說話了,說話前先給遞了支菸,然後點菸時,冷不丁地問了句:“你叔打你嬸,是因爲她跟別人有一腿吧?”
噝……周小旦差點燙了嘴,驚愕地看着大兵。
“很容易猜啊,你叔長得還沒你帥,那麼個漂亮年輕媳婦能守得住?肯定有,你也知道點,說吧。”大兵坐到了他的跟前。
紀震啞然失笑了,舌頭輕舔着嘴脣,暗暗地佩服大兵這眼光,不管是案情還是姦情,簡直就是一窺即破,他有點奇怪,什麼地方能看出姦情來?
“哎……”周小旦長嘆一聲道着:“具體我真不知道,就是有回聽着他打人,往死裡打,問她野種是誰的……那她不能說啊,說了肯定是要命的,都是傳的吧,具體我真不知道。”
“這姑娘不是你叔親生的?”大兵問,不過這回他老土了,周小旦示意了下桌上的照片,一看照片大兵恍然了,文雨欣太漂亮了,簡直不用做dna就知道不是周明的種。
“當時她就四五歲吧,都出落得比她媽還水靈了……不過那時候可沒這麼好看,就在工地上,糊得跟個泥娃娃樣。”周小旦評價文雨欣道。
問題就在這兒,一個在工地出身的,二十年後,成了一名津門的白領,而且生活追求品位和極致的白領,其中的落差,就大兵的變態思維也尋找不到正確答案。
一個多小時的問話沒有什麼收穫,把周小旦繼續安頓在公安派出所,接下來要馬不停蹄地去見當年唯一的倖存者,路上就此事,諸人似乎連討論的心情也沒有了,紀震總隊長繃緊的神經開始放鬆了,慣於嗅到危險的他,明顯覺得此事和他料想的相差太遠。
“津門那邊沒什麼發現,這是家裡情況……丁支和鄧燕,正在去拜訪另一位知情人的路上,他們感覺似乎也不對,這個文雨欣屬於涉世未深,被騙被坑的那類受害人。”尹白鴿道,遞着接收到的消息,現在數管齊下,都是圍着這母女倆的信息往下挖。
錯了,似乎錯了,謝遠航愁眉緊鎖,瞄了總隊長一眼,這個秘密封鎖在很小範圍內,也幸虧這麼做了,否則大張旗鼓幹起來,然後查出這麼一堆雞皮蒜皮的事,那可真要貽笑大方了。
“總隊長,要不我們跑這幾趟,您先休息休息,回頭高政委的事還得忙乎。”謝遠航試探問道。
紀震卻是疲憊笑笑道着:“沒事,禍患都是起於忽微,沒準那個大線索就在我們忽略的地方藏着……別擔心出醜,這次就出醜我也陪着你們。”
“謝謝總隊長理解,其實我們這個醜出得夠大了,差不到三個月整整十八年,九隊一直沒有正隊長,先後數任副隊長,不止一次重啓排查,每一次破案大會戰,春暉路的搶劫案都放在第一位,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還真沒想到,一夜之間他們都蹦出來了,而且是這種方式。”謝遠航道,說這話也不無汗顏,如果早一點,再早一點,恐怕不會發展到今天,需要出動半城的警力來圍捕,一個罪案可能不要緊,可不斷成長的罪犯能製造出多大的破壞力,還真不敢估量。
可能準備打開話題的,可大兵似乎沒有談興,在認真地看着手機,尹白鴿湊上去時,他正在看那張被剪碎的鞋墊,若有所思地看着,發現衆人觀察他時,他訕笑笑道:“確實錯了,鄧燕是對的,文雨欣不可能和此案有關聯,她的頂多成爲動機。但是,在她的生活裡,似乎又缺乏這種人……文英蘭也不應該是,她有謀生的技能,而且性格可能屬於逆來順受那種,總不能遭受家暴,還是撫養着一個女兒的母親,會變身去殺人搶劫去吧?”
