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的鈴聲打斷了會議室討論的諸人,是尹白鴿的手機,按理說這樣的會議,有任何會議之外的事都不允許的,特別是手機鈴聲,可意外的是,孫啓同和馬文平兩位領導一點慍色也無,反而期待地看着尹白鴿。
內線,這是內線的消息。
經偵上兩位,知趣地沒有注視,像不在意,高銘和範承和表情肅穆,他們在一線的,更懂那類人的艱難。這時候兩人倒是放鬆了,怨不得沒受苛斥,敢情上面運籌帷幄,早有佈置。
通話時間很短,尹白鴿和兩位領導低聲交換了句意見,旋即把手機裡收到了照片傳到了電腦上,屏幕上,多了一對近距離談話的。
“剛剛收到的消息,鑑於在座的都將是專案組的骨幹,就沒什麼隱瞞的了,今天他們的行程是在睢溪市一所老年大學,據大量的外圍偵察發現,他們的模式類似於傳銷組織,選定的目標是易受侵害的人羣,方式是也是洗腦,但有所不同的是,他們有實體,有產品,有銷售,而且能實實在在讓參與者得到一定利益……這個樣的危害可能更大,財迷了心竅,和洗腦的結果是一樣的……我們接着剛纔的說。”
尹白鴿把剛剛羅列出來的嫌疑人照片,又重新劃排了一下,點點屏幕道:“這個人出現了,那我們就先從她開始,劉茜,女,29歲,津門人氏,有保險從業的工作經歷,加入鑫衆團隊有三年時間,算得上是元老人物,在之前的偵察裡,她是在顧從軍和上官嫣紅之後空降到彭州的,兩人關係曖昧。”
尹白鴿點着文件夾,出公司、酒店、飯局、甚至拍到了車裡兩人摟抱的動作,不用說,總經理和秘書能幹些什麼,用下半身去思考,基本都正確。
“第二位,此人叫萬江華,27歲,有從事醫療器材銷售代表的從業經歷,到彭州的時間,比顧從軍早一年,他是從銷售經理做起的,彭州的數市的網絡基本是他搭建的……但是很奇怪,他沒有走到總經理的位置,幕後卻空降了顧從軍這麼一位壓在他頭上,我們猜測,他們內部可能也存在爭權奪利的現象。”尹白鴿道。
“這位我介紹一下,我們太熟悉了。”孟子寒道着,指指屏幕道:“她叫上官嫣紅,32歲,碩士學歷,在加入鑫衆之前,她剛從監獄刑滿釋放出來。”
“啊?”高銘不自然是啊了一聲,這位嬌滴滴的美女他可是見過,沒想到有這麼複雜的經歷。
“而且,她的案子是我當年經手的。”孟子寒道,莫名地唏噓了一聲,介紹道:“案由是涉嫌信用卡詐騙,之前她有註冊會計師資格,在一家上市公司當白領,交往的男朋友股市的套牢後急於翻本,她先後申請了六張信用卡套現,全部被男朋友投入股市,結果是越套越牢,所以直到案發,仍然有四十多萬沒有追回,這在五年前也算一個不小的數目……結果是,她鋃鐺入獄。”
尹白鴿聽着孟子寒的口吻,好奇地問了句:“你似乎……有點同情她?
