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掛了。”
鄧燕鬱悶地拿着手機,瞠然道,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專案組領導孫啓同在狐疑地看着,尹白鴿也沒料到這樣,爲難地撫着下頜,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最迷糊的還是鄧燕,用的手機是她的私人手機,說的話是擬好的草稿,說了這麼多,她都不清楚這個案子的盤子究竟已經做到了多大,不過從這個專案組的級別來看,應該不小,而且這事幹得鬼鬼祟祟的,也讓她起疑了。他甚至有點心虛,以大兵的敏感,肯定能猜得到,是她把電話號碼給八喜和九貴了。
“要不,再拔一次?”孫啓同道。
“不行。”尹白鴿搖搖頭,她若有所思道着:“可能已經引起他的逆反了。”
“尹姐,到底怎麼回事?”鄧燕弱弱問,在這個專案組,最沒有說話權力的數得着她了。
“沒有失憶以前,他給我們提供過消息。但是現在……這條線斷了。”尹白鴿道,鄧燕馬上反駁道:“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尹白鴿掩飾道。
“不管他是什麼人,絕對不是一個出賣同夥的人。”鄧燕道。
她莫名地想起了大兵剽悍的一面,那狀如殺神的瘋狂,那鮮血淋漓的兇狠,讓她做出一個這樣直觀的判斷,很可惜,這樣人卻站到了警察的對立面。
這個判斷也讓孫啓同重視了,他好奇問着:“你對他了解多少?”
“不多,但足夠了,一個一飯之恩也要拼死相報的人,難道會在關鍵時候當個小人?”鄧燕道,孫啓同驀地皺眉了,他打開了電腦,尋着下午的監視,看了一遍大兵重見民工時的場景,他開始接受這個判斷了,喃喃道着:“對,如果他認可顧從軍的身份,恐怕他不會選擇出賣同夥。”
“認可,難道?”鄧燕狐疑問,總覺得話裡有話。
“雙重人格,我估計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大兵,還是顧從軍,抑或是,心裡是大兵,但已經開始接受顧從軍的行爲習慣了,而且知道以前自己做的事,遲早要起底,所以才……一條路往黑裡走了。”尹白鴿道,她也直觀地做出了這樣的判斷,而且以現在的情況看,似乎不會有第二種選擇。
對,不會有,鄧燕心裡凜然想着,這麼大的陣勢,恐怕嫌疑人不會有機會了。
但奇怪的是,這位專案組領導並沒有一點兒興奮,反而重重一聲長嘆,起身了,落寂地踱出了房間之外,空房間裡,只剩下了尹白鴿和鄧燕兩人面面相覷,而且眼神閃爍,像互相窺視對方的底線一樣。
“學姐,您在校的時候,玩過猜心遊戲嗎?”鄧燕換了一種口吻。
“玩過,而且贏得時候比較多。”尹白鴿眼珠動着道。
那公安大學學生常玩的一個遊戲,不能說話,不能用動作手勢,只能用眼神來告訴別人該幹什麼,猜錯了挨罰。男生洗飯盆,女生洗衣服,可能那應該是少男少女時代最美好的記憶了。
“那我猜,你隱瞞了一件事,是有關大兵的。”鄧燕輕聲道,她直勾勾地盯着尹白鴿,而尹白鴿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片刻後,尹白鴿笑着道:“你想從我的表情上找答案?你會失望的,我是心理學專業,最擅長僞裝。”
“但是,有個人沒有你的僞裝水平。”鄧燕看了看孫啓同的座位,不言而喻了,孫啓同表現出來的難堪、愁容、猶豫,足以讓心細的鄧燕發現不對勁了,鄧燕步步緊追問着:“他到底是誰?”