“思路都差不多,那這條線……”尹白鴿問。
“必須追,我們只有這一條線。”大兵道。
“可逃跑就說不通了,爲什麼又恰巧是案發前的時候?”謝遠航道。
“不一定是逃跑,文雨欣還沒有從打擊中恢復過來,這母女倆能跑到什麼地方?她家裡搜查了嗎?”大兵問。
“隊里正在申請,證據不足,恐怕批不下搜查令來。”謝遠航道。
紀震點點頭,又搖搖示意,這事似乎不是問題,他沒有明說,拐了話題道着:“障礙不用考慮,這個案子涉及到重大公共安全問題,有什麼障礙我都幫你們清除,我唯一的要求是,如果還有第四個劫匪,不管他是誰,不管他藏得有多深,一定把他揪出來。”
“放心吧,我們不正在做嗎。”大兵道。
“但我現在懷疑,是不是還有這麼一位,能找的都找遍了啊。”謝遠航道,見大兵無動於衷,他道着:“歷年來,我們比對過的dna樣本不下上千例,都是各例惡性犯罪的人員,也就錯過了這幾個傢伙,第四個人,不會是周明吧?”
“那位已經去世的?”尹白鴿問。
“我說不準。”謝遠航不敢妄下斷論了,不過他提醒着:“dna檢驗樣本把周明的列進去了,當年現場留下的證據裡,提到了微量的生物證據,包括彈殼棱裡汗漬形成的泥垢,微量皮屑殘留;還有一枚劫匪扔在現場的霰彈,其時的短管獵槍都是自制蠟封霰彈的,這一枚的蠟封裡,提取到了更多的皮屑組織甚至一根毛髮。”
在當時這是無法檢測的證據,但隨着生物技術的提高,用這類生物證據檢測已經不是難事,而現在,華登峰和牛再山的dna比對正在進行,謝遠航的潛臺詞是,萬一檢測吻合,那關於“第四個人”的判斷,就要被質疑了。
“相信我,肯定還有一個。”大兵遞迴了尹白鴿的手機,緩緩道着:“當年案發時,華登峰不過二十歲,牛再山牛鬆兩位堂兄弟,比他還小,三個人膽大包天倒是有可能,但他們不可能有渠道有財力得到這些武器,那怕當時緝槍治爆不嚴格,也不是那麼容易拿到的……從心理上講也不容易,一個自食其力的民工,轉身就要變成殺人越貨的強盜,這個身份轉換中間缺了一個角色,一個……領路人的角色。”
“所以,這個人,還可能是老大?”紀震道。
“對,就像我傻乎乎的參軍,到地方纔知道是武警,還是看守監獄的;天天給我們上政治課,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還要執行行刑任務,說實話,我們當時誰也是死活不願意上這個任務,畢竟是槍斃人啊,一下子心裡誰受得了……我的領路人就是我的連長,天天罵我是娘們,時不時還踹我兩腳,我他媽實在氣不過,就和他幹了一仗,更鬱悶的是,我還打不過他……”
說到此處紀震笑了,幽幽道着:“體罰肯定是不對的,不過軍隊裡,悍兵都是摔打出來的。”
這是個自相矛盾的話,大兵卻點頭道着:“對,我一氣之下就報名加入志願者了,反正是光榮的任務,不管提幹入黨,每次任務還給二百塊錢補助。”
謝遠航笑了,一笑又發現話裡味道不對了,怎麼聽着這個笑話,像有讓人哭的功效?
“一樣,我當年也是農村兵,想出人頭地,想提幹留部隊,那就肯定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也得從事別人不願意乾的任務。”紀震道。
“對,第一次都應該是這樣上路的,應該有個領路人,否則他們三個窮鬼,怎麼解決槍支武器問題;三個新手,怎麼佈置搶劫和逃跑細節?包括還有交通工具,都不好解決……槍支的改裝也是個問題,這三人在案發時,可還都是菜鳥啊。”大兵道。
“對,如果那個人在,年齡應該不小了。”紀震道。
“控制力應該很強,華登峰等人的作案風格應該是從那時候形成的,但是華登峰更凌厲,相對於最早這一起案子,卻是更詭異一點。”大兵道。
“大隱不藏形,大惡不作案啊,說不定他能控制了華登峰。”紀震道。
“對,分裂人格的人,感情更敏感,容易走死衚衕鑽牛角尖,如果對症下藥的話,未必不能做到這一點。”大兵道,分裂型的人格和普通人相比,可能更執着一點,認準的事不會輕易改變。
“呵呵,還好,他遇上了又一個鑽牛角尖的分裂者,我現在相信他跑不了了。”紀震道。
大兵笑了笑,未語,這一句是褒是貶,還真不好咂摸得出來。
未到目的地,檢測的結果出來了,答案讓謝遠航直瞪眼,春暉路搶劫案遺留的生物證據,和牛再山、華登峰的dna檢測,均不相符。
也就是說,除了華登峰,除了牛再山,除了牛鬆,確實還有一個沒有發現的……第四個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