“辦案的都同情,他父母賣了房子還債,當求助到男方的時候,那位男友拒絕幫忙,不但否認拿錢,連兩人的戀愛關係也否認,最終只能她擔責,被判了三年零六個月,服刑兩年零四個月出獄。”孟子寒道,說完他環視,見各人都詫異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很不幸,那位渣男跟我同過學,這件事想起來我就有點堵。”
“工作中,不要帶着感情色彩,繼續。”馬文平局長提醒了句。
尹白鴿撇嘴一笑,表示理解,她點着鼠標,換了畫面,依次介紹着在彭州興風作浪的幾位人物,自上官嫣紅以下,劉茜、田曉萍、張芬,不是有銷售經歷,就是做保險的出身,這些身份在經偵眼中,都不是省油的燈。
兩類人不要臉,一是做銷售,二是賣保險,用這類人的銅嘴鋼牙去推銷原始股,正是人盡其材。
抓住了這些關鍵人物,關鍵的經營節點,整個團伙的脈絡就清晰了,高銘以他的經驗在思考着,這種事要查,肯定有效果,而現在投鼠忌器的地方在於,誰也不知道效果有多大,兜售原始股這是明打明的違法行爲,但對方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們是前腳兜售,後腳回收,一直在擡高心理預期,這種手法對於查處卻是個壁壘。
因爲處在外圍,你無法知道,他們究竟賣了多少,究竟有多少原始股在市場上流通,抓得輕了,可能僅僅算個非法經營,今天罰了,明天還賣,那種治標不治本的方式,在山寨流行的國度已經試驗過無數次,其結果證明都是失敗的。
證據……這個要命的東西,究竟會在哪兒?
主謀……這個掌握着案件命脈的人物,究竟會怎麼做?
戰機……怎麼才能抓到最合適的行動時機?
這就是本次會議的意義,看來難度並不小。
當重量級的人物映上投影的屏幕時,高銘的思路被打斷了,差點笑出聲來,屏幕上,一位目光呆滯,頭髮幾乎脫光的老頭,就是所謂的總裁、董事長:蔡青。
“主謀的位置坐了個傀儡,這個人有點老年癡呆,長年在醫院,我們暫且不考慮這個人,關鍵是他的侄子蔡中興,此人54歲,和大多數張揚的富豪不同,他在彭州很低調,深居簡出,交遊很廣,一年大部分時間,都不呆在津門市,去向是世界各地……我想,這也是他的聰明之處,他可以用自己是否已經被限制出境來檢測一下,自己是否被盯上了……所以,專案組爲了防止打草驚蛇,至今仍然沒有對他採取任何措施。”尹白鴿道。
蔡中興,背頭,厚脣大嘴,蒜鼻豹眼,一副市井屠夫的長相。既便是已經習慣人不可貌相的警察們,也有點懷疑,這種莽夫型人物能是號令數省銷售,隨時可能斂財上億的人物。
“不要小看他,往前數三十年,他是街頭賣蝦米餛飩的,白手起家能到今天這麼大,肯定有他的不凡之處。”孫啓同插了句。
尹白鴿接着道:“可能有幾組數據會讓我們認清這位對手。”
她排着這位奇人的簡歷,20歲以前賣餛飩,翻身翻得也不光彩,是因爲其叔蔡青時任津門五紡廠改制,在拍賣一處國有資產時,他成功競標,之後搖身一變,他成了私營企業主。
一直有人在告國有資產流失的事,可惜此事久查未處,最終在蔡青退休後不了了之。
蔡中興可不滿足於此,之後又和臺商搭上了線,把一個只能織紗的小工廠,變成了津門市的首批合資企業,靠來料加工掘到第一桶金。這時候他又不滿足了,通過股份改制、稀釋外商資本,甚至轉移資產,沒多久又把臺商擠跑了,合資企業又變成了家族企業。
此事涉及的外商告狀數年未果,還在告,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解決的機會。
互聯網經濟時代來襲,這位投機能人又坐不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悄然無聲地把他的互聯網商場、鑫衆小公司,作成一個遍及數省的大產業了,一年多前津門市經偵局注意到了鑫衆的經營異常,數次會議提及都被壓了下去,直到這種“原始股”開始釋放出危險信號。
尹白鴿排出來簡歷寥寥數語,勾勒出這位商場奇人的一生,和大部分先富起來的毫無二致,投機、投機,再投機而已。
“老領導,不好對付啊,這樣的能人,恐怕牽一髮而動全身啊,而且,您看他這經歷,大風大浪可經過不少啊。”馬文平道,這話似乎帶着點黑色幽默,讓老領導孫啓同笑了笑,他像要說什麼,又咽回去了。
“基本情況就這些,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不單單是一例非法集資的案件,大量的資金背後,可能隱藏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此人的社會關係又相當複雜,不排除他有涉黑涉外背景的可能。”尹白鴿結束了他的簡介,看着兩位上級。
“老領導,該您下任務了。”馬文平道。
“這盤好棋,硬生生被搞成殘局了,廣順、小孟,你們考慮過危害性沒有……我是指,不用考慮蔡中興這個人,而是抓他這個事,可能造成了不良影響。”孫啓同出聲問道。
“資金方面我來說。”鞏廣順拿着筆記本條理道着:“根據我們已經掌握的賬戶資料,十七個賬戶分別掌握在蔡中興的妻子、兒子以及直系親屬手裡,關聯的地下錢莊也在我們監視之下,這一年多,資金一直在他手裡挪移,一面出售原始股,一面又回收,賬面沉澱的資金並不多……我還是原來的觀點,在資金達到峰值時,也就是他們出售原始股之後,查他們個措手不及,這樣有利於把普通羣衆的損失降到最低。”
刑偵的武器是槍,那經偵的武器就是錢,只要控制住資金,就等於死死摁着他的命脈,這個思路百試不爽。
孫啓同拱拱眉,像不太滿足,點着將道:“小尹,你說呢?”