“呵呵,我打賭,你永遠猜不到正確答案。”
尹白鴿道,坐了下來,身上的手機嗡嗡響着,是外勤的線索聯繫,她看了一眼信息,然後把這個房間裡監視的電腦移了移,讓鄧燕能看到屏幕,屏幕上,扣了電話的大兵正走出別墅門,而在門外等他是,是那位專案組掛名的三號人物:上官嫣紅。
“不管他是誰,一隻腳已經踏進地獄了,而可惜的是,沒有人能拉得住他。”
尹白鴿落寂地道,依然是面無表情,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冷漠,這個表情,又讓鄧燕把心裡浮起的猜測,全部否決了……
…………………………
…………………………
大兵是接到上官嫣紅的電話匆匆下來的,樓上八喜、九貴還在胡鬧,卻是不好意思請嫣紅上樓,不過出門才發現,她根本沒有上樓的意思,而是看着他,從未有過的那種凝重,尚有醉態的大兵不好意思了,趕緊道着:
“我不是不去公司,而是在洛寧幾個朋友來了,我招待他們了。”
“那兩個農民工?”上官嫣紅道。
口氣不對,大兵反問着:“怎麼?你也看不起他們?”
“恰恰相反,我從來沒有看不起過誰,因爲我體會過比大多數人都窘迫的日子。”上官嫣紅輕聲道,一擺頭道着:“走走吧,佔用你一點時間,估計明天中午蔡總才能過來。”
“哦。”大兵不置可否的嗯了聲。
上官驀地側頭向他,這一剎那,大兵聞到了撲面而來的馨香,而且嚇了他一跳。於是上官嫣紅笑了,笑着道:“其實我看得出來,你現在不是顧從軍。”
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是無法替代的,大兵知道她所指,知道自己的僞裝恐怕騙不過她,他懊喪地道着:“對不起,有很多事我真的無法回憶起來,那怕能回憶起一部分來,也是不堪、墮落,以及能讓我失眠的事,我想否認,卻否認不了真相。”
“是的,我也感同身受,很多時候我們都會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然後終有一天會發現,其實那個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垮掉了。”上官嫣紅幽幽地道。
口吻像決別?大兵聽出不對勁來了,好奇問着:“你今天怎麼了?怎麼想起來我這兒來了?”
“因爲我辜負了一個人很多次。”上官嫣紅道。
“是我嗎?然後呢?”大兵問。
“他失憶了。”上官嫣紅輕輕地道,又看了帥氣的大兵一眼,然後黯然說着:“他忘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卻獨獨記得,那些只對我說過的話……aime—moimoins。”
大兵愣了,囁喃着:“aime—moilongtemps.”
記憶,在動情的時刻,驚鴻一現出它的影子,彷彿一所響着悠揚音樂的酒吧,大兵看着在角落裡的上官嫣紅,正託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笑容如此地驚豔,讓他能感覺到,從心底泛起的悸動。
………………
“我要給你揉揉腳。”大兵下意識地看地上,那雙高跟鞋的樣子。
“爲什麼?”上官俏皮地問。
“因爲,你每晚都在我的夢中奔跑。”大兵痞痞地撩道。
上官咧着嘴告訴他:“你用這句電影臺詞,撩過很多女人?”