“我提醒一句啊,他的賬面嚴格講,全部是銷售收入,如果你無法界定合法與否,凍結就無從談起。”尹白鴿提醒道着:“假如要界定屬於非法收入,那證據呢?要考慮到這樣一種情況,售出去的原始股分散在幾十座城市的散戶手中,你覺得我們有多少警力能辦這事?原始憑證更不用說了,恐怕已經銷燬的不在少數。”
提及此處,鞏廣順撫下巴嘆氣了,這些經濟犯的高明之處,恰恰是經偵無法跨越的壁壘……對呀,等你發現我錢到峰值時,事都辦完了,誰還把可能成爲罪證的原始憑證存着?
“時間點,時間點非常關鍵,關係到是否可以定罪。抓捕沒有難度,查處困難也不大,但要妥善地做好這一系列的事,不出大漏子,那難度就大了……子寒,你的意見呢?”孫啓同問。
“見證留人,否則就只能等崩盤了。”孟子寒道,他排着理由道着:“鑫衆是津門利稅企業,明顯民營企業、蔡青又是正邪代表、頭頂着創業先鋒的頭銜,這個公司關聯着四家銀行的貸款,還有我們無從查清的企業間的往來,要麼不查,要麼查封,否則任何一種情況,都會把我們置於尷尬境地。”
這也正是難處所在,當警察的就是這樣,既要考慮案子,又要考慮社會影響,還要照顧那些不省心的相關部門的情緒,任何一處都可能成爲阻力來源,你不得不防患於未然。
尹白鴿看着老領導一樣,孫啓同撫着下巴,雙眼睜着,炯炯有神,可眼光卻還在猶豫,其實他在想,投鼠忌器的地方,恰恰是投機所恃的地方,對於較量的雙方,勝負五五之數。
思忖了很久,孫啓同的眼光,意外地投向了自開會以來,未發一言的高銘、範承和身上,看得兩人如坐鍼氈,心裡像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在這個高智商決擇的局中,兩人還有什麼效用。
“你們倆……”孫啓同出聲道,兩人騰地站起身來了,老孫遲疑地看着,若有所思地道着:“有時候勝負的關鍵,不在於車馬炮唬人,而在於小卒子拱到九宮城下……我沒有小看你們的意思,但是你們確實讓我很失望,好歹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刑警,被人家一腳踹湖裡,回頭還把你們當嫌疑人報警了。”
“對不起,我做深刻檢討,自請處分。”高銘低着頭不敢往起擡。
“我也申請處分。”範承和道。
“我也很想給你們處分,但時間不允許了,你們刑警脾氣又臭又傲的,再來幾個不瞭解情況,沒準還得吃虧,好歹你倆吃過虧的,應該長點記性了。”孫啓同道,幾句說得兩人無顏以對,悻悻然地抿着嘴。
這個決定似乎和兩人有關,孫啓同意外地看向了尹白鴿,尹白鴿點點頭,看來同意臨陣不換將的處理。
“好吧,我要求你們倆給我一個保證,這個保證是:從現在開始,在我下達命令的最短時間裡,名單上的嫌疑人,你們務必排除一切阻力把他們抓捕歸案。”孫啓同道。
高銘擡頭一瞧,這些經濟犯有名有姓有家有業的,可比那個流竄的刑事犯罪嫌疑人容易多了,他敬禮道着:“請上級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在此之前,這個失憶的顧從軍要牢牢控制,他那顆失憶的腦袋裡,可能裝着消失的罪證,說不定還有人想要他的腦袋……能辦到嗎?”孫啓同問。
這個有點難,範承和在桌下悄悄踩了隊長一腳,兩人齊齊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今天的會就開到這兒,廣順,子寒,把你們隊伍拉起來,辦公地點就在這兒,隨時準備出發……老馬,跟我去趟地方省廳,到人家地頭上辦案,少不了人家支持。小尹,把我帶來的裝備和人,交給他們,外勤你負責……”
孫啓同在最後一刻,像是拍腦袋一樣,一下子就決定了,然後他起身,憂色重重地和馬文平離開了,幾位要送的,被馬局伸手製止了。
這時候,高銘和範承還保持着敬禮的姿勢未動,一聽省廳的領導把人都給他們,兩人着實嚇了一跳,目送着兩位領導離開,尹白鴿招手着:“跟我來。”
兩人和經偵上兩位大員笑笑致意,快步跟着尹白鴿出去了,高銘追上尹白鴿問着:“尹指揮,這就決定啦?”
前一刻還在講困難,後一刻就佈置任務了,難道高層決斷都這麼草率。
“那還要怎麼樣啊,組織專家論證一下可行性?”尹白鴿且行且笑道。
“不是,那個……這個行動太大啊,我們能成麼?”範承和心虛地問。這恰恰也是高銘心虛的地方,要組織圍捕的歹徒還成,可要組織這這麼龐大的行動,明顯是力不從心嘛。
“放心吧,給你們的任務會很明確,只要控制骨幹,其他的都好辦。”尹白鴿道。
“我和承和都和那個腦殘照過面了,對他的監視的跟蹤很麻煩啊,這傢伙的警惕性太高……而且身手很厲害,對了尹指揮,我總覺得這個人的簡歷有問題啊?”高銘道。
“什麼問題?”尹白鴿頭也不回地道,不過走在前面的她,眉頭皺了皺。
“要說在洛寧幹挺那幾個暴力收債是巧合,那收拾我們倆就不是巧合了,我好歹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了,着了他的道連反手餘地都沒有。”高銘道,範承和附合了:“對,在洛寧我想把他引開,結果被他揍了一頓……那拳頭,忽悠忽悠的,就像我把臉湊上去讓他揍似的。”
前行的尹白鴿終於笑了,她笑着道:“他在國外呆了幾年,經歷我不清楚,內線提供的消息是,他在到彭州之前,給蔡中興當過一段時間的助理,蔡中興身邊的保鏢裡有幾位高薪聘請的,本身身體素質又好,估計跟高手又學過幾招……內線提供過他跟人學巴西柔術的照片,很快你們就能看到的。”
“巴西柔術?比咱們警體拳還厲害?”範承和好奇問。
“咱們這野路子,都是肉搏來的,警體拳都沒學好。”高銘鬱悶道。
“這個沒必要擔心,這次較量的主戰場,在思維上,而不拳腳上。”尹白鴿回頭,頗有深意地瞥了眼兩人,帶着兩位徑直到後院去了。
七輛悶罐運輸車,一輛應急通訊車,這位政治部的女人,在院中站定,又展示出了她的另一面,身形標挺,中氣十足地一吼,數輛車後門齊齊洞開,扛着裝備,次弟下車的警力悄然無聲列隊,報數,足足五隊、五十人衆,全部是生面孔,全部是特警制服。
就悶在這兒一上午都不聲不響,也就特警有這種嚴苛的紀律,那方隊的陣勢,讓高銘和範承和興奮了。
大行動啊,絕對要來一場摧枯拉朽的大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