“不,這種很文藝的調情只適合你,其他女人只在意男人的腰包,和有能力給她們賣什麼樣的包。”大兵笑着坐下了,揮手,帥氣地叫着服務生。
上官是那麼的恬靜,恬靜地看着他,那微笑,你說不出是喜歡,是戲謔,還是其他什麼,不過能肯定的是,並不是厭惡。
…………………
記憶的叩門讓大兵駐足了,他想起來了,在嫉火中燒的背後,還有這樣的溫情過去,那是嫉忍的忿恨的來源,因爲相知卻無法相守,因爲喜歡卻無法觸到,因爲兩人之間,還隔着一位,無法逾越的人……蔡中興。
“也許不該把你帶回這個環境裡,這個充滿着嫉妒、欺詐、金錢、靡爛的地方,只會把你變得越來越糟糕……不過我又慶幸把你帶回來,最起碼我知道了,你把我放在心裡,而不是隻想把我抱到牀上。”上官嫣紅微微笑着,那熟悉的笑厴,那俏麗的眼眸,像黑暗的星星,靈動,彷彿下一刻,會跳進你的胸膛,會鑽進你的心裡。
大兵釋然地一笑,輕聲道:“謝謝,我也很幸運,有機會發現曾經的我不是那麼不堪。”
“是夠不堪的,一直在鼓動我和你一起私奔。”上官嫣紅笑道。
大兵難堪地撓撓後腦,傷處,好奇問:“那爲什麼我沒有成功?我剛纔想起來了,我們有過……那種心意相通的時刻。”
“因爲我放不開,也放不下,骨子裡我也不過是一個貪圖安逸的小女人……你不會怪我吧?”上官輕輕地道,彷彿有無限的歉疚。
“怎麼可能?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窩囊了。”大兵道。
“應該怪我,可能是我害了你,應該一開始就拒絕你,而不是這樣若即若離,讓你越陷越深……而且,我都沒有能力彌補你,明天,蔡中興就要來了,我想你這個總經理位置也坐到頭了,聽我的,把這仔細看一遍,這是公司年會錄的,該認的人,都想想,該用的稱呼一定用對,千萬別讓他看出來,你根本記不起來,那樣的話,你會被踢出公司的,商場有時候比戰場還殘酷,輸掉的,連粉身碎骨的機會都沒有,只會生不如死。”嫣紅輕聲道着,拉着大兵的手,把一臺手機放到了他手裡,替他握住。
大兵感受着,那雙柔荑傳遞的關心,很柔很柔,卻是冰涼的,他驀地捉住了這雙手,有點捨不得放開,這時候壓抑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他道着:“那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兒,離開這鬼地方……這個盤子遲早會崩得,我夜夜嚇得睡不好覺了,警察應該追着我很久了,怪不得我清醒的第一刻,看見警服的人就發怵……嫣紅,我們走吧,守着這艘賊船,遲早會一起沉下去的。”
“你別這樣……別這樣。”上官嫣紅掙着被大兵握着手,聲音顫抖地道着:“即便我真的喜歡你,我也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的,我很髒,有一天你知道我的過去,會嫌棄我的……蔡中興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我,給了我現在的一切,你難道你非要逼我再多上一層負心和背叛?”
“對……他是那隻黑手,我們都是他的棋子。”大兵在情緒紛亂中,找到了記憶中這個懸而未決的事,他癡癡地看着表情決然,已經死心踏地的上官嫣紅,輕聲道着:“對,我想起來了,我們那天就是因爲這個爭執……你……”
驀地,他觸電似地放開了,清楚地回憶起來了,在試圖帶着她的私奔時,結結實實捱了一耳光,很清脆的一耳光。
被捉着,她緊張;而一放手,她又覺得空落落的,像走在懸空的鋼絲繩上,一下子丟掉的依託,上官嫣紅無從理清自己紛亂的情緒,她有靠着一個堅實肩膀的衝動,卻怕面前這座山一樣的肩膀,會像火山爆發一樣不可收拾。
冷靜,冷靜,上官嫣紅退了一步,冷靜地問着他:“你想起來的還不夠多,想起自己爲什麼被襲擊嗎?”
“我……”大兵撫着後腦的傷處,模糊的記憶中,他和幾個猙獰面孔的男人坐在一起,像騰雲駕霧一樣,耳邊是隆隆的聲音……不對,是在車裡。他使勁地拍着額頭,這一處最重要的記憶,卻怎麼也喚不回來。
“如果想不起來,也許會相安無事的,要是……”上官嫣紅囁喃地,猶豫地看着大兵,輕輕地告訴他:“……真想起什麼來,就走吧,走得遠遠的,我怕有一天,你會恨我。”
“哎,嫣紅。”大兵伸手試圖抓住,卻見得她慢慢地倒退着,留戀的看着,可卻是準備離開的架勢。
她笑了笑,匆匆地走到了車邊,坐進了車裡,車發動了,車燈亮了,刺眼的車燈下,是大兵懵然而且手足無措的樣子,她不再猶豫了,倒着車,車身打了個旋,幾聲引擎聲起之後,只留下了兩盞尾燈的影